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中,兩個身著夜行衣的蒙麵人借著窗外燈籠透進的昏黃光亮翻動著案上書卷奏折,高些的身影小聲道:“你沒弄錯吧,是放在在垂拱殿嗎?”聽聲音是鄭辰琮。 矮一些的身影道:“中午老賊就是在垂拱殿見的三皇子,不會舍近求遠拿到別處的。”是程柏蘅的聲音。 “這裡的東西已經翻了一遍了,怎麼沒找到?”鄭辰琮又開始翻動書架的抽屜。 “剛才找過了,這書櫃沒有暗格。這麼重要的東西,會藏在哪兒呢?”程柏蘅揭開香爐看了一眼,殿中那淡淡的極是好聞的香味找到了來源,她讀過不少香方,上品的香料卻見得少,馥陽甚愛各種沉香,說喜愛沉香的清涼甘醇味道,但這裡的香味顯然不是沉香,這味道甜美芳潤如百花爭艷各有異彩,又如風卷雲湧變幻莫測,程柏蘅不禁問:“這是什麼香?” 鄭辰琮卻是見識過的:“這是極品的龍涎香,我小時候先淑太妃常叫我去她宮裡玩,她就極愛這種香料。”先淑太妃就是鄭辰儒的生母,母子二人喜好同一種香料倒也尋常,不過鄭辰琮怎麼也想象不出如此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卻生下了這樣陰狠毒辣之人。他輕輕搖了搖頭,凝神翻看桌上奏折,再小心恢復原狀。 “哦,這就是天庭神香,不枉其名啊。”程柏蘅小聲贊道。她站直身子開始四下打量殿中的擺設,兩個大書櫃靠墻而立,一條寬大案幾居中擺放,下首東西各置兩把金絲楠木靠背椅。 “坎卦!”程柏蘅壓抑著興奮小聲道,隻是右邊的一架書櫃稍稍偏離了位置,她便向著正確的方向推動書架,書架非常沉重,但一推開了五寸許,書架便咯咯輕響著自行移動了三尺餘,書架背板之後露出三排共九個抽屜,鄭辰琮大喜,趕忙伸手去拉其中一個抽屜,程柏蘅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道:“這裡有機關!”她將耳朵靠在抽屜上手指一一敲擊,待全部敲完才道:“老賊果然奷滑,這是與坎卦正好相反的離卦,隻有中間的這個能開,否則會觸動其中的機關。” 果然,那布防圖就在這個抽屜中,程柏蘅捧著布防圖湊到窗前細細觀看,手指在圖上描摩著,口中念念有詞。如此描摩三遍,又默念一遍,才將布防圖重新疊好放回抽屜中,兩人重新將書架推回原位。書架一活動之間,中間格上擺著的一副繡屏“啪”的一聲扣倒了,程柏蘅趕緊扶起來擺好。 “都記下了?”鄭辰琮問。 “記下了。”程柏蘅點頭。 兩人從西偏殿後窗躍出,伏在墻頭花架上觀望周圍動靜。程柏蘅眼見月光下屋頂暗衛正向著垂拱殿這邊移動,地麵的暗衛也隱約看到人頭了。 “鄭景儒要回來了。”程柏蘅向鄭辰琮打個手勢示意要向北走,二人不敢再走房頂輕身翻下花架,沿著垂拱殿北側道路返回永寧殿。 走到一處拐角位置,程柏蘅探頭一瞧,前方不遠處一隊殿前司軍士正向這邊巡邏過來,她連忙閃身退回,卻聽得另一邊也有一隊軍士腳步過來,看來因為今日宮宴殿前司又增加了巡邏人手。屋頂走不得,前後進退不得,四下都有燈籠照明無處閃避,正遲疑間鄭辰琮突然小聲道:“跟我過來。”便拉著程柏蘅後退十步遠,那裡有一口水井。鄭辰琮迅速移開石板井蓋,右手搭在井沿,身子跳入井中掛在井壁上,然後讓程柏蘅也攀著自己的手臂跳進井中來。程柏蘅進入井中後,坐在鄭辰琮的右肩上托起井蓋將其移回輕輕壓在鄭辰琮的右手之上。不多久,兩隊禁軍相向經過此處,再之後便沒了動靜。 此時已近六月,二人在宮中搜尋一番已是微微發汗,一入井中涼意襲來頗感舒服。鄭辰琮一手攀著井沿,一手環抱著程柏蘅,嗅到她淡淡的發香,感受著她單薄衣衫中透出的溫暖,竟覺此時此刻此地如此美好。 程柏蘅雙手攀著鄭辰琮的脖頸靠在他胸前,聽著他“咚咚咚”的心跳,隻覺得有些羞窘,卻不好亂動,便輕咳一聲小聲問:“阿舅,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口井的?” “嗯?”鄭辰琮神思正有些遊離,聽到程柏蘅的問話向她這邊轉過頭來,柔軟的嘴唇輕輕擦過她的額頭。鄭辰琮猛地僵住,隻覺肌膚“唰”地冒出一層汗,身子卻如遇冷般打了個哆嗦,環著程柏蘅的手臂也不由縮緊了。 程柏蘅被他大力環抱,不明就裡地小聲道:“阿舅,我不會掉下去的。” 鄭辰琮的腦袋仿佛被榔頭敲了一下瞬間清醒了,他鬆緩了下手臂,輕嗽兩聲道:“哦,這井……我小時候淘氣,放鞭炮都是領著六弟、七弟點燃後扔到這口井裡的木桶中,看著井裡水花四濺可好玩了。那時七弟才五歲,也要學著我倆往井裡扔,鞭炮就在手上炸開了,把手炸得全是血泡,父皇還命人狠狠打了我一頓屁股板子。”他想到父皇和七弟都已經不在了,六弟的腿也殘了,不由長嘆一聲。 待侍衛走遠,程柏蘅又如法移開了石板,手掌在井沿一撐跳上地麵,鄭辰琮也跟著躍出井來,道:“阿蘅,我想去正和殿看看。” 正和殿在垂拱殿的東北方向,是先弘文帝的寢宮,先帝便是在這裡病逝的。不知弘昌帝是怎麼樣想的,這裡既沒拆也沒繼續使用,隻是將大門封禁了,一直就這麼荒廢著。 一切擺設都還是原樣的,先帝坐過的椅子和桌案,小憩時的羅漢榻,還有那排巨大的書櫃都跟十年前一樣擺放著。隻是那些名貴的擺件已被搬空,窗紙也已破敗不堪,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映出斑駁殘缺的圖案,墻上結滿了蛛網,四下也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鄭辰琮環顧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情景,良久未語。 二人慢慢走進後麵的寢殿,一陣風吹進來,薄紗的床縵隨風輕擺,龍床上被褥尚在,隻是灰塵多得有些嗆人。鄭辰琮望著龍床突然想起一事,道:“父皇的龍床下有個暗格,不知還有什麼物件在裡頭。”程柏蘅取出火折吹亮,鄭辰琮掀開被褥,手伸到床下抽出一塊木板,龍床上果然現出一個暗格,裡麵看樣子是一本薄薄的舊冊子。鄭辰琮大喜:“果然還在!” 程柏蘅問:“這是什麼東西?” 鄭辰琮打開給程柏蘅看,道:“這是父皇的手書,上麵記著皇後、母妃們和我們兄弟幾個的生辰八字。我小時候捉迷藏躲在這裡,湊巧打開過這個暗格,一般人是發現不的。”說著,他將那冊子珍而重之地裝進懷中。 鄭辰琮又打量了一番這積了一層灰塵的龍床,退後幾步,跪在地上嗑了幾個頭,起身道:“走吧。” “慢著。”程柏蘅望向龍床上的帳頂,射入殿中的淡淡月光映在薄薄的紗帳頂蓋上,帳頂一角有處碗口大的橢圓形陰影,程柏蘅搬過凳子站上去,重新吹亮火折去看,那處圓形陰影是一層油汙上粘了厚厚的灰塵已結成油痂,再往上看,一條極細的粘滿灰塵的線從帳頂一直連到寢殿梁上,程柏蘅翻身躍到梁上,隻見梁上放著一個小罐,那線的另一端就穿入罐底。程柏蘅打開罐子用火折照了下,裡麵是空的,隻有那個線頭綁著一小塊棉布團在罐底。 程柏蘅躍下房梁,重新去帳頂取了幾塊油痂,撕下帳縵包好放進懷中。這時鄭辰琮才小聲問:“阿蘅發現什麼了。” 程柏蘅道:“阿舅,這裡的物事你都看清楚了嗎?我有了一個猜測,咱們回去再說。” 出了正和殿,二人小心避開巡邏的禁衛軍,沿著宮內道路迂回往永寧殿走去。 眼見再走不遠,過了靜安宮就到了永寧殿,這時有三隊巡邏的軍士自不同方向往這邊過來。為了今日宮宴,殿前司看來是加派了不少巡邏的隊伍,打亂了程柏蘅之前算好的路線,此時退無可退避無可避,跳上宮墻又逃不開暗衛的眼睛。程柏蘅拉著鄭辰琮閃入幾株木槿樹後,片刻功夫二人便從樹後出來,在宮道上悠閑地向前走著。 “誰?”迎麵而來的那隊軍士中的軍官戶喝問,二十餘名禁衛“唰唰”拔出刀來。聽到這邊聲音,另外兩隊軍士也拔刀奔了過來。 “瞎了你們的狗眼,你瞧我是誰?”程柏蘅高聲斥責。 那軍官舉高燈籠一照,立即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把燈籠移開,小心晃著殿下眼睛。”扮作洪喜的鄭辰琮尖細著聲音道。 扮作馥陽的程柏蘅也道:“起來吧。本宮頭痛,出來走走吹吹風。” 那軍官討好地彎腰將手中燈籠遞給“洪喜”,道:“要不公公就打著此燈籠,好給殿下照著點路。” “洪喜”喝道:“不知道殿下晚上見著亮的東西頭會疼嗎?走開走開!” 軍官拍馬屁拍到馬腳上,連聲稱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領著他的一隊軍士繼續巡邏。另兩隊禁衛也朝不同方向巡邏去了。 早在前一晚,洪喜在公主府自己房裡睡下之時,程柏蘅便潛入他的屋裡點了迷魂香,藥量夠他睡個兩天兩夜的。之後,程柏蘅便為鄭辰琮易容成了太監洪喜,“沈苓”與“洪喜”二人跟著馥陽一道迎了三皇子,又跟著進宮赴宴住在了宮裡。晚宴前,她在馥陽飲食中加了一點料,使馥陽在恰當的時間犯了頭風。馥陽睡沉後,她便易容成馥陽的模樣,與“洪喜”套上夜行衣潛入垂拱殿。在靜安宮處遇上巡邏的侍衛隊時,二人在樹後立即脫下夜行衣,大搖大擺地從三支巡邏的隊伍眼皮底下回到了永寧宮。 第二日,馥陽一行回到公主府後,沒多會兒有侍女來報洪喜公公一跤踏空,額頭磕到臺階上暈了過去,沈大人已經過去看了。 後來,“沈苓”過來回稟,說洪喜隻是一下子磕暈了,這會子已無大礙,就是可能會變得忘事,得過上幾天才能慢慢好起來。 真正的洪喜從自己的床上醒來坐起,隻覺額頭裂開般疼痛,卻不記得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伺候在身邊的小太監道:“公公你隨殿下從宮中回來之後,回屋的時候腳下不穩,一下跌倒頭磕在臺階邊上,然後你就昏倒了,沈醫官給你開了藥,到現在你才醒,這都昏倒兩個時辰了。” “我隨公主進宮了?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洪喜呲牙咧嘴地摸著額頭上巨大的血包,頭上疼痛令人頭暈眼花,肚子餓得咕咕直叫,稍動兩下還會惡心想吐。洪喜一陣悲從中來:“我怎麼這麼倒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