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曹三推門進來,後麵跟著提著食盒的小二,曹三笑道:“三位小哥餓了吧?我家公子讓我給你們送幾樣菜食來。”小二將食盒中一碟碟菜肴放在桌上,有香酥扒雞、黃金肉糕、獅子鯉魚、素炒白菜,還有一盆粥。梁小軍雙眼不錯地盯著桌上的菜,咽了咽口水,這幾天他肚子裡隻有苦藥汁,今日喝的兩頓清粥已消化殆盡,肚子此時也不爭氣地咕嚕響了幾聲。聽到自己肚子的響聲,梁小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趕忙把視線移開。 程柏蘅擰了個濕帕子幫他擦了手,道:“小軍,餓了就吃些吧。不過你病了這些日子脾胃很虛,吃個七分飽即可,吃太飽胃腸不易運化會積食的。”梁小軍聽話地應著,盛了碗粥,挾了塊肉糕細細嚼慢慢咽。 程柏蘅又向曹三遞過一雙筷子,道:“曹三哥,你也一起吃吧?” 曹三擺手道:“我們已經吃過了,我也是來看看小軍的病有沒有好些了,可還需要添置些什麼東西?” 梁小青忙道:“曹三爺,阿軍的病已經大有起色了,恒哥說待明日重新診脈調方,再吃上幾天藥應該就能好了。我們能住上這樣的房子,恒哥還給我們買了衣裳,有藥喝、有飯吃已是感激不盡,啥也不缺了。” 曹三點點頭,又掃了程柏蘅一眼,道:“那你們先吃飯吧,我就不打擾了。” 程柏蘅送曹三出了門,梁小青已為他盛好了粥擺好了筷子,請程柏蘅坐下吃飯,為程柏蘅挾了一根雞腿,又挾了一根放進梁小軍的碗裡。程柏蘅止住高興地抓起雞腿待要入口的梁小軍,道:“先讓你哥哥嘗嘗滋味鹹淡。”梁小青遲疑地看了看程柏蘅,接過雞腿咬了一口,沒嚼幾下便咽下去了,興奮道:“好吃!” 程柏蘅笑道:“是讓你嘗嘗鹹不鹹。” 梁小青咂咂嘴:“是有些鹹。” 程柏蘅道:“那就不能讓小軍吃了,不光不能吃這雞腿,這魚也不要吃的好。魚生火、鹹生痰,吃了咳嗽會加重的。這肉糕昨天我嘗過,味道清淡好克化,可以吃一些。要記得留點肚子,過會兒還得喝藥呢。”梁小軍一聽不能吃雞腿,還得喝藥,失落的神情瞬間浮現在臉上。程柏蘅見了,撕了一小塊雞胸肉嘗了嘗,輕聲安慰他道:“雞胸肉不太入味的,我給你撕一點放在粥裡吃,隻有乖乖聽話你的病才好得快。”梁小軍馬上又高興起來,這孩子也太容易滿足了。 吃完飯喝了藥,梁小軍身體還很虛弱也有些乏了,程柏蘅幫他拉好被子,沒多久便睡著了。程柏蘅便對梁小青輕聲說:“小青,我今天夜裡就要走了。今日是三月初一,最晚八月底我就來接你們,這些日子你們要好好念書識字,自己多多珍重。” 梁小青望著才結識一天多的恩人,雖看這個恒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心地善良,為人仗義,還懂醫術,心中已生出無限依戀,一時之間鼻頭一酸淚水湧滿眼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顫著聲音道:“恒哥,你是我們兄弟倆的恩人,我不知怎麼報答你,就再受我一拜吧。”程柏蘅忙彎腰去扶他。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趙九跨了進來,見到這一幕,抬了抬下巴問道:“昨天不是剛跪過了嗎,怎麼今天又是三拜九叩的戲碼?” 程柏蘅心下一驚麵上卻不動聲色,不過還未等她開口梁小青便抹著淚道:“恒哥說要讓我們念書識字,我真是太高興了。” 趙九狐疑地看了看程柏蘅,大喇喇地坐在桌前,調侃道:“李兄弟可真是個善人啊,要不要咱們到街上轉轉,那裡有的是要飯的、偷東西的,都領回來得了。” 聽到趙九這番話,梁小青眼神裡的光慢慢黯淡了下來,慢慢地低下了頭。程柏蘅聽這他這含槍帶棒的一句話心中不悅,卻隻是微微一笑道:“趙兄的仁義之心如此之寬廣,小弟自嘆弗如。佛曰:一切皆是因緣和合。雖然與梁家兄弟相識不久,但他們兄弟秉性良善,二人兄友弟恭,我看著很是喜歡,所以才想幫幫他們。小弟的本事就隻有這麼點,再多的人就幫不了了。” 趙九麵上一僵,訕笑兩聲道:“我是勸李兄弟不要做那濫好人,這底細還沒弄清楚,便上趕地對人交心,都說好人不得好報,當心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程柏蘅臉色微沉:“有道是君子所見無不善。我雖不是君子,但還是深信這世上好人多壞人少,還是知恩圖報的多忘恩負義的少。我今日幫他們,是做我力所能及之事,並不為能回報多少。”她看著床上躺著的梁小軍道:“我也信他們能長成善良正直之人,將來若遇上別人困頓的時候,也能搭一把手,就說明我做的是對的。” 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梁小青攥緊了拳頭暗下決心,他們兄弟倆一定要活出個樣來,也要像恒哥一般樂善好施解人危困。 趙九聽了程柏蘅的話,如覺芒刺在背,猛地起身帶倒了凳子,惱怒出聲:“好,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哼,就看你這君子的下場如何了!”接著摔門而出。 梁小青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卻聽見床上的梁小軍微微啜泣,梁小青忙急步走到床前問:“阿軍,你這是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梁小軍用袖子抹著眼淚抽噎道:“哥,我聽曹三爺說了,你偷了恒哥的馬。是我連累了你,讓你被別人看輕了。”他又對著程柏蘅道:“恒哥,我哥肯定是逼不得已才會這樣做的,這兩年他一直做苦工養活我,有時候一天就賺一塊菜餅子,他也會分一多半給我,要不是我這樣他也不會……”他一臉眼淚,咳嗽地說不下去了。 程柏蘅坐在床邊輕輕地撫摸著梁小軍散亂的頭發,溫聲安慰:“小軍,我都懂,你哥心地良善不是壞人。”她端過水碗喂到小軍口邊,“來,你先喝口水壓一壓,別在這一件事上多費神了。你看這也不是壞事,我們也因此相識了。等你病好了,好好聽你哥的話,安心等我來接你們。對了,我的馬就留給你們了,雖說也不是什麼好馬,但總能賣上七八兩銀子的。” 程柏蘅的房間與段二的挨著,她一回屋便把一邊窗戶打開,然後和衣躺在床上睡了。待打過了五更,她一骨碌坐起來,默默係緊肩上包袱,手在窗欞上一搭輕輕從窗戶中躍出,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借著微弱的星光,沿著白日記好的道路往外走。此時城門已經開了,她出城後先沿著官道疾行,待官道上趕路的行人漸多時轉走山路,一路北上。 程柏蘅沿山路行得十餘裡,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往這邊奔來,隱約有人呼喝:“在那邊,快追!” 程柏蘅縱身躍上一棵高大雪鬆,隱身於繁茂的枝葉之間。她看到不足十丈外有一高一矮二人相互扶持著沿山路奔逃,後麵十餘人緊緊追逐。前麵跑的是一個十五六的後生,手上拉著一位個頭不高的小姑娘,姑娘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腳步也踉踉蹌蹌幾欲跌倒,終於又跑出五丈餘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撲倒在地上,把後生也拽了個趔趄,後生轉身正想把她拉起來,身後那群人已是奔到眼前,迅速把他們合圍了起來。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一個用黑布遮著一隻眼的壯年漢子走到二人麵前,狠狠抽了那後生一個耳光,又一腳將他踢倒在地,罵道:“這可是第二次了,看來你們兄妹倆是真不想活了,告訴你,想死也沒那麼容易!老三,拿棍子赤來,先把這小妮子的腿打斷了再說。”叫老三的人應著提著一根粗木棍過來,氣勢洶洶地盯著姑娘的腿,手中木棍憑空揮舞呼呼作響。 那後生一個翻身躍起擋在小姑娘前麵,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橫眉道:“我看誰敢動小玉!” “一隻眼”冷冷哼道:“別說是你,就是你師父拿刀對著我也過不了三招,你再練二十年再說吧。” 後生那點豪氣瞬間消散,匕首當啷掉在地上,他頹然跪在地上哭求道:“三爺,求求你了,放了小玉吧。我們再也不跑了,你說什麼我都聽。” 倒在地上的那小姑娘卻倔強地哭喊道:“二哥,叫他們打死我算了,把我們這些女人孩子關在那裡,就是叫你們去送死的。前年爹去了再也沒回來,去年大哥去了也沒回來,這回他們又要叫你去……我要是死了,沒了牽製你的法子,他們就不會叫你出去了。” “一隻眼”緊盯姑娘上下打量,伸手在她臉上擰了兩把,道:“小玉,你十三了吧,真是鮮嫩得緊啊。放心吧,有我們在你且死不了呢。一會兒回去後先陪大爺樂嗬樂嗬,過上三年五載,你再生上幾個娃,就更不會想死了。”說罷嘿嘿獰笑了起來。 後生連忙嗑頭求饒:“別碰小玉,別碰她。陳老爺,我全聽你的,你叫我乾什麼都行。” “一隻眼”從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道:“王小力,今年你就十五了,是個大人了,吃了村裡那麼多飯,也到了為咱們村出力的時候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瞧咱們一整村的人,沒了男人的寡婦,沒了爹的孩子,哪個不是養得好好的?這男人該出力的時候就得出力,該出命時也得使出命來,不然全家都得死!” 後生趴在地上泣道:“陳爺,我錯了,認打認罰都行,叫我去死也行,隻要讓小玉好好活著。” “哥!我不讓你死,我不讓你死!”小玉趴到他的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隻眼”不耐煩地揮揮手,幾個人過去把兄妹倆拖起來便往回走。程柏蘅墜在他們身後,跟著他們爬過了三個山頭,又轉過一個山坳。遠遠看到路邊有個小棚子,兩個壯漢持刀站在那裡,見到“一隻眼”一行人過來,忙上前躬身作揖,陪著笑臉問:“陳爺,都抓回來了?” “一隻眼”指著他們狠狠罵道:“兩個兔崽子,你們乾什麼吃的!夜裡是不是又睡覺了?兩個大活人從鼻子底下逃走都沒瞧見,劉千總要是發起火來,任誰也幫不了你們兩個!”不管兩人的苦苦哀求,帶著一隊人揚長而去。 程柏蘅心下一驚,這深山之中竟然有一個至少是從六品的千總武官,那這裡山頭得藏著多少兵力?她遠遠繞著那兩個哨兵,跟著“一隻眼”一行繼續往前走,卻發現往前不足二百米也有兩個哨兵,山路旁的樹林裡也藏著幾個暗哨。她不欲生事,慢慢退了出來,繞到最高的山頭遠遠望向這邊,隻見那層林環繞的山穀裡炊煙裊裊,一大片房舍相連,粗略估算至少幾百間房,還有許多房子隱在山林各處。程柏蘅觀察著周圍的地形,良久才轉道繼續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