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少爺對風少爺使了個眼色,嘿嘿笑道: “你有感覺嗎?” 風少爺果斷無視了葉少爺的眼色。 葉子灰:“喂,跟你說話呢?” 風月暮:“喝你的酒,不要說話。” 葉子灰:“不是,你沒發現這酒喝下去後,還有助於修行嗎?” 風月暮:“哦,發現了。” 葉子灰:“……” 藍衣有些無語,幽怨地盯著紫衣。 風月暮被葉子灰的幽怨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張口解釋道:“唉……跟你這家夥說過了,這可是『九裡香』吶,你以為那‘一酒換一城’的五個字,是我編瞎話麼?此酒又豈是普通的凡間美酒啊!個中妙用,不一而足。” 葉子灰嘀咕道:“那你跟我說了,我不就知道了嗎?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呢?隻有你跟我說了,我才知道呀,對不對?你要不跟我說,我就不會知道呀,是不是?你說……” 風月暮單手扶額道:“停停停,求求葉師傅你別念了,我想靜靜,咱就靜靜喝會兒酒行麼?” 葉子灰欣然道:“好啊,你看,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跟我講嘛,我葉七可是個通情達理的老實人,不是那……” “鐺鐺鐺!” 風家少年舉著酒壇子,不斷砸在身下的石壁上,氣叫道: “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真是煞風景啊!你這家夥,給我安安靜靜地,喝酒!!” 復見葉子灰嘴角,挑起一抹熟悉的弧度。 藍衣郎心內,因為之前輸給對方一招,而有的那一絲不愉快,頓時煙消雲散。 他現在,很愉快。 後來。 佛像頂上,藍衣和紫衣的兩位少年郎君,各自安靜品味著懷中的美酒佳釀。 而再後來…… 風月暮突然說:“你剛才掉下去的時候,好像在說什麼‘江’什麼‘清’?那是個什麼東西?” 紫衣郎帶著好奇,眨巴著眼睛問道。 “她不是東……額……你……我……” 觀葉子灰,像是突然得了口吃一樣,完全沒有了剛才念經的本事。 “喝你的酒,不許打聽!” 葉家藍衣有點氣急敗壞。 “真是的!” 葉少爺白了風少爺一眼 然後藍衣又跺跺腳。 “真的是!” 說罷,葉子灰又白了對方一眼。 風月暮說:“你有病啊?” 葉子灰挑釁道:“還想打是不是?” 風月暮淡然道:“你已經輸了。” 葉子灰氣急道:“我……我那時大意了,沒有閃!” 風月暮認真道:“你,已經,輸了。” 葉子灰耍賴道:“不算,剛才的不算!” 風月暮生氣道:“憑什麼不算?你已經輸了!” 葉子灰無賴道:“哎,我說不算就不算,再來!” 風月暮恥笑道:“玩不起是吧?” 葉子灰羞惱道:“我……” 復見他耷拉著臉,朝風家少年嬌聲道: “剛才的不算,好不好嘛~小月月~~” 風月暮但莞爾一笑,道: “不好哦~小灰~灰~” 葉子灰起了陣惡寒,言道: “咦……你好惡心啊!” 風月暮不甘示弱,回擊道: “拜托,是你先惡心我的!” 葉子灰頓感無趣,閉嘴不說話。 隻靜靜舉起自己的酒壇子,伸到半空去。 風月暮看了他一眼,覺得好笑。 此前沒想到,那個“葉家”培養出來的七少爺,居然是這個德性。 那可是當年,在人族邊境戰場上,將一柄名為「屠戮」的銀槍,生生以域外賊子的鮮血,染成烏黑之色,而打下“北葉”之稱號的葉家啊。 這葉七少爺,怎地就跟個賭氣的孩童一般…… 心中雖在吐槽。 可風少爺的身體很是誠實地,將自己那壇子酒,同樣舉到半空中。 繼而和另一隻酒壇子,輕巧地碰了一下。 “噔~” 二人再飲。 “咕咚咕咚。” 而後隻見,葉子灰的臉上有些糾結,但不一會兒就坦然了下來。 他直言道:“姓風的,我跟你說,其實叭,我現在身上有個封印,等我解開了後,再找你打一回架。” 風月暮聽聞,頓時感到很是無語。 便開始懷疑,幾天前自己聽爺爺的攛掇,來找此人打架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同時他亦覺得,有點摸到這葉家七少的奇特性格了。 風月暮索性乾脆放下世家公子的格調,也不做“謫仙子”了,卻像個小孩兒似的,他一字一頓地回應道: “隨——時——恭——候,怕你啊?!” “姓葉的,你少拿什麼封印嚇唬人,我還說有個驚天大奇遇我還沒遇到呢,等我有了那個奇遇,一隻手,不對,一根指頭,也不對,不動手指都能打贏你”。 葉子灰則麵色奇怪的道:“酒喝多了?但凡有粒花生米也不至於啊,說什麼胡話呢?下次記得坐小孩兒那桌哦。” 風月暮忍住氣,又吐出一口氣: “呼……” 然後他麵帶微笑,說道: “你已經輸給我了。” 葉子灰聞言,揚了揚眉,譏諷道: “哎你這人,怎麼又繞回去了?說不過我是吧?” 風月暮老實道:“是的。” 他話音一落,葉子灰剛要開始洋洋得意,打算繼續數落對方。 風月暮又說道:“但是你打不過我。” 葉子灰登時為之氣結。 隻好撇撇嘴無奈道:“得吧,不說了。” “等老子下次把你揍個鼻青臉腫,再說!” 他又悄悄嘀咕道。 風月暮麵色狐疑道:“你說啥??” “沒什麼沒什麼,喝酒喝酒!” 藍衣連忙出聲說。 如此,二人不斷推壇又換壇。 喝到最後。 他們手中抱著各自酒壇,乾脆都在佛頂處,傾斜的那堵石壁上麵躺著了。 葉子灰先前索性是躺過的,而這次,風月暮也同樣躺平了在對方身邊。 他們仰麵朝天,放肆地淋雨,盡情地喝酒。 二人的酒壇,不時就在空中碰撞一下。 發出清脆的當當響,伴著雨滴的嗒嗒聲,還有雷霆的轟轟聲。 此刻佛陀頂上載的,宛似兩個少年神仙。 醉陶陶,樂陶陶,逍遙無窮矣。 “龍門瓢潑雨,千裡快哉風!” “請!” 藍衣少年郎抓起酒壇,探向夜空,似欲邀天地來同飲。 “好風!” “好雨!” “又好酒!” “痛快!” “真是痛快!” “哈哈哈~” 待葉子灰他灌下一大口酒後,又如是大笑著喊道。 風月暮不似另一人般狂放。 他靜靜和對方碰壇,默默飲酒。 藍衣飲上一口,紫衣也同樣喝下一口。 風月暮覺得很自在,笑得很快活。 現在,怕是這位荒京城風家的少爺,有生以來,笑容最自如,和心情最放鬆的一刻了。 葉子灰左手抓著酒壇,時不時與風家那位少年的酒壇子相碰。 而慢慢的,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可心中,卻莫名起念了。 一念,又一念。 借著酒勁的發散,葉子灰想到了,如今人世間的樁樁件件、條條框框,想起了自己一路走來的那些歲月,和經過的事、見過的人、讀過的書、悟過的理。 還想起了曾看過的那些話本故事,和其中的一些人物,以及道理,自然也有那話本世界裡的諸子百家,和他們的思想學說。 念中如是想到: “我是那因果?我不是因果?” “我陷於因果?我剪不斷因果?” “一根又一根的線連著我,中心處是白的,還是黑的?是黑裡麵有著白,還是白裡麵裹著黑?” “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這天下哪有黑白?隻有無盡的灰色,望不到邊界的蒼涼。” “我是被那些線捆著,還是為那些線而活著?” “那我呢?我在哪?是線組成了我,那挑開那些線呢?還有我在嗎?” “我不是孤立的我,不是單獨的我,有很多個我,很多很多的我,可哪一個才是我?抑或每一個都是我?” “又開始了,找自己而不在,忘己而我獨存,找的時候找不到,不找的時候它又在了。” “我想看我自己一眼,不是在鏡子裡,而是心湖中。”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可我心中那半畝方塘,可曾得鑒開?未來是否會得鑒開?” “隻能感受到心在跳動,肉體在衰累,精神在萎靡,真我在沉睡。” “逃啊,逃啊,逃到那田園裡做個寄情於外的山水郎,可始終不是逃去見自己了。” “我在哪兒啊,我在這兒。” “我覓不得真實,我尋不見自我,多危險吶,行走在走火入魔的邊緣,可這種危險要用道來擊敗,還是用情感來收藏?” “他格物致知而不得,龍場悟道而見良知,他見了,我沒見,他脫了,我沒脫。” “真羨慕他,也真同情他,或許他找錯了呢?” “可一切都錯了,錯了嗎?很重要嗎?” “我相信他是對的,至少對他來說,是對的。” “我走啊走,遊啊遊,見了莊子,看了孟子,問了問孔子,拜了拜老子,可他們都不是我,他們有了答案,可我沒有,那也隻是他們的答案。” “我要的答案不在文字和言說裡,是在肉裡、骨頭裡的,所以他們的答案我隻能看到,卻見不到,沒從我身上長出來。” “或許,他們的答案也是錯的呢?應該是,沒有人會有答案。” “但是,萬一呢?萬一他們真有答案呢?多好,多自在啊。” “而且,他們沒有答案的話,我找起來會沒信心的,他們找到了,所以我也能找到。” “都是人,誰又輸誰呢。” “我閉上眼,又睜開眼,不就見到了嗎。” 於是。 葉子灰睜開了眼。 可龍門山大佛頂上,他凡胎的那雙肉眼,卻仍是緊閉不開。 原來少年此刻睜開的,卻是佛家常說的——“慧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肉眼閉目不睜,葉子灰他眼前本該是一片漆黑。 卻有無數好像透明,又好像發著白光,抑或黑光,還是灰色,又好似五色斑斕的蝌蚪符文,正在無序遊曳。 雖說是無序,但這種無序的姿態並不混亂,不會讓人覺暈眩惡心。 無數玄妙微粒,在做不規則運動,又似乎暗含某種秩序。 但,確實看不出任何規律。 仿佛沒有規律,方才是這些蝌蚪符文真正的“規律”。 奇怪? 葉子灰看著這些符文,似乎十分玄奧,但又什麼奇異的地方,都覺察分析不出來。 不對,不是他分析不出來。 而是真的,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 太平常了。 似乎,天地之間,隨處可見。 無處,不在。 真的是比爛大街,還要爛大街。 那種古怪存在,感覺上簡直可以說是,“超級無敵爛大街”了。 可這種爛大街的尋常感,並不讓修士嫌惡,也不會覺得歡喜。 而是一種自然。 自然的沒有任何味道和意思在其中。 驀然之間。 葉家少年忽如福至心靈般的,想起來一句老道士所傳授的經文。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 「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他這是,悟道了。 …… 淋雨,打架,喝酒,悟道。 世人若知,誰人不贊: “葉家藍衣,曠世奇材,未見無敵,已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