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日,三皇子鄭辰玦前往楚地代弘昌帝巡視南軍,這一年中他親自參加軍事推演,親上戰場監軍,因此在安南大軍於襄陽、夷陵兩地大獲全勝之後,便帶著自己的人馬回京述職了。 一路上,鄭辰玦受到各地大小官員設宴款待高接遠送,各類打著土儀名頭的孝敬也不知裝了多少大車。鄭辰玦又有意拉攏各地官員,如此朝歌暮宴可是耽誤了不少功夫,原本十餘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一月餘。 鄭辰玦乃方皇後所出,是弘昌帝唯一的嫡皇子,雖然弘昌帝暫未有立儲之意,但他的身份還是要比其他皇子高一些的。此次他得勝歸來,眾皇子和文武百官在朝會之後便一齊到城外迎接。馥陽是鄭辰玦一母所生的妹妹,自然也要前往迎接兄長。 鄭辰玦進宮麵聖之時已近午時,弘昌帝見到一瘸一拐鼻青臉腫臉上還帶著血痕的兒子大吃一驚,趕忙起身向前緊走幾步扶起跪地的兒子,大怒道:“玦兒,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晚鄭辰玦在正京之南三十裡的玉蓮山腹紮營,今日寅時拔營返京。待大隊人馬通過鷹翔嶺關隘之時,十餘個武功高強身著農人衣衫的蒙麵人縛著長繩從崖邊躍下直刺三皇子座駕馬車。這鷹翔嶺的道路細窄,兩側又是峭壁,三皇子雖然帶了五千兵馬,但在這崖底一時湧不過許多人來,多虧三皇子的護衛點檢衛潭帶著幾名衛士拚死相護拖延了時間,三皇子方得以從馬車上跳入亂石中逃命,倉皇逃跑之時腳下踏空跌了一跤,一支羽箭緊貼左側臉頰而過擦出一條細長的傷痕。事後鄭辰玦暗暗心驚,若不是跌了這一跤,這中箭的部位可就是他的後心了。隨著鄭辰玦逃入寬闊地帶,這隊蒙麵人的負隅頑抗終是不敵,有三人逃脫,其餘十三人中九人被當場斬殺、四人吞毒自盡。 “黃謙是做什麼吃的!”弘昌帝陰沉著臉罵道。黃謙是定中大軍的總兵,軍隊駐守京畿,為弘昌帝的心腹部將,設二十二衛,屯兵十二萬。大營就駐紮在玉蓮山以西不足一個時辰腳程之地, 弘昌帝又問:“能查出是誰乾的嗎?” 鄭辰玦道:“兒臣仔細查了,刺客刀劍上麵的印記都被磨去了,衣料也是平常的棉布衣料,隻有那名頭領腳上穿了雙麻布襪子並非尋常料子,兒臣已將那些屍首和證物交由刑部驗看了。” 弘昌帝向立於一旁的刑部尚書陳平之道:“陳尚書,這夥反賊如此猖狂,敢在京城近郊刺殺朕的皇子。朕命你們刑部盡快查清此案,給三皇子一個交待。辰璞,你要在刑部盯緊了,切不可有什麼疏漏,明日酉時之前無論有何進展,你們兩人都要親來向朕回稟。” 執掌刑部的大皇子鄭辰璞和陳尚書一並稱是。 弘昌又對鄭辰璞道:“辰璞,你在兵部時多與反賊鄭辰理的諜衛交手,你覺得這事可與他們有關?” 鄭辰璞道:“父皇,雖然此時並無多少證據可以證明此事與反賊鄭辰理有關,但三弟此番在楚地大勝,此賊定然不會善罷乾休。且此賊的諜衛行事詭譎,手段狠辣,凡事無所不用其極,兒臣覺得此事倒像他們的風格。” 弘昌帝緊握金絲楠木寶座的扶手,肅聲道:“一月前,反賊鄭辰理派兩萬餘人馬潛入我大弘腹地,端了我常山、五行山兩處隱秘的死士營,殺我官兵無數。且放跑的那些死士和家眷竟然占山為匪,公然與我朝廷作對。這次竟然又跑到我皇城邊上刺殺皇子,如此肆意妄為,朕定要叫他墮入萬劫不復之地!” 弘昌帝為三皇子賜了座,鄭辰玦細細講述了巡視南軍的種種事跡,又從內衫中掏出南軍布防圖呈給了弘昌帝。弘昌帝看罷頷首道:“真乃銅墻鐵壁啊,此布防可將楚地牢牢握於我南軍掌中。辰玦,你身上的傷不礙事吧?此番代朕南巡皇後也是整日牽腸掛肚,中午就在皇後的宮裡用膳吧,馥陽也過來,咱們先一道陪皇後用午膳,晚上再為你設宴洗塵。這布防圖朕先存起來,明日你與戚首輔、亓尚書一道過來,我們再商討平定亂臣賊子鄭辰理之事。” 當日晚宴之時,鄭辰玦已重新沐浴更衣,臉上那道傷口也抹了藥膏收斂了不少,與幾個時辰前相比不大一樣,整個人已恢復了往日風度翩翩的模樣。 弘昌帝瞇著眼眼瞧著大皇子鄭辰瑞領著幾個兒子紛紛為三皇子舉杯敬酒,心懷大慰。 他素來對大皇子鄭辰瑞親近不起來。因為這個兒子是一個侍女所生的。那日,是與他兩情相悅的魏映荷出閣之日,再過兩個月他自己也要大婚了,他沒去賀喜,獨自一人在府裡喝得酩酊大醉,錯將一個身姿窈窕的侍女錯認成了魏映荷。次日清醒後,看清那個隻能算是容貌清秀但整個人卻是畏畏縮縮的侍女,心中好生懊惱,便將她打發到湖畔小築侍候,那裡離得遠,自己也不想再看見她了。不料他大婚後沒幾個月,這個侍女挺著大肚子突然就跪在他麵前,他長嘆一聲隻好收作侍妾。後來這個不得寵的待妾隨他就藩去了楚王府,多年來一直不聲不響倒也安份,隻是未等到他登基那侍妾便已病亡。登基已逾十年,弘昌帝已是記不清她的樣子了,隻記得她垂首時彎下的脖頸,細細的如同一捏即碎的瓷器。鄭辰瑞是自己的長子,也先皇弘德宗的長孫,當年自己就藩時將剛滿兩歲的鄭辰瑞留在正京皇宮,由母妃先淑太妃撫養,直到母妃病逝才將其送回楚地。那時他已經十一歲了,見到自己畏畏縮縮一臉怯懼之情,讓人心生不喜。後來鄭辰瑞漸漸長大了,能看得出來他長得極像自己,終日裡勤勉辦差人也恭謹,臣子們也對他交口稱贊,但弘昌帝還是覺得他唯唯諾諾木訥寡言,甚不得自己心意。 二皇子鄭辰璞是梁貴妃所出,與端莊溫和的方皇後相比,梁貴妃伶俐可人乖巧解語,弘昌帝頗為喜歡她這種性子。這些年來,梁貴妃雖年近五旬,年少時明眸善睞顧盼生輝的風韻已不復存在了,但弘昌帝還會經常到她宮裡去坐坐,有時也留寢,每回從她的鶴壽宮回來時都心情甚好。鄭辰璞打小在功夫上就頗有天份,刀槍騎射在眾皇子中都是頭一份的,且這個兒子的性子是最像他的,堅忍不服輸,有智計心腸也夠硬。若不是他屢次違逆了自己的心意,弘昌帝心裡的天平還是向他傾斜一些的。 三皇子隻比二皇子小一個月,性子隨他母後,端方有禮,滿腹詩書,也頗有一些雄才大略。弘昌對這個三兒子打心裡是疼愛的,隻是覺得他太拘於禮法,不夠心黑手狠,不知道這萬裡江山交到他手裡,他能不能守穩守好。不過這次巡視南軍,親上戰場上督軍大勝歸朝,看來這個兒子也是有一番才乾的。 四皇子鄭辰瑾、五皇子鄭辰琥均不如他們三個哥哥出色,鄭辰瑾小時候練習騎射時摔下馬來斷了一條腿,後來恢復得不好略有些跛足。鄭辰琥則是有些口吃,一說話舌頭如同打結一般,越是著急口吃越重,不過據說他在自己府裡說話卻極是順溜。兩個人性子都是謹慎木訥,唯唯諾諾。鄭辰瑾目前在戶部、鄭辰五琥在工部也是認真當差,多年積累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差事辦得算是中規中矩,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差池。 六皇子鄭辰現自小性子活潑跳脫,雖是伶牙俐齒,但做事浮躁,不是個腳踏實地的人,弘昌便叫他在禮部多多歷練。禮部號稱六部之首,雖然是個清水衙門,但一個國家的禮儀規製、教育科考、外交事務等皆在禮部的職責之內,因此此部還是很磨煉人的。這不鄭辰現在禮部這幾年下來,眼見得人沉穩不少,講起話來也能引經據典妙語連珠。 七皇子鄭辰瓏生了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在他的兒子中生得最是俊美,長相如他的生母麗妃。麗妃是乞瓦國國主送來的異邦美女,論美貌也是在弘昌帝的眾嬪妃中最艷麗的,曾經深得他的寵愛,不過近些年來美人遲暮,原來修長窈窕的身材也發了福。這個年僅十八歲的七皇子是也是最通脫率性的,在他府中常聚了一幫文士高談闊論、飲酒狂歌。弘昌雖然不將他列入儲君之選,卻是常贊此子才華橫溢,大有魏晉風骨。 八皇子、九皇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年歲還小尚看不出資質如何。 馥陽,他最心愛的女兒,宴會開始不久便又犯了頭風癥回永寧殿休養了,那個才收封為嘉慧公主的沈苓又在為她醫治。隻是這頭風癥犯得這樣頻繁,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痊愈? 弘昌帝輕輕搖搖頭,如今與反賊鄭辰理戰事正是吃緊,到底哪個兒子更適合這個位置,且再看看吧。 此時,幾位皇子與眾近臣在大皇子鄭辰瑞的帶領下再次齊齊舉杯共祝皇帝陛下身康體健,一統萬年。弘昌帝微笑頷首,仰頭飲盡杯中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