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苓”的身份有些尷尬,論官銜的話她的品階是遠遠不足以參加宮宴的,作為隨從的話她是要服待在公主身側的,但馥陽硬是要她坐在自己身邊,無奈她隻得請小太監搬來一個繡凳坐在馥陽的側後方。 “江籬”跳湖之後,鄭辰琮便交給程柏蘅一個小冊子,上麵記載了朝中六品以上官員的個人信息和樣貌特征,程柏蘅很用功地背了幾天,這不就用上了。剛才在跟隨馥陽進入大殿之時,早到的官員們紛紛起身與馥陽見禮,也會順便與“沈苓”客套上幾句,這便到了檢驗記憶力的時候了。如果馥陽與眼前之人說:“徐尚書,本宮覺得鬆鶴大街該修一修了,這一路坐馬車過來顛得本宮都有些頭暈眼花的。”她便記起“徐棋,工部尚書,晉地朔州人士,八字濃眉,花白山羊胡,家中嫡長子……”這一條,對應上了眼前之人的口音樣貌,同時也躬身行禮道:“下官沈苓見過徐尚書。”還有一些過來與馥陽見禮的人,馥陽隻是含笑點點頭,“沈苓”便道:“下官沈苓見過大人。”隻這一句,總不會出錯的。 馥陽打了一圈招呼,除了不在京城的三皇子和已經見過的六皇子,“沈苓”已經記下了其餘的五名皇子、皇子妃和三名皇孫的樣貌,還溫習了參加宴會的朝臣中十餘人的信息。 眾人坐定後,西羌的使團十餘人才緩緩跨入大殿,趙寧兒對大弘皇宮的富麗堂皇所震撼,一直扭著頭四處觀望,被趙卓輕輕碰了一下手肘才有所收斂。趙卓遞上西羌王的國書後,弘昌帝略略翻看了幾眼便頷首道:“不錯,西羌國誠意十足。其中條目,鴻臚寺將會與貴國使臣細細協商斟酌。九王子與十一公主不妨在正京多住些時日,多領略我大弘風土。”將國書遞給身邊太監周全後,弘昌帝舉起酒杯道:“我朝與西羌,代代上和下睦。此番西羌王九子率使團來朝,涉履山河數千裡,眾卿且飲這一杯,為西羌使團接風洗塵。”說罷便滿飲了一杯,殿中眾人也紛紛乾杯。弘昌問了趙卓、趙寧兒老西羌王及王後的身體狀況,又舉杯共賀兩國世代親睦。 趙寧兒走到殿中朝弘昌帝曲膝一禮,朗聲道:“皇帝陛下,父王派我和九王兄來大弘和親,不知陛下要為我選一個什麼樣的夫君?” 此話一出,殿中眾人皆驚掉下巴,誰也料想不到這番邦女子竟敢如此直言自己親事,連有心與西羌王族結為秦晉之好的諸位親王心中也犯起了嘀咕,不知若是娶到這樣的兒媳是福還是禍。 弘昌卻笑瞇瞇地問趙寧兒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婿,趙寧兒抿嘴一笑,道:“我們西羌人尚武,要是打不過我,我可瞧不上。” 弘昌哈哈大笑,道:“如此,朕定會如九公主所願的。” 趙寧兒喜道:“那我就多謝陛下了。” 待酒過三巡,弘昌帝便借故離席去了內宮,之後大殿氣氛便活絡了起來,先是從大皇子鄭辰瑞開始眾皇子一一舉杯歡迎西羌使團,之後殿中眾人便舉杯互相敬酒。馥陽飲了幾杯淡酒後,“沈苓”便令服待的宮人將酒撤下,換了清香的桃花露。馥陽怎能盡性,嗔道:“阿苓不要撤了我的酒,以我的酒量再飲二十杯也醉不了呢。” “沈苓”溫言勸道:“殿下還是少飲些吧,飲多了又會引起頭風的。” 馥陽道:“不是還有你嗎。” “沈苓”道:“殿下,這頭風癥可開不得玩笑,近來發作一次使更重一些的,必定得好好保養才是。 馥陽一笑轉移話題:“阿苓,你看那邊,西羌的九王子正在看你呢。” “沈苓”抬眼望去,果見趙卓在看向這邊,見她看過來就笑著將手中的酒杯微微一舉,然後放在嘴邊飲了一口。“沈苓”不飲酒,便向他頷首示意,心中卻想:“這小子打的什麼算盤?”轉眼卻見趙卓手執著酒杯向她們這邊走了過來。 趙卓先是向馥陽敬酒,感謝她在這兩天對自己兄妹的照拂,馥陽飲了口清露笑道:“九王子,本宮不能飲酒,便讓阿苓陪你飲幾杯吧,我去那邊找大皇嫂說話。”又轉頭朝“沈苓”擠了擠眼睛,便向另一席的大皇子妃走去。 趙卓將“沈苓”放在桌上的酒杯拿起,見裡麵不是酒便手腕一翻倒在湯碗中,又執起酒壼將杯中倒滿遞了過去。“沈苓”未接酒杯道:“多謝九王子,不過本官不擅飲酒。” 趙卓斜睨著她笑道:“哦?可本王子聽公主殿下之意,沈大人可是能飲幾杯的。”又將手中酒杯向前一遞,“沈苓”無奈隻得接了酒杯道:“怎敢勞動王子殿下為本官斟酒。”執起酒壼也給趙卓斟滿了酒,趙卓朝她舉杯道:“沈大人,請滿飲此杯。”便仰頭一飲而盡。“沈苓”也跟著飲了一杯。 宮中侍女過來為二人添滿了酒,趙卓再次舉杯道:“本王子對沈大人一見如故,隻覺好生親切。有緣自會相逢。本王子再敬沈大人,請再滿飲此杯。”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將空酒杯展示給“沈苓”看。“沈苓”無法隻好又飲了一杯。 一個晚上,“沈苓”都在記憶著殿中眾人的信息,滿桌菜肴一口也未動,空著肚子兩杯蒸酒入喉,被嗆得連連咳嗽,趕緊喝了幾口茶才壓下了咳嗽。因為喝水時還咳嗽了兩下,“沈苓”的嘴角和下巴上濺了幾滴茶水,她掏了掏官服的袖子,糟糕,總是記不住帶帕子,難道要在這皇室的宴會上用袖子擦嘴嗎? 趙卓饒有興味地瞧著,見她如此狼狽,便從自己袖子中掏出一方疊好的絲帕遞給她。“沈苓”道了謝,接過帕子將水漬擦凈,然後捏著帕子犯了難了,這條白色帕子上麵用淡藍色絲線繡著“不群山人”四個草書小字,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顯是趙卓私用之物,隻是上麵留下了幾點淡赭色茶漬,此時她還也不便不還也不好。趙卓見她犯難,微微一笑徑自從她手中取過帕子裝進袖中,“沈苓”不好意思道:“九王子,帕、帕子臟了......” “臟嗎?沈大人用過哪裡會臟?”趙卓笑得促狹,再次舉起酒杯:“許久未見,沈大人一切可好?” “沈苓”愣了一下,心道:“這小子是怎麼瞧出來的?”還是笑了笑道:“九王子此話怎講?你我今日才初次相識,哪裡來的許久不見?” “哦?”趙卓濃眉一抬眼中露出玩味之意,“沈大人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沈苓”點頭道:“這位朋友看來是位女子了。” 趙卓道:“沈大人滿飲此杯,我便告訴你這位朋友是哪個。” “沈苓”見他糾纏個沒完,微微皺眉道:“九王子,那邊是太醫院的竇大人,我過去敬一杯酒,失陪了。”說完屈膝身一禮,就要轉身離去。 趙卓斜跨一步擋在“沈苓”麵前,冷冷道:“我勸沈大人還是聽完才好。我那位朋友是一個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的丫頭。” “沈苓”展唇一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倒沒有這樣的朋友。” 趙卓一噎,又咬牙恨恨道:“這個丫頭忽男忽女,亦道亦官,行事鬼祟,狡猾奷詐。沈大人,你猜她是哪個?” “沈苓”沉下臉道:“我並不關心九王子的朋友。請你讓一讓,我要過去。” 趙卓見她動怒,笑著斜睨著她絲毫沒有退讓之意,反而湊過來道:“沈大人,我若不讓呢?” 身後傳來格格笑聲,馥陽拉著趙寧兒的手走過來:“九王子與阿苓好興致啊,本宮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你倆還沒說完話呢。” 趙寧兒也笑問:“九哥、沈苓姐姐,你們在談什麼呢?說得這般熱鬧。” “沈苓”一笑:“九皇子跟我說,我與他的一位朋友相似呢。” “哪位朋友?”趙寧兒對著“沈苓”上下打量一番,問:“是宋將軍家的小姐嗎?叫什麼來著……是叫宋清是吧?” 趙卓笑道:“正是。十一妹,你也覺得像?” 趙寧兒瞇著眼睛道:“是有點像,宋姑娘也是娃娃臉,隻是沒有這麼高的個子。” “沈苓”道:“三位殿下且聊著,在下先過去與竇大人說話。” 趙寧兒跟上兩步:“沈苓姐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也去看看大弘國的太醫是什麼樣的。”二人相攜而去。 瞧著趙卓追隨的目光,馥陽幽幽道:“九王子來我大弘不是為著兩國交好、互為聯姻嗎?我父皇看西羌國誠心和親,會在我幾位皇叔家中擇一郡主來配與九王子的。九王子若是瞧上了阿苓,就得好好斟酌一番了,她的性子我最清楚,是斷不會與人做妾的。” 趙卓沒再說什麼,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時又想起此番動身之前父王對他半罵半哄的話語。 “不願意?你有什麼底氣說不願意的?和親,這是你作為王子的責任和使命!” “為什麼挑你?你還有臉說!你十一弟還未滿十四歲,你十弟十六歲便已經娶了正妃,就你一直說沒有中意的人,明年你就二十了,還想拖到什麼時候?聽說鄭景儒年輕的時候可是個美男子啊,他家的女孩子肯定也個個都是貌美的,你若與他家結親,既辦好了差事又白得一個美人,何樂而不為呢?” “此番你去正京,結盟之事便全權交由你決定,隻要對我們西羌有利無弊的都可以談。不過鄭辰理那邊還是勢微,我們若與大弘聯手拿下蜀、滇、桂三地,哪怕隻要一個蜀地,我們便能向南外擴張半個國土的地界。不過對於我西羌來說,最好就是按兵不動旁觀他們鷸蚌相爭,咱們也能撿些地界城池。他們兩敗俱傷,鄭景儒那老東西還能不遠萬裡過來搶回去不成……” 道理趙卓都懂的,隻是他一直還想等待,到底等待什麼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不過此時此地,他的心裡頭似乎一下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