方漁悠悠地說道:“以前我一直以為‘六親不認’隻是江湖傳聞,想不到原來真有這種毒。這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慢性毒藥,從毒蘑菇提取出來,混合其他毒草毒花,摻和在波斯菊或者其他菊花的乾花中釀成酒,無色無味無臭,根本完全檢驗不出來。聽說中了毒的人神經亢奮錯亂,不管生熟,不管親疏,以殺人為樂,見人就殺,最後殺掉自己,所以叫‘六親不認’。除了製毒者世間無人能解。製毒者劉耕已失蹤多年,想不到在江南現身。可是劉耕跟高前輩有何深仇大恨?要以如此劇毒之物對付自己的前任教主?” 方小姐淡然說道,“肯定有著刻骨銘心的血海深仇,否則不會動用‘六親不認’。他的原意是要高前輩殺掉自己所有的親人後自殺。高前輩應該知道仇人會在重陽節下手,所以支開親人,不巧小妹臨時折回撞破現場。高前輩怕她的同伴也折回,所以自斷雙腿經脈。我見識過‘旋風斬’,‘旋風斬’應該是把敵人卷進旋風除掉,而不是將敵人逼開,看來當時高前輩體內毒性已發作。” 方漁接口道:“我記得師父說過殺威棒頂端有個白金環,看來蒙麵人手裡握的就是失傳多年的殺威棒,它一直是大明第一勇士百威所有,蒙麵人極有可能是百威的後人。另外,高前輩存心隱逸,連孫子也隱瞞,自然不會向外人道出真名;而且時間上確實吻合;更甚者白智淵一口咬定小美人是殺人兇手,這跟其平日作風截然不同。白智淵自從貶為廬陵知縣四年來寂寂無聞,若非立下大功,怎可能再受朝廷器重調任南昌知府?他上月到任即廣發告示全力通緝小美人。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的賞銀竟比一群殺人放火的壞蛋還高,這其中必有因。當然,我認為最大的原因是:百無一是淚滂沱。把‘百’的腦袋砍了就是‘白’!” 方沅沅神秘一笑,“要想知道白智淵是不是蒙麵人,請他到這兒就行了。” 方漁眉頭一皺。方沅沅笑道:“小妹不是說用焰火傷了他的腿嗎?” 方漁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到底是女人細心!” 喬無瑕小聲插嘴道:“其實我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自己沒撒謊。” “什麼東西?”兄妹異口同聲問道。 “就是那個喇嘛的帽子。我把它埋在北城門外的那座高氏夫婦合葬墓旁的旗桿下……” “什麼?高氏夫婦合葬墓!”兄妹倆竟又同時叫起來。喬無瑕給嚇了一跳。 方小姐不解地問道:“你為何選擇收藏在哪?” 喬無瑕回答道:“那是賢哥爹娘的墓。他們會保佑我。” “高賢的爹娘?”兄妹倆麵麵相覷。 喬無瑕點點頭,“是的。五年前,也就是我剛認識賢哥那一年,我們本來要回山裡,可爺爺突然折回來叫賢哥拜祭那座新墳。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後來師父告訴我一些事,白智淵也說了一些,我知道自己猜對了,但我不敢告訴賢哥。” 方氏兄妹再度沉默。火炭偶爾發出一絲劈啪聲。方漁霍地站起,披上鬥篷,急切地說道:“我現在去把證物取回來!” 方沅沅叫起來,“三哥,你瘋了!現在是二更天,又是除夕夜,城門早關了!” 方漁道:“正因為是除夕夜才叫人不放心。盜墓賊總喜歡此時出現!”方沅沅於是不說話,目送著他跳出窗外,掠過湖麵,消失在黑洞洞冷颼颼的夜裡。她太熟悉他了。 喬無瑕惶恐不安,如坐針氈,耷拉著腦袋,不敢正視方小姐。方沅沅用纖纖玉指剝了一隻橘子,遞一半給她,溫柔地道:“小妹,即使證物不見,我也相信你說的是真話。高前輩既然叫你不要替他報仇肯定有他的道理。如果蒙麵人不是白智淵而是另有其人的話,這個可能性極大,你看,高前輩若是白智淵的仇人,白又怎麼肯將獨生女兒嫁給仇家的孫子?這不是矛盾和令人費解嗎?嗯,對了,高賢是個怎麼樣的人?” 喬無瑕將高賢的為人及性格詳盡地描述一番,方沅沅聽了,唏噓不已。想起高賢對自己的誤解,喬無瑕不禁傷心落淚。既然白智淵榮升南昌知府,高賢肯定也在南昌府衙。南昌府衙就在方家附近,他們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相見也隻是拔刀!即使她證實白智淵是殺爺爺的兇手,高賢會相信嗎?他隻曉得白智淵對他好,器重他,他對自己的爺爺一無所知啊! “白智淵要殺我!”喬無瑕無意中沖口而出這句話,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方沅沅吃驚地望著她,幫她擦去掛滿額頭的虛汗,安慰道:“你想得太多了。” “不!起初我還以為自己頂撞他而惹怒他,現在想來並非如此,他一定就是蒙麵人,怕我揭穿他而殺我滅口。他不僅暗示賢哥殺我,兩條狗腿子押我走時我看見他向他們使眼色。轉過幾個山坳後,兩條狗腿子無端停下休息把玩著日月劍,低聲商量著什麼。其中一個走過來割斷我身上的繩子,我欣喜若狂,正要道謝,他卻大叫‘不好啦,犯人要逃跑!’說著舉棍打來。我嚇得拔腿逃跑,滾進山坑差點沒命……第二天,我偷偷潛回芙蓉坳,眼巴巴地看著賢哥跟著他們離開。本打算養好傷後去戈壁找師父,誰知幾天後那兩條狗腿子放火燒山,我連過冬的衣服也沒有……” “真夠狡猾,一點證據也不留下。幸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還有頂喇嘛帽為你作證!”窗外響起方漁的聲音,接著一個布包拋進來,穩穩地落在桌子中央,然後人影一晃,方漁在原來的凳子上落了座。他乜斜著眼,笑嘻嘻地問道:“是不是這包,小美人?” 喬無瑕打開布包,裡麵是個大油紙包,油紙包裡麵是個油布包,打開油布包,一陣嗆人的胡椒粉味撲入鼻腔,她連打幾個大噴嚏,倒掉胡椒粉,又解開一個布包,一頂紅色的喇嘛帽子赫然在目,喇嘛帽下蓋著一朵雪白、碩大的芙蓉花和一個薄薄的布包。她收起小布包。方沅沅望著層層疊疊的包裝,也打了兩個噴嚏,笑道,“三哥,還真有你的風範。” 喬無瑕不明所以,解釋道:“爺爺就是這樣保存東西的。油紙油布防雨水,胡椒防蟲,本來還應該放些石灰粉的,隻是一時找不到。” 方沅沅把芙蓉花捧在手心,驚訝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是朵真的花呢!怎麼不枯萎?” “妹妹,你有所不知,這‘六親不認’本是劉耕獻給愛妻劉秋紅的駐顏藥。” “那不是毒藥嗎?” “你們這些女人都是些要美不要命的怪物,為了漂亮連毒藥也敢嘗。”方漁不屑地說道。 “女人連毒藥也不怕,還不是為討好你們這些臭男人?”方沅沅反駁道。 接著,方氏兄妹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交談起來,嘰哩呱啦的,喬無瑕一句話也聽不懂,隻看到方沅沅臉色不停地改變,時而驚恐,時而怪異,時而蒼白,最後抱著頭痛苦地說道:“你一下子告訴人家這麼多可怕的事,這個年叫人怎麼過?” “年年難過年年過。我還不是一樣熬過來?”方漁唱起柳永的《雨霖鈴》:“寒蟬淒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過年了,還淒淒切切,你就不能唱些喜慶的?”方沅沅沉下臉。 “嗬嗬,要喜慶,那就唱張養浩的《中呂-最高歌帶喜春來》好了:詩磨的剔透玲瓏,酒灌的癡呆懵懂,高車大纛成何用,一部笙歌斷送。金波瀲灩浮銀甕,翠袖殷勤捧玉鐘。對一縷綠楊煙,看一彎梨花月,臥一枕海棠風,似這般閑受用,再誰想丞相府帝王宮。啊……啊……似這般閑受用,再誰想丞相府帝王宮?我不想丞相府帝王宮,我不想丞相府帝王宮……” 方漁載歌載舞,同時作出一些滑稽的動作和表情,惹得方沅沅和喬無瑕咯咯大笑。他們唱完一首又一首,方沅沅彈起琵琶,他們的歌聲引來了二公子方潛,方潛用酒杯酒瓶打起拍子來,四公子方泓也前來舞劍助興。 大公子方沂和吳夫人在大廳中守歲,吳媽在一旁侍候,小少爺半夜醒來見房中無人,便獨自穿過花園,摸到澡堂。吳夫人和吳媽追到澡堂,方沅沅將琵琶塞給大嫂,自個舞起來。吳夫人被歡樂的氣氛所感染,也一時興起彈起琵琶。吳媽則負責加炭和打點食物。方沂見二人一去無蹤,巡聲來探個究竟,看到弟妹和夫人瘋狂地嬉戲玩樂,不禁怒吼:“荒謬!守歲守到澡堂來!”眾人不理他,依然歌舞升平。方沂悻悻而去。 眾人一直鬧到四更天方去歇息。其時喬無瑕和不染早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炮竹聲中一歲除。”喬無瑕被一陣接一陣的鞭炮聲吵醒,睜開眼見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不染睡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