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上,程柏蘅忍不住湊近鄭辰琮小聲問:“阿舅,這沈大人和你說了什麼?” 鄭辰琮不答反問:“你不是愛猜嗎?” 程柏蘅挺直了身板,摸著下巴道:“那沈大人也想做我舅母?” 鄭辰琮苦笑嗔道:“胡說,還有哪個想做你舅母的?” 程柏蘅扳著指頭笑數起來:“就我知道的,除了未央姐姐,還有劉副都督家的劉瑩,史太傅家的孫女史蕓香,對了,還有馮淩春。正京城未出閣的小姐們還有不少,我都叫不過名字來了。太子賜婚之前,我參加過幾次小姐們的聚會,常常聽女孩子們說起你,說你驚才風逸俊朗出塵,不知哪家小姐能得到你這位如意郎君。” 鄭辰琮嗔道:“貧嘴!剛才沈苓讓你出去,你還是都聽見了。” 程柏蘅道:“聽了幾句並不真切,後來又看你倆形貌言談,大概也就猜出來了。你沒答應她?” 鄭辰琮:“我說了我早有婚約。沈苓說自己都二十多歲了,這是頭一遭動了婚嫁之心,就厚著臉皮爭上一回。她說自己乃官身,手裡財產頗豐,家裡在朝堂內外也是頗有人脈,對我家生意大有裨益,說料想我家中父母必然也不會阻攔。 “我就問,‘我若悔婚棄了未婚妻,豈不成了陳世美,你能放心我的人品?’她說,那日她就站在車旁不遠,我幫忙抬出了車輪,卻矜持守禮目不斜視,她自然是放心的。她說,如果我覺得對不住未婚妻,也可將她納進家裡來。” 程柏蘅突然問:“那日她車輪陷進泥溝裡,可是阿舅設計的?” 鄭辰琮笑:“那時候還不知有這麼個人呢。她說自己年歲已是等不得了,請我盡快往家中送信,半月後給她答復。就這段時間你能成嗎?” 程柏蘅低頭沉思片刻,道:“我盡力。” 兩日後,在公主府的荷香院裡,扮作江籬的程柏蘅與梁新月一起拜了師,儀式場麵雖小但也很是熱鬧,連馥陽公主也過來湊熱鬧。本來是拜了祖師爺醫聖華佗,再獻六禮叩拜師父,結果馥陽非要在中間加上跪拜公主這一項,搞得眾人啼笑皆非,沈苓的小眉頭皺得快打結了。 “江籬”與梁新月敘了年歲,得知梁新月今年十五歲,“江籬”便老老實實稱她為師姐。沈苓頭一回收徒弟,這倆徒弟還都是頗有些醫術底子,一時也想不起要教什麼。隻是在用過拜師宴後,帶著她們逛一逛公主府的園子,介紹一下各處的布局。遇到府中的下人,也都一一稱呼著沈大人向她行禮問安,可見沈苓在府中的地位。 沈苓上午多會讀些醫書,在她的荷香院裡有一個很大的書房,幾排的書架上全是些醫書典籍。她讀書的時候也讓“江籬”和梁新月也各挑些醫書來讀,遇到她們的疑問也會回答一番。 午飯後,沈苓便將兩個徒弟帶到自己在公主府的小藥房裡。這幾日她準備為公主做益氣潤妍丸,便吩咐她們一起在那堆白芷、人參、何首烏、益母草、紅花、靈芝、伏苓之中,精挑細選,細細切研。沈苓不喜多言,隻在她們做得不對的地方指點一二。梁新月做一會兒,便拈著幾顆草藥到沈苓身邊問東問西,不時恭維上幾句:“師父你怎麼懂這麼多啊。” “江籬”偷偷打量,沈苓似乎就吃梁新月這一套,雖然還板著臉,但嘴角彎了好幾次。梁新月到底是富家小姐,雖也經常接觸藥草,但看來從未親自動過手,隻是抓著那杵舂搗了半刻鐘,便攤著細嫩的手掌舉到沈苓眼前,露出上麵新磨出的的兩個水泡,嬌滴滴道:“師父,我的手好痛。”沈苓和顏悅色地叫人拿來藥膏,親自幫梁新月塗在手掌上,叫她在一旁歇著。梁新月一邊謝過師父,一邊瞟了默默搗藥的“江籬”幾眼,“這小丫頭傻呆呆的,不知討師父喜歡。我是來這裡學本事好早日進宮做醫官的,不是來做苦力的,這藥房裡有好幾個下人,哪需要自己親自動手?” “江籬”不知道梁新月的這些心思,也不在乎沈苓是否喜歡自己,她手上不停眼睛卻一直觀察著沈苓的一言一行,心中反復琢磨著她的音調語聲、動作神情、舉手投足。梁新月也會將自己那份研磨、熬煮的工作交給”江籬”:“師妹,你力氣大,就幫師姐做了吧。”“江籬”不多言語,接過來慢慢地做。 一大清早“江籬”便起床,候在荷香院正屋前,待沈苓起床後便與丫鬟們一起伺候沈苓穿衣吃飯,整個白天也是對沈苓形影不離,隻是每日午飯、晚飯馥陽總要沈苓過去一道吃,這時候沈苓是不讓徒兒跟著自己的。梁新月平日起得晚,見到“江籬”一直跟著沈苓,心下鄙夷:“這鄉下丫頭真是自甘下賤,上趕著讓人當下人使喚。”卻搶上幾步將“江籬”擠走,自己湊上前去端茶遞水。“江籬”也不著惱,她每日隻要沈苓在自己的視線之內,能時時觀察模仿就好。到了晚間,“江籬”會早早上床,待隔壁的梁新月睡熟後,便會悄悄出了所居的荷香院偏院,來到壽湖邊竹林裡,回想著沈苓神態舉止,口含竹片輕輕練習發聲,至夜半方才回屋。 有時候“江籬”會瞥到沈苓對著妝鏡露出含情帶怯的紅暈和微笑,有時候也會瞧見她放下書卷望著窗外思緒飛遠的模樣,有時候她們在藥房製藥,沈苓會問到梁新月家中情形,再問“江籬”姬府的事,問姬朗家中幾人,有何愛好,脾性可好,不一而足。“江籬”知她心思,便將鄭辰琮編好的身份一一告知,其餘問題便說自己也不甚清楚。看著沈苓意猶未盡的神色,“江籬”心下好笑:“阿舅可又欠了新的桃花債了。” 沈苓讓兩個徒弟每隔兩日回家一趟,“江籬”卻道回舅家多有不便,不如伺候在師父跟前。有兩回,沈苓將“江籬”帶在身邊回到沈府,程柏蘅因此見過了沈苓的祖母、父親等人。因為父親已經續了弦,沈苓也不是很願意在家中多待,待上一個時辰很快也就回去了。有一回沈苓一定要“江籬”坐自己的馬車回舅家去,說自己要去會友剛好順路,待到了姬園還要下車目送“江籬”進門,這時姬朗匆匆從家裡出來,說上一番客套話謝過沈苓。程柏蘅這才知道,原來沈苓派了人手盯著姬園,姬朗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在家她都一清二楚。 馥陽還是隔三差五就去宮裡給父皇母後請安,除了貼身宮女玉芝、內侍洪喜外,每回還必要沈苓伴隨在身旁的。那時候“江籬”師姐妹倆便被留在公主府時繼續製藥、讀書。 這些日子,馥陽的頭風癥犯得越來越勤了,幾乎一兩天便要犯上一回,多半是在晚上,每回去為馥陽按摩沈苓都是不帶兩個徒兒的。這一回,“江籬”正與知辛一道伺侯沈苓洗漱,馥陽的貼身侍女過來請沈苓,說公主覺得頭皮發緊,似乎又要開始痛了。沈苓吩咐“江籬”先回房,讓知辛跟自己一道過去。還沒出得屋門,小丫鬟丹砂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過來,“江籬”心念一閃從袖中摸出一粒藥丸以手指彈出,丹砂突然似被門檻絆了一下,一盆水直直潑了出去,知辛的半副裙子都被濕透了。知辛對著丹砂責罵了幾聲,便要回房換衣服,“江籬”順手拿過衣架上的披風搭在沈苓肩上,小聲道:“師父,晚上風涼,還是穿暖和些吧。”又提起知辛擱在一邊的藥箱便跟在沈苓身後意欲一同前往,沈苓遲疑了一下,擔心耽擱久了馥陽痛得狠了,也就什麼也沒說便往外走。 到了馥陽所居的璧輝堂,沈苓隻是吩咐“江籬”留在外麵候著,自己則進了馥陽的臥房,接著侍奉公主的侍女們也識趣地退了出來。沈苓緊閉門窗,約摸半個時辰的功夫才開門出來,吩咐侍女道:“殿下已經睡著了,你們不得出聲打擾。早上醒來時殿下會口渴的,要多準備茶水。” 在沈苓走過身邊時,“江籬”聞到沈苓身上飄著一股香氣,那香氣似有若無極輕極淡,“江籬”跟在身後細細分辨,其中有杜衡、和羅、蘇合、安息、沉香,隱隱還有曼陀羅的味道,還有一味略帶酸澀的香味卻是怎麼也辯不出了。 “江籬”著急啊,眼瞅著沈苓與鄭辰琮約定的十五日期限到了,可沈苓防她跟防賊一樣,為馥陽公主治療頭痛的法子她還一點也沒摸到門邊。至於從沈苓那裡嗅到的那種香味,“江籬”冥思苦想,把自己記憶裡的藥方香方捋了個遍,也沒找尋到一點蹤跡。從那日之後,除了在藥房製藥外,“江籬”便到沈苓書房中專門尋些藥集香方來翻看,想找到那味異香的來源。她眼睛如同長在書本上,也顧不上再去偷看模仿沈苓,也顧不得再向師父獻殷勤,連飯都要顧不上吃了。梁新月見了又忍不住嘀咕:“傻丫頭這兩天突然抱著本書不吃不動的,是魔怔了吧?”又想,“難道師父誇她用功了,她才這般表現?”遂也拿來幾本醫書坐下仔細翻看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才四月初,大晌午的太陽照出來的光也是熱辣辣的晃人眼睛。一騎棕紅馬兒駛進了京城正陽門,馬蹄蹋在青石路麵上發出清脆的“嘚嘚”聲,騎馬的是一名年近四十微微發福的漢子,正是姬園的餘管家。餘管家穿過幾條大街,拐了幾個彎,很快進了姬園側門。姬府門口不遠處賣杏子的漢子見此情景,便朝坐在旁邊麵攤前吃麵的男子打了個眼色,吃麵的男子立時放下筷子,又丟下兩個大錢匆匆離去,隻留下麵攤老攤主喃喃道:“難道是味道不好嗎,這後生還沒吃上半碗,就這麼走了?” 姬園主院書房,鄭辰琮坐在書桌前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麼,見餘管家進屋,便道:“坐吧。常山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餘管家坐定後,小聲稟道:“公子,袁總兵已派宋德玉率前鋒營六千精兵埋伏在常山之中,隻待斥侯發出訊號便可發兵甕中捉鱉。”餘管家停了停,看看窗外的日光,又道:“約摸就在今夜醜時。” 鄭辰琮又問:“五行山那處死士營呢?” 餘管家道:“那處與常山這處相比規模還要大一些,五行山山高林密,那死士營藏在深山裡頭更是隱密。隻是此處與袁總兵的臨汾大營相隔甚遠,陳季攏共派出了七撥人馬,湊了九千兵士,在宋德玉那邊發兵後次日夜裡動手。陳季人馬得手後立即回撤,再與宋德玉會的人馬兵合一處一起撤回臨汾大營。” 鄭辰琮將手中毛筆在筆山上擱下,抬眼望向窗外。此時艷陽高照,院中池塘蓮葉已鋪了半邊水麵,一朵睡蓮盛放於平靜的水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