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晌,坐在小藥房製藥的沈苓一直心不在焉,眼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院外偶有風吹草動,她都要起身張望一番,又若有所失地慢慢坐下。 沈苓父親兄弟六人,同輩十幾人中她居第五,前有兄姊,後有弟妹,在家族中並不受寵。她天資不算太高,可自小便十分掐尖要強,從開蒙起就默默用功,背書、練字屢屢得到先生誇贊。打開始學習脈相、醫方、認穴之後,她也是樣樣都要爭得頭名,慢慢得到了祖父的青眼,將其帶在身旁親自教導。十二歲上母親早亡,留下了沈苓和不足八歲的幼弟沈芎。三個月後,繼室肖氏進門掌管了他們三房的事務。肖氏乃正京城中富商之女,從小嬌生慣養,倒也生得細皮嫩肉,不過當年結親時在三書六禮之事上百般挑剔被先後退了兩次親,之後便無人問津做了老姑娘,到了二十二歲不得已嫁給了剛做鰥夫不久的沈滿堂,也就是沈苓的父親。肖氏心量狹窄,對待繼女、繼子百般苛刻,已是三十多歲的沈滿堂則對這個小自己十歲的繼室十分寵愛,對姐弟倆的生活卻是不聞不問,多虧祖父的照拂姐弟二人才健康成人。沈苓跟著祖父在自家醫館中診治了不少疑難雜癥,不到十五歲便因醫術高超被選入宮中做了醫女。在宮中,雖有伯父的照拂,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孝敬巴結那些醫術遠不及自己的醫官、掌事,如履薄冰一般小心服侍各位貴人主子,慢慢才有了露臉出頭的機會,被擢升為七品醫官。後又因馥陽公主頭風之癥,太醫院中眾禦醫試過多種辦法均無甚療效,沈苓作為醫女的便利,可直接為妃嬪公主按摩推拿,又找出祖父秘藏在床下暗格的無名古方集中記載的西戎部族的鎮痛藥方,與按摩之術相輔竟能緩解馥陽頭風之癥。這幾年,在公主府深得馥陽信重,日子也是過得愜意,奇珍異寶不知賞了多少,自己雖隻是一名調用在公主府的從六品醫官,但連那些三四品官員見了她都以禮待之,其原因也很明顯,一來是她是弘昌帝愛女馥陽的心腹,哪個也不敢得罪。二來是誰也不敢說自家家眷百病不侵,說不準哪天便會求到她麵前來。 自打沈苓成了醫官,家裡便熱鬧得緊,京城不少官家豪門紛紛托人前來試探說親。因沈苓已是官身,父母也不好擅自作主,待休沐之時繼母一一說與沈苓。沈苓自視甚高,不是嫌這家子弟沒什麼出息,便是瞧那家行事不端,家裡熱鬧了兩年,慢慢就冷落了下來。再往後,其祖父病亡,待出了孝沈苓就二十歲出頭了。 自打正月十六那日,站在馬車旁一籌莫展的沈苓遇見了踏馬而來的華服公子,隻見他朗如晴空皎若星月,登時心如小鹿亂撞,臉也燒了越來。這位公子身上頗有些功夫,一人便能抬起了半邊馬車,解了沈苓的困局。在管事過去道謝問他姓名時,他抬眼爽朗一笑,不知是那笑容太過明徹,還是陽光過分耀眼,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他道:“區區小事,微不足道。”便向她一拱手上馬遠去。 她的目光隨著他的背影遠去,心中如同丟失了珍藏多年的珠寶。 此後幾天,她茶不思飯不想,眼前時常浮現這名男子的身影。她命人四下打聽京城官宦之家子侄中有此形貌的,或是正月十六經過城西樵山的,差不多形狀的人也尋到了不少,不過經劉管事和丫鬟知辛辯認,均不是那日樵山所遇之人。 這段時間以來,馥陽的頭風癥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一開始十天半月才會發作一次,現在隔三差五便發作一次,癥狀也越來越嚴重,需要不斷加大藥量才能緩解。近來馥陽性子大變,脾氣愈發急躁,對她卻是依賴有加。沈苓知道,這是那西戎藥方的毒性慢慢顯現出來了,不過她已是騎虎難下,沒有更好的法子解決馥陽頭痛的問題,還得如同飲鴆止渴一般繼續加大藥量,隻怕哪天藥方子再不管用了,她自己也難以收場。所以她想到了一個法子,那就是收徒,讓徒兒來接下這個爛攤子,她自己嫁人生子也好全身而退。 沈苓望著窗外輕輕拂動的柳條長舒了一口氣,天可憐見的,在她考較收徒的那天,管家竟然見到了那位令她朝思暮想的公子。他送了一個叫江籬小丫頭過來參加考校,這個江籬也屬實難得,通過了五關在眾女中拔得頭籌。可沈苓不想就這麼痛快地收下這個徒兒,她要抓住這個機會向那個叫姬朗的公子吐露自己的心意,結下這段良緣。 暗地裡,她也有些懊惱,沒想到此人便是京城有名的巨富商賈,匯雲樓的少東家姬朗,她原也聽到過這個名字,聽說去年接手京裡產業後專愛結交權貴,聽說他一擲千金包下妙音館的清音姑娘,聽說他天天在自家開的賭坊豪賭,卻不料是那般俊逸瀟灑。而她自己卻在官宦之家子侄中百般尋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多番打聽此人而不得,這不又錯過了幾個月。 考較才開始,她便馬上派出自己手下打探姬朗的情況,知他雖然花開酒地有些形骸放浪,但未有眠花宿柳之好,也無欺壓強霸之事,還多有扶弱濟貧之舉,接手京裡產業一年來各處生意更是興隆,可見此人也是有些手腕的。當然,這些訊息中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沈苓是自信的,她容貌俊秀,家世顯赫,自己乃官身,財產不少,人脈豐富,又有公主府這棵大樹倚傍,她相信,自己的存在肯定會對姬家大有益處,喜歡攀附鉆營的姬朗肯定會願意的。於是她想了一夜,放下姑娘的羞澀和矜持,令人給姬朗送了貼子。 不過令沈苓焦急惱火的是,姬府的管家明明中午已經回府了,可她自己如坐針氈般苦等了大半天,直至夜深姬朗那邊也沒什麼信息傳來。 直至第二日午後,沈苓終於坐不住了,派了管家去姬府請姬朗過來說話。不過管家並沒有見到姬朗,隻是帶回了由姬府餘管家轉交的一封信。信自然是姬朗寫的,大體意思是昨日收到家父回信,大罵自己是背信棄義之人,竟然想悔婚另娶。自己德行有虧難配淑女,有愧沈大人青眼雲雲。雖然言辭懇切,但沈苓還是怒不可遏地將手中信箋撕了個粉碎。她銀牙緊咬心下暗恨:“姬朗啊姬朗,枉我一片癡心對你,你竟這樣將我的真心和臉麵踩在腳底。既然你如此不隻抬舉,就別怪我手段狠辣,不出半月,定要你親自過來求我。”沈苓將手往空中一揚,細碎的紙片如同春日中一場大雪紛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