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義正辭嚴道：“當務之急是弄清失鏢的下落，而不是胡亂鎮壓各山寨。窮山惡水出刁民。倘若皇恩浩蕩，善待百姓，百姓安居樂業，豈有賊人作亂之理？馬大人回京後不妨跟王公公商量一下，若他的飯桌上每天少做一道菜，百姓就能吃上一年飽飯；若他少造一座豪宅，百姓就能一百年衣食無憂！如此王公公和馬大人算是積了一件大功德，百姓將感激不盡！”於謙說話從來不留情麵。馬順氣結，作聲不得。 　　郭清和馮宇因葉宏的死痛苦得不能自拔。於謙身穿便服，單人匹馬造訪，邀二人同上雞公山。二人擦乾淚隨行。 　　三人才出南門，白智淵和高賢身穿便服早守候在城外。白智淵行禮揖拜道：“下官素聞於大人破案精準而神速，佩服之至，特前來觀摩學習，願效犬馬之勞，望大人不惜賜教！” 　　於謙略皺一下眉頭，“不敢當。白大人才是真正的神速，於某有愧啊！白大人做事盡心盡力，親力親為，南昌百姓有福。” 　　白智淵聽得話中有話，明白於謙在諷刺自己，不好挑破，硬著頭皮道：“下官與大人同為朝廷命官，為朝廷辦事，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這是南昌府捕快高賢，武功尚可，能充當大人馬前卒。”高賢作揖行禮。於謙上下打量他一番，頷首點頭。五人策馬直奔雞公山。 　　於謙在福臨酒樓逗留一會，跟掌櫃聊幾句家常，然後告辭。郭清道：“於大人，初十中午我們確實在此用餐，但我敢以人頭擔保問題不出在這裡，因為我們兄弟是輪流用餐的，一刻也沒離開過。”馮宇也保證這是相熟的酒樓。於謙隻是點頭，沒有說話。 　　五人繼續南行至武勝關，找到總兵陳棠，道明來意。於謙巡例問了一些問題，最後提出要見重陽夜值班的守衛郝運。陳棠便帶他們到郝的家中。此時是深秋，天氣不算太冷，然而病人蓋了幾床棉被仍抖個不停，看樣子病得不輕。 　　當聽到大人要他講述重陽夜所見所聞時，郝運臉色死白，身體如篩糠，支支吾吾講述那夜的遭遇。原來初十淩晨約三更時分，他正在打瞌睡，身邊忽然掠過一陣陰風，朦朧中看見一條頭戴白帽身穿白衣的影子一晃而過。他嚇出一身冷汗，以為自己眼花，誰知馬上又有一條同樣的影子晃過，還回頭望了他一眼，月光下隻見那人青麵獠牙，目露寒光，伸出的舌頭有尺許長！他當場暈厥過去，之後一病不起。 　　於謙聽完，莞爾一笑道：“郝守衛，你不是見鬼，是見到喬裝成鬼的賊人。多謝你為我們提供線索，倘若案子得破，我會要陳總兵為你記上一功！”郝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棠一再保證，他才熱血沸騰起來，一腳踢掉被子，跪地拜謝。 　　出了武勝關，白智淵忍不住問道：“於大人，在下愚魯：守衛明明失職，何以大人說他立功？” 　　於謙笑道：“君不見郝運之病乃受驚所致？給他少少激勵，大病立愈，何樂而不為？況且值夜至少應是二人，跑掉的另一人才是真正的失職。” 　　白智淵道：“原來大人為救他煞費苦心。但在下仍不明白，大人何以判斷他見到的就是賊人？”於謙笑而不答。 　　及至鷹咀崖下葉宏自殺身亡的地方，眾人稍作停頓，拜祭一番方去。再向前行不到百步，到達郭清他們當夜向農夫討買東西的山坳。葉宏身亡後，王活曾大鬧一輪，農夫們怕鏢師們再來找晦氣，嚇得連夜搬走，現在院子空空如也。 　　於謙踏進院子，各個角落仔仔細細察看一遍，連一磚一木、角落裡的一塊紙片也不放過，約一個時辰離開。 　　五人繼續前行，在小樹林稍作休整，然後直接進入“葉家酒店”。 　　酒店位於分岔口前。分岔道有三條，中間最大的是驛道，因為上月連場暴雨而堵塞（前幾天才疏通），人們到武勝關便改走左邊的小道，也就是威遠鏢局他們選的路。右邊的道路則通向金剛寨和幾條小村莊。酒店至武勝關有幾十裡之遙，步行需要大半天。 　　健壯黝黑的掌櫃夫婦見有客人光臨，馬上笑臉相迎。此時正值中午，除了於謙五人，尚有幾名單身客人。店外的大樹下有幾個貪玩的兒童在鬥蟋蟀。於謙他們入座後，跟掌櫃攀談起來。掌櫃是個健談的人，沒一會，於謙便得知他叫葉能，是附近葉家灣人，接手此店不到三月。 　　一個瘦高個行色匆匆地奔進來，高叫道：“黑葉，來壺酒，記賬，下次結清。” 　　黑葉問道：“飛葉，這麼急去哪？” 　　飛葉擦擦頭上細密的汗珠，嘆道：“我兄弟快要死了，得馬上到信陽請法師。唉，那麼強壯的人竟會中邪，早叫他不要獨自去攀山，偏不聽，結果真碰鬼了。” 　　黑葉嗤笑道：“好端端哪來的鬼？” 　　飛葉憂傷地答道：“起初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可胖果自從攀山歸來就開始茶飯不思，夜夜作噩夢，驚叫連連，人越來越憔悴，整天失魂落魄，已經十幾天沒有吃飯了，現在比我還瘦。別人都說是在重陽夜裡遇到臟東西。” 　　黑葉驚訝地問道：“胖果到底遇到什麼了？” 　　飛葉道：“我也不曉得。” 　　黑葉問道：“胖果到哪裡爬山？”飛葉說報曉峰。黑葉笑道：“騙人！到報曉峰要過武勝關，胖果怎能在夜裡通關？” 　　飛葉苦笑道，“你有所不知，上月大雨把關口附近的山峰沖開一道大口子，許多來不及過關的人都會繞到那裡去。” 　　黑葉嘿嘿一笑，“哦，這個我真的不知。”沒有再說，遞給飛葉一壺酒。飛葉急匆匆離去。 　　於謙問道：“掌櫃，是你們村裡的人嗎？有病乾嗎不請大夫反而請法師？” 　　黑葉道：“鄉下人就是這樣，無中生有，自己嚇自己。” 　　於謙笑道：“你不相信有鬼嗎？” 　　黑葉也笑道：“世上哪有鬼？都是人扮的罷！可憐的胖果。” 　　於謙開玩笑道：“是麼？不是你扮鬼嚇唬他的吧？” 　　黑葉收斂了笑容，不悅道：“沒有的事。”於謙於是沒有再說，知趣地付賬走人。 　　轉過山彎，於謙吩咐郭清和高賢折回去監視葉家酒店的一舉一動，自己則從馬背上的箱子裡取出幾套衣服，要各人換上。 　　於謙打扮成道士，白智淵和馮宇扮成他的隨從。在馮宇的引導下，很快找到飛葉的家，他們冒充是飛葉請來的法師，說飛葉仍在葉家酒店喝酒，葉家人信以為真。於謙口中念念有詞，讓病人吞下一顆“仙丹”，伸手在他的頭上按摩。不久，病人頭上冒出一股青煙，出了一身冷汗，呆滯的眼神出現光澤，雖然仍有驚悸之色，但情緒穩定多了，對他娘說肚子餓。葉夫人馬上送來熱飯，病人一下子吃了兩大碗，還想再吃。於謙立即製止他，詢問他的重陽夜遇。 　　胖果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於謙安慰道：“隻有勇敢地說出來，才能將心魔徹底驅除。來，深呼吸，慢慢說。” 　　胖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講述：“重陽那天，我和幾個同伴一道登報曉峰，下山時已晚，同伴在關裡過夜。我見天上有月光，為省幾個錢，決定繞過武勝關的決口回家，過山峰時不小心摔一跤，燈籠熄掉，隻好摸黑趕路。走著走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見前麵有一些光，星星點點像蓮花，撐燈的人全都白衣白帽，像傳說中的神仙，漂亮極了。我偷偷走近，數一數，剛好二十個人，二十盞蓮花燈。我再走近幾步想看清楚些，誰知被地上一物絆了一跤，竟是個人，而且不止一個，是一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一陣陰風掠過，蓮花燈的白光忽然全部變為藍綠色，閃爍不定，我心中一驚：這不是人們常說的鬼火嗎？這時他們發現了我，齊刷刷的轉過臉來，都是藍白的，雙眼發出紅光，伸出的舌頭有尺把長，全部左手撐燈，右手拿著一條鐵鏈。其中一個用燈照了我一下，陰森的說道：‘葉果，生死簿上沒有他，暫時不收’。我嚇得拔腿就跑，掉進山溪……”胖果喘著粗氣，說不下去。 　　於謙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既然閻羅王都不收你，還怕什麼？沒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吩咐葉家人拿來筆墨紙硯，開了張方子，要葉夫人照方子抓藥，三天後包保藥到病除。 　　三人火速離開葉家灣，在村口遇到迎麵而來的高賢。高賢說跟蹤一個小孩來到這裡，小孩在飛葉家瞧了一眼馬上離開，他覺得可疑，遂點了他的昏睡穴讓他在樹林邊大睡，醒後他會忘掉一切。 　　於謙點頭贊許道：“乾得好！看來我猜得沒錯，葉家酒店的老板確實有問題。”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交給白智淵，道：“白大人，我們得上金剛寨，此行兇險，高賢留與我用。麻煩白大人親自到開封府汴梁城跑一趟，務必請白蓮教柳教主前來，越快越好。” 　　白智淵接過信，叮囑高賢幾句，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