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漁站在梯級下，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喬無瑕吃驚地瞧著他，很明顯，道童也像自己一樣被他弄啞的，不禁大怒，一招“金剛怒目”擊向他臉門。方漁並不躲避，輕輕一接，將她製住。喬無瑕動彈不得，無限同情地盯著道童，突然覺得非常眼熟，一定在哪兒見過！她極力去想，卻無法想起。方漁挾著她離開閣樓，她仍舊回頭張望：我肯定見過他！ 　　方漁拜訪梅花觀的主持道靜師太，邀她到別苑吃晚飯。 　　道靜師太和道童出現在飯桌的時候，方氏兄妹正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交談著。當方沂看見道童，臉色大變。方漁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的臉色恢復平靜。 　　方家的規矩是大年初一吃糙麵，湯的味道不錯，麵條則粗糙如糠糟，卡在喉嚨難以下咽。喬無瑕自幼吃苦，方漁走遍天下，時常餐風宿露，沒覺得怎樣；師太吃素，也還受得。喬無瑕目不轉睛地盯著道童，道童臉色發白，眼神閃縮，頭埋得很低、很低，急促地吃麵，仿佛餓了幾年。其餘各人緊皺雙眉，艱難地咽下一碗後沒有再要；不染隻喝麵湯。 　　飯後，師太和道童告辭而去。方氏兄妹五人嘰裡咕嚕地用那種奇怪的語言交談。吳夫人忽然道：“五姑娘，我不表態，行嗎？” 　　方沅沅一口回絕：“不行！大嫂，大哥越來越不像話了，難道你就沒一絲怨氣？” 　　吳夫人低著頭，眼中隱隱見淚光，說道：“五姑娘，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娘的命不可違，可他到底是我的丈夫，要我聯合別人對抗他，我真的做不到。” 　　方沅沅一擺手，嘆道：“算了，我不逼你。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如果他真跟你一條心，你隨他也沒錯。吳媽，您呢？” 　　方小姐對吳媽相比起吳夫人似乎更尊重一些。吳媽站到她身後，眼望著方沂，堅定地說道：“大公子，對不起！我想小姐更符合老夫人的意思，我支持小姐。” 　　方沅沅昂起頭，驕傲地說道：“大哥，我們現在是四比三，我占上風，你還是打消你的念頭吧！” 　　方沂強壓住怒火，擠出一絲笑容轉向不染，道：“不染，你不是很喜歡船嗎？等爹修好花船，送你一艘，以後想到哪裡就到哪裡。”不染高興地摟住方沂的脖子。 　　方沅沅滿臉不悅，道，“大哥，你太過分了，不染才幾歲，懂什麼！你難道就不怕天下人恥笑？” 　　方沂反唇相譏道：“現在天下人都笑我被妹子騎在頭上！” 　　方沅沅冷笑一聲，“好，把不染也算上，咱們扯平。既然不染可以表態，小妹一樣可以。”喬無瑕見他們兄妹吵架，正想離席，冷不防被方小姐叫住，唯有立著不動。 　　方沂連連冷笑，道：“五妹，你真是黔驢技窮了。她不是我們方家的人，沒資格！” 　　方沅沅嫣然一笑，拿眼瞄著方漁，吐了一句嬌音。方漁含笑點頭。 　　眾人均大吃一驚，尤其吳媽，驚愕過後雙手合十，激動地說道：“好了，三少爺終於有著落了。謝天謝地！” 　　吳夫人卻皺著眉頭道：“天啦！她那麼小，三叔要等上好幾年。” 　　喬無瑕不知他們討論什麼，不屑地說道：“我聽不懂你們的鳥語！”說完又驚又喜捂住嘴巴：我沒有變成啞巴！ 　　方沅沅莞爾一笑道：“小妹對不起，我忘記你不懂我們的語言。我想問的是：你認為我們方家到底該不該開妓院？”原來他們爭執了大半天隻為開妓院。喬無瑕咕噥了一句，“你們這麼有錢，為啥還乾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方漁詫異地問道：“為啥說開妓院是傷天害理之事？” 　　喬無瑕哼了一聲，道：“我有幾個小夥伴死在裡麵。她們說去妓院玩的全是遊手好閑的酒囊飯袋、淫蟲色鬼，他們花天酒地、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咒那些好色之徒遲早得花柳，斷子絕孫；還說妓院是人間地獄，專乾傷天害理的事，逼良為娼，必遭天譴……” 　　喬無瑕還未說完，方沂惱羞成怒，狠狠瞪了她一眼，罵道：“沒規矩！”拂袖而去。吳夫人見狀慌忙告辭，領著不染緊緊跟隨。四公子方泓也跟著告別。 　　方漁盯著喬無瑕的臉，哈哈大笑道：“童言無忌！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把大哥駁得啞口無言落荒而逃，我從來沒見過大哥如此氣急敗壞風度盡失！” 　　方潛也笑道：“大哥平素為人謹慎，正經八兒，根本就不算好色之徒，僅有點急功近利而已。” 　　方沅沅冷冷地說道：“那是因為他做賊心虛，不幸被小妹說中了幾樁，說什麼開妓院賺大錢，其實是補貼畫眉那女人！大嫂竟能容忍。他以為娘不在就可以為所欲為，竟忘了自己是如何失權的，如今變得越來越趨炎附勢，不擇手段，再任其發展下去，過幾年方家恐怕散了。二哥，三哥，你們要多加提點他，他不是第一次誤入歧途了。我不想對他動家法，可又害怕娘死不瞑目。我做妹妹的已經心力交瘁了。” 　　三人繼續嘀咕了一陣，眼看暮色漸濃，方小姐才自個騎馬回城。 　　方潛捧來一壇高粱酒，高聲叫道：“小妹，去廚房給我取盤炒豆子。”見弟弟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拍拍他的肩膀，“我以為你真的放得下，原來是自欺欺人。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梁夫人是個三貞九烈的女子，你今生沒有指望，及早回頭方是上策，不過也不至於如此饑不擇食吧？寧缺毋濫，你曉得我們家的規矩可是不準納妾的。” 　　方漁訕訕笑道：“誰說我想她？我隻是在思考送什麼禮物給四弟，他馬上迎來第二春。二哥，你該向他學習：放下是一種幸福。” 　　方潛呷了一杯酒，“去！去！去！我隻是緬懷亡妻，你卻惦著他人之妻。身似浮萍，心如飛絮，氣若遊絲，最放不下的其實是你。” 　　方漁也呷了一杯酒，嘆道：“我身似浮萍，你身似浮雲，咱們誰病得更嚴重一些？半夜鐘聲驚破夢，為誰悲憤為誰鳴？自從在寒山寺第一次見到她，天下間一切女子都不曾入我眼。林源早就放手，可她就是死心眼。我不明白。” 　　方潛淡淡一笑，“虞小姐鐘情於你，你鐘情於梁夫人，梁夫人鐘情於林源，林源鐘情於他人。你們總是為領略山頂的風光而忽略身邊的風景，為采擷懸崖的鮮花而錯過眼前的人。山頂的落日固然是美，半山腰的景色何嘗不醉人？” 　　方漁苦澀一笑，“唉，我瘋了。可我心甘情願，我無怨無悔，我執迷悟而不悔。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自從姐夫遇害後，大姐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甚至向往死亡。大豬為取悅大姐，時常扮成姐夫的模樣，大姐假裝被感動，強顏歡笑。當時我不明白，現在終於明白，與其說歹徒刺殺她，不如說她用自己的身體撞向利刃，想為自己的死鍍上一層炫目的光芒……” 　　方潛聽此，搖頭嘆道：“三弟，你真瘋了，大姐是真心喜歡小王爺的。小王爺也真心喜歡大姐，否則怎麼乾出那樣出格的事：為給她一個名份而取消自己兒子的婚約？” 　　方漁也搖頭道：“二哥，找書苑 wｗｗ.zhaｏsｈuyｕan.ｃｏｍ 你有所不知，大姐委身於大豬其實是為了五妹。你知道大姐本來就與大豬訂有婚約，因為遇上姐夫而悔婚，我們家迫於壓力才將五妹許配給小豬。誰知五妹長大後有自己的想法，不肯嫁給小豬，哭著求大姐幫忙，剛好毛鴻漸也求大豬幫忙。大姐答應嫁給大豬，條件是要五妹退婚。難得老豬居然也首肯，五妹才得以順利退婚。奈何五妹不喜歡毛鴻漸，毛鴻漸一廂情願發瘋地愛著她，即使是漩渦是陷阱也飛蛾撲火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任憑我和林源苦口婆心地規勸，講盡世間的大道理也無濟於事。他真是不可救藥，絕對是天下第一號癡情種，比我倆更甚。” 　　方潛苦嘆道：“小王爺也算一個，他真的很愛大姐。” 　　方漁冷笑道：“真的愛，真得不惜置結拜兄弟於死地。”見方潛大惑不解，他淒然一笑，“你知道，姐夫在一次沉船事故中救了我和姐姐還有許多人，他的水性在這一帶無人能及，是你我的師父，為何遇溺身亡？即使雙手被縛小腿抽筋，他依然能平安上岸。我跟朋友在他遇難的水域做過無數次實驗，結果顯示隻有一種情況能奪去他的生命，就是受傷昏迷，且身上縛有重物，如巨石、鐵球等……姐夫的武功獨步天下，能讓他不提防的人是他身邊的人：姐姐、朱磐烒、白智淵和我們方家的人。姐姐是絕對不會那樣乾的……” 　　方潛倒抽一口冷氣，把酒一飲而盡，黯然道：“即使姐夫不是死於意外，那也不能表明是小王爺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