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道出心中所慮,麵上一熱,又聽得古墓裡一個聲音道:“我是本派掌門,少俠少慮,放心去吧。” 這聲音清麗婉轉,甚是好聽。 隻許是多年未與男子說話,轉折之間,聽得出些許生澀和輕微的顫抖。 少見陽光的容貌,少與人言的聲音。 也許,我是她第一個對著說話的男子吧。 我癡癡站了一會,回過神來,孫大娘和李莫愁早已進了古墓。 不知何時,如勾新月初升,眼前石門掩閉,晚風輕叩中,再未開啟,隻餘幾聲鳥叫蟲鳴。 金中都。 時年金興定四年,宋金兩國劃江而治,暫歇刀兵,迎來了短暫的繁榮。 被擄掠和北逃的百姓,給金朝中都帶來了宋朝最好的食物,最精細的手工,最香的酒,最美的女人。 金人們也和當初的北宋君臣一樣,陶醉在這香甜的空氣裡。 一路上,也不知遇了多少高頭大馬,轎輦香車,酒肆裡小曲悠揚,勾欄內裙袂留香,很難想象,有多少人在此散盡家財,流連忘返。 我站在中都熙熙攘攘的路旁,被繁華的街景震撼到,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我的前一世,科技水平與此時不可同日而語,煙火氣和熱鬧程度,卻遠遠不及。 周伯通到了這裡,可不得樂瘋了,也不知現在在何處玩耍。 先辦正事吧,我找到一家看起來乾凈雅致的客店,向店主打聽: “掌櫃的,請問趙王府怎麼走?” 聽聞趙王府,掌櫃的笑臉中添了一絲小心: “這位道爺,也是去見小王爺的吧。” 也?我奇道:“聽您這話裡意思,要見完顏康的人,不止我一個?” 掌櫃忙抬手製止:“道爺小點聲,這小王爺的名諱,我們是不好直呼的。王府廣發英雄帖,各地的好漢,這兩天也來了好幾撥。您這仙風道骨的少年英雄開口就問趙王府,我們開店的,哪能沒有點眼力見?您說是吧。” 原來如此,我便順口答道:“就請掌櫃的指個路徑。” “您往東過了長慶樓,再往北經過無定坊,在鬆雲齋右拐,順著最寬的那條街上去,兩箭之地,便是趙王府的所在了。道爺用馬不用?” 原來這中都大一些的客棧裡,都養著可供客人租乘的馬匹。我想了想道:“不用。” “那走得快,也得大半個時辰,您看這天也不早,要不歇一晚養足精神,明日再去不遲。” 多留客一宿,就多一晚房錢,掌櫃是會做生意的。 我看看天,剛過午時,離天黑還早得很,難道趙王府下午不見客? 初來乍到,不知規矩,想著看看這中都路徑也不錯,便道:“也好。” 掌櫃的滿臉堆笑,替我辦了手續,我將包裹放在房中,寬了衣物,又翻開臨行前從教中收集的書籍來看。 行路的這些天,我停下來便修習全真教的劍招拳法,尹誌平的記憶也原來越多的回到我的身體,進入我的腦海,全真教武功可當一個“正”字,表麵四平八穩,內裡自有乾坤。這小道士的玄門內功雖修為平平,好在根基紮實,全真劍法和八卦掌亦有過人之處,其中還有艱澀未解、尚未圓轉如意處,等找到老頑童,再向他請教吧。 待心流漸收,外眼重開,已過去了近兩個時辰。 略覺腹中饑餓,便肩背寶劍,手執拂塵,帶著銀錢出了房門。 “道爺您這是要用膳了吧,要不要置辦些酒菜,在房裡吃喝?”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 “得嘞,您瞧瞧景兒。” 我施施然一路逛來,看這金都食肆。 金以女真起家,入主中原之前,在長白山一帶以狩獵捕魚為生,早期飲食可稱貧瘠。 宋金對峙期間,一次金人招待宋使者,金人拿出“細酒六量罐,羊肉五斤,麵三斤,雜使錢二百,白米二升”,宋使頗不以為然,回朝上書,記錄金人日常飲食,“以半生米為飯,漬以生狗血及蔥韭之屬,和而食之。” 蔬菜之類,除大蔥韭菜之外,亦多取林中野菜和吃不完的白菜之葉莖,製成酸菜,以為日常所需。 占據中原後,物產既豐富,又融合了宋人的飲食文化,各種堪稱精美的吃食,也開始湧現。 這一路看來,就有雙下灌漿饅頭、肉油餅、臊子粉、腰子羹、櫻桃煎,其餘金蜜梨、大桑棗、柑橘、橄欖、龍眼、芭蕉乾等水果,應接不暇。 這些街邊吃食,香氣撲鼻,聞著好像非吃不可,不過人來人往,吃起來可能手忙腳亂,不夠從容。想要清凈品味,還是挑間酒樓為好。 幾步外可不有間酒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抬頭一看招牌,可巧,正是掌櫃提過的“長慶樓”。 正欲邁步前往,一個人忽從對麵逆行過來。 我一打眼,見他身著打滿了補丁的汙穢衣服,身上背了幾個布袋,手拿一個破碗,一根竹竿,似乎餓的頭暈眼花,跌跌撞撞,東倒西歪。 我往右閃,他也往右,我又往左閃,他又突然拐了過來,直直撞進我懷裡。 我忙推住,他抬起頭來,除了眼白,滿麵黢灰。倒不見些皺紋,年級約莫三十出頭。 他露出牙齒一笑,站定了,托著碗道:“道人行行好。” 我不欲糾纏,就伸手去懷中,想摸些銀錢打發了他。 不摸還好,一模之下,吃了一驚,懷中空空如也。 這一路我隻看不買,並不曾動過身上,我見他麵現揶揄之色,知道定是剛才一撞之間,被他偷了去。 他得了手,卻不快走,還敢向我討錢。 “好大膽的偷兒,拿來。”我伸手去要。 “怪事怪事,如今世道變了,體麵道人不施舍就算了,怎向我乞丐討錢?既沒有,那就後會有期吧。”他說完,繞過我便行。 我正待相攔,又聽他口中低聲道:“想要銀錢,跟我來。” 我的無上功又有進境,足以自保,又學了許多招式正愁無人練手,怎會怕一個瘦骨嶙峋的乞丐,便跟去,看他有何話說。 乞丐東了西拐,進了一條無人窄巷,回過頭來,佝僂的腰身忽然直了,眼中精光大現: “你是正一教還是全真教的道士?怎麼來做金人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