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 坐落在正京東郊明月湖畔的芍藥園皇家別苑,各色芍藥如同聽人號令般齊唰唰競相綻放,數百畝芍藥映著明媚的日光燦若煙霞,濃艷欲滴令人目不睱接。馥陽公主便在這樣風和日麗的時節,約著幾位皇子妃徜徉在這花海中盡情玩樂了半日。 待告別了各位皇嫂欲要乘船返回時,馥陽忽感一眩暈,繼爾頭撕裂般疼痛,她驚叫一聲眼前發黑身子慢慢軟倒,多虧身邊的侍女和沈苓趕緊將人扶住才沒摔倒在地。眾人七手八腳將暈倒的馥陽抬到船上,沈苓帶著兩個徒兒又是施針又是喂藥,過了良久馥陽才吐出一口氣悠悠醒轉。 三皇子妃戚氏與馥陽素來交好,聽說小姑子暈倒又趕回芍藥園來到馥陽船艙,一直坐在床邊著等馥陽公主醒來。這會子見沈苓從內室中出來,便問:“沈大人,馥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苓遲疑片刻,道:“回皇子妃,殿下的頭風癥又犯了。” 戚皇子妃看她吞吞吐吐的神色心生疑竇,將手中茶盞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杏眼圓瞪喝道:“大膽!還敢欺瞞本宮?公主的頭風癥是什麼癥狀,本宮還見得少嗎,什麼時候可曾這般暈倒過?” 沈苓急忙道:“娘娘息怒,臣縱使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娘娘。臣對公主今日的病癥有所懷疑,隻是尚不敢確定。” 戚皇子妃眉毛一挑,問:“懷疑,你都懷疑些什麼?” 沈苓小心奕奕道:“臣懷疑,公主殿下是中了毒……” 戚皇子妃驚問:“中了什麼毒……是怎麼中的毒?” 沈苓答:“具體什麼毒物尚不清楚,但肯定是通過飲食中的毒。” 戚皇子妃對著身邊的女官道:“拿上三殿下的貼子去找大理寺卿,將公主府裡的人全關起來,有一個算一個,給我好好地審,好好地查!” 梁新月從內室急匆匆跑出來跪到戚皇子妃麵前:“娘娘,臣女有事回稟。” 戚皇子妃輕抬眼眸:“哦?快說吧。” 梁新月抬眼看了站在不遠處的“江籬”,一咬牙道:“娘娘,昨日玉芝姑姑過來取殿下每日要吃的益氣潤妍丸,我看到江籬偷偷往殿下的藥丸裡放了些東西。” 戚皇子妃柳眉倒豎:“大膽奴才,竟敢毒害公主!給我拿下!”自有戚皇子妃身邊的人過去將“江籬”押住了,摁跪在地上。 “江籬”滿眼驚惶,淒聲質問道:“師姐,你說什麼?這事關乎我全家上下的性命,你可不要亂說啊。師父,師父,你可要給我說句公道話啊!” 沈苓眸光微閃,輕聲安慰道:“澤蘭,你有什麼冤屈就說出來,皇子妃娘娘自然會主持公道的。” 梁新月道:“娘娘,師父,是臣女親眼所見,昨日江澤蘭去藥庫裡取出一盒丸藥,馬上打盒蓋偷偷往裡麵放了些什麼東西才拿出來交給了玉芝姑姑。” 沈苓也道:“娘娘,昨日中午臣陪殿下用了午飯,殿下午睡前都要吃幾粒臣配的潤妍丸,剛好殿下寢房這邊藥不多了,我便與玉芝姑姑一起去小藥房取藥,在門口遇見澤蘭,便將鑰匙給了她讓她去取藥,我與玉芝姑姑坐在廊下說話。沒過多久,澤蘭便將藥取了出來交給了玉芝姑姑,玉芝姑姑拿到藥著急服待殿下午睡很快便回去了。” 戚皇子妃將目光落到“江籬”身上,冷哼一聲:“刁奴,她們說的你可聽清楚了?說,你是受了誰的指使!” “江籬”更是驚恐,聲音都發顫了:“回娘娘,臣女都聽清楚了。臣女想問師姐,可是親眼看見我往公主殿下的藥裡加了東西?” 梁新月道:“正是。你開庫房門時,我剛好就在你身後,見你東張西望形跡可疑,便悄悄跟著你,通過門縫往裡看到的。” “江籬”穩住神輕聲道:“師姐,你知道益氣潤妍丸是在哪個藥櫃裡存著的嗎?” 梁新月一時語塞,平日在藥房裡她是鮮少動手的,藥庫裡有六個大藥櫃,藥物製成後分別存放在哪個藥櫃她也是不清楚的,她眼睛一轉向沈苓看了一眼,強自鎮定:“我自然知道的,我看見,我看見你是從……” 旁邊沈苓插嘴道:“澤蘭,你這是問的什麼話?前天那批丸藥製成後,為師讓你師姐將丸藥放在右側第二個櫃裡,是她自己放的,當然……”沈苓猛地意識到自己有所疏漏,一下子咬住了嘴唇。 “江籬”點頭道:“是的,師父。藥庫裡各類藥材都價值昂貴,為了保持藥效這些藥都是避光保存,咱們的藥庫沒有窗戶,藥櫃門都是背著門的一側。這六個藥櫃一模一樣都有八尺高,遠高於我的個子,如果我打開藥櫃取藥,師姐是如何從門縫裡看到我往藥盒裡麵加了東西的?” 梁新月有些著慌:“你、你在藥庫裡鬼鬼祟祟待了那麼久,對,我聽見你打開藥盒蓋,過了一會兒又蓋上了。” “江籬”道:“師父教導我們,給人拿藥時要打開盒蓋察看藥物形狀是否正確,有無破損和發黴腐壞,這是我們的本分。如此,我還是想問,師姐是沒看到我往藥盒裡加東西了?” 梁新月有些結巴:“我,我是沒看見,但你在裡麵悉悉索索的,肯定有鬼!” 沈苓道:“澤蘭,每日都是為師寫了配方你動手製藥,你新月師姐素來是不動手的,丸藥做成後都是你收起來的。也就是說,從製藥到殿下服下,隻有三人能接觸到這些藥,一是我,二是你,三是玉芝姑姑。玉芝姑姑是從小服待殿下的,忠心自不必說了。你說,難道是為師向殿下投毒?” “江籬”苦笑了一下,道:“師父,且聽徒兒分辨。”便朝向戚皇子妃繼續道:“娘娘,益氣潤妍丸每日三餐後服用效果最佳,今日殿下在這別苑遊玩一日,定是帶了那些丸藥,臣女請求取來一觀。” 戚皇子妃略微思索後輕輕頷首,玉芝便取來那藥盒交給“江籬”,“江籬”打開對著日光看了又聞了聞,才抬起頭來道:“娘娘,臣女觀殿下的癥狀與脈相,今日出現暈厥是因為服食了過量的燈心草和山豆根,這些東西也不是毒物,而是清心排毒的藥材。隻因公主殿下素有頭風之疾,今日卻在刺目的日光下停留過久,公主又是慣常是午睡的,今日與各位娘娘一起遊玩便沒睡,再加上用了這兩味藥,幾番相加激得殿下的頭疾暴發,這才會劇痛暈倒。娘娘,燈心草和山豆根性寒,可這潤妍丸是以人參、白芷、紅花、伏苓等溫養藥材製成,因此一星半點的燈心草、山豆根摻入丸藥中會被化解的,起不了什麼效用的,若是加得多了,這蜜丸就會極苦,公主一入口便會嘗出味道不同。娘娘可找太醫院眾位太醫一問便知。”說著,將那盒丸藥交回到玉芝手中。 戚皇子妃接過藥盒,拈了一顆在手中細細觀看,又在鼻前嗅了,沈苓所製的這種藥丸她也是常服用的,當下看來確實沒有什麼異狀。她放下藥盒,口氣變得溫和了些許:“江澤蘭,那你說公主是如何服了那些促發頭疾的藥物的?” “江籬”道:“臣女想請問玉芝姑姑,今日公主飲的是什麼茶?” 戚皇子妃看向玉芝,玉芝小心回道:“是沈大人日常配的潤喉茶。” 沈苓捏緊了手指,額頭慢慢沁出了一層細汗。 “江籬”道:“玉芝姑姑,公主的茶渣可否取來一觀?” 玉芝道:“已經倒了,因公主午後要服藥,便換成了蜜水。” 沈苓聞言長長舒了一口氣,卻不料玉芝接著來了一句:“玉香將茶渣要了去了,她一入夏身上就會生熱疹,就攢些清熱的茶渣熬水來擦身。” 玉香很快便被叫了過來,手中捧著的帕子裡正是一小把茶渣,她道:“娘娘,殿下所飲之物必是金貴,奴婢都留著了。今日隻有這些,府裡奴婢的住處那裡還有許多。” “江籬”接過茶渣來看了,道:“娘娘,這裡頭確實有不少燈心草和山豆根,苦味被其中的甘草給壓住了,再加上冰糖,更不會覺得苦澀。” 戚皇子妃眼光銳利轉向沈苓,問:“沈大人,你覺得如何?” 沈苓原想設計誣害江籬,再將事情牽連到姬朗,一則可以此拿捏姬朗就範,二則也能將馥陽頭風加重之責栽到這個徒兒身上,誰成想竟然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登時心下大駭,忙跪在戚皇子妃身前,淒聲道:“皇子妃明察,肯定是有人構陷微臣。”她轉身指著“江籬”厲聲問:“澤蘭,你是不是嫉恨為師偏疼你師姐,竟然要陷害於我!” “江籬”懇求道:“師父,今日徒兒遭橫禍加身,徒兒隻是找到證據洗脫罪名,一字一句也不曾陷害師父。” 戚皇子妃冷笑:“沈大人,今日之事我看還是交給大理寺審理,你們師徒三人好好在那裡分辯分辯吧。”說著便吩咐手下拿人。 沈苓心下著慌,給公主下毒此事絕非小事,輕者丟官重者丟命。若是到了大理寺一審,梁新月受不住拷問,將自己授意她誣陷江籬之事交代出來,便再無僥幸之理。這時,已有兩個媽媽過來緊緊抓住了沈苓的手臂。 “慢著!”一聲嬌喝從船艙內室傳出,正是馥陽公主。她輕皺眉頭臉色仍是泛黃,由兩個侍女攙扶著抬腿邁出內艙,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虛弱,“三嫂,這事肯定是與阿苓無關的,她在我身邊這好些年,我日日都吃她的藥,倘若她有什麼齷齪心思,我安能好好活到現在?隻是江澤蘭這個丫頭可恨,竟敢攀咬自己的師父,她這樣忘恩負義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戚皇子妃雖覺其中定有蹊蹺,但這畢竟是馥陽自己的家事不好多管,便道:“馥陽,你說的也有道理。還是交給你自行處置吧。” 馥陽冷哼一聲,指著“江籬”道:“拿板子過來,若不從實招來,今天便打死你這個奴才!” “江籬”低頭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幽幽道:“公主殿下,我招!” 她轉身朝沈苓磕了頭道:“師父,自那拜師那日數,到今日已有二十日了。從今日你和師姐嫁禍於我起,你我師徒的緣份就盡於此了。那日,我阿舅拒絕求娶你,我就在想,你會不會遷怒於我。這不,沒等幾天,就等來了。”停頓了片刻,她淒然一笑:“沈苓,公主信你不信我,我是百口難辯了,隻有以一死來證明我的清白吧。”說罷,猛然起身快步出了船艙,跳入明月湖中。 沈苓大驚,伸手去拉“江籬”卻因隔得太遠有所不及,眼睜睜看著“江籬”沒入湖水中,霎時間激起大片水花。她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船板上。 戚皇子妃叫著:“快,快找人打撈!”沒多就,船工從船艙各處聚了過來,竹篙、船槳、漁網也拿了過來,“撲通、撲通”,兩個船工腰上綁著長繩跳入水中,打撈了許久才被拉上船舷,都說此處湖水頗深,水下還有幾股激流相交,這江籬不知被卷到了哪裡,肯定已然殞命。 “不是我,你別過來!” 沈苓尖叫著從床上猛然坐起,雙手揪著衣領大口喘著粗氣。 燭光透過床幔的縫隙,淡淡灑在水紅色緞麵被子上。 沈苓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才輕輕舒了一口氣。連著三天了,她未有一時安睡,一閉眼就是江籬伸著雙手朝她走來,濕透的長發胡亂披著擋住了眼睛,淒然笑著口中還不停念:“是你害了我!”不得已,沈苓為自己開了些安眠的藥方,這下還是被噩夢驚醒了。 窗戶似乎沒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風緩緩吹進來將床幔掀開一道縫,身上冷汗未乾隻覺得涼意入骨,沈苓裹緊被子,隻覺得喉嚨乾澀,沙啞著聲音叫道:“知辛,丹砂!” 一雙手將床幔掀開,燭光照在沈苓的臉上,沈苓忙抬手擋住光線,道:“給我端杯水來。” “是。”床幔放下,不多會兒又被掀開,一隻茶盞遞了過來,是自己慣用的青白玉盞,她接過來輕抿一口,是她每日晨起要喝的溫熱的蜂蜜水,隻是今日這味道比平時更甜一些,想是知辛多加了蜂蜜。沈苓還沉浸在剛才的惡夢之中,口乾舌燥的她未及多想便將蜂蜜水一飲而盡。 “幾時了?”喉嚨舒服多了,沈苓問。 “寅時了。”聲音冷冷淡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你不是知辛!”她登時寒毛倒豎,猛地用力掀開床帳,半幅絲綢床帳竟被她生生扯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燭光站在床前,竟是這幾日她夜夜夢到的人,還是那身衣著,還是那樣的打扮。 “鬼啊,鬼……”她抓起枕頭扔了過去,抱起被子縮在床角。 “我有影子,怎麼是鬼呢?”那人接住枕頭往床上一扔,向前邁了一步,“是你心裡有鬼吧。” “你沒死?來人,來人啊……”她想大聲呼喊,發出的聲音很可笑如同蚊蚋哼哼一般,眼皮沉重地似要睜不開,手也抬不起來了,她艱難發聲:“你給我喝了……什麼?” “這藥叫蝶戀花,味如花蜜,比安神助眠藥可有效得多,吃上幾滴就能……” 沈苓已是睜不開眼,慢慢倒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