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辰玦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枕旁戚皇子妃正彎著眼睛笑看著他,柔聲道:“殿下醒了。睡得可好?” 鄭辰玦知道戚皇子妃平素都是早早起身親自操持孩子們的衣食,還要送兩個男孩子出門去皇宮內書堂念書。而鄭辰玦一向覺輕,今日戚氏是怕驚擾了自己的睡夢才一動不動躺在自己身邊等自己醒來。 從楚地歸來,每到一府便與當地官員走斝傳觴,返京這一路便走得過於慢了,因此接近正京城的這幾日一行人馬便開始急急趕路,確實辛苦了些。尤其昨日不到寅時便拔營動身,中間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接風的晚宴又持續到深夜,如此回府之時除了延鋒、延銳兩個大一些的孩子,其餘幾個小的早已睡下了。兩位良娣過來見過鄭辰玦,他也隻是簡單吩咐了幾句便將她們打發回去了。一年未歸,這晚必然是要到戚皇子妃房裡過夜的,可洗漱完畢後兩人沒說幾句話鄭辰玦便累得沉沉睡了過去。 “還是在自己府裡睡得好。”鄭辰玦舒展了一下雙臂,見戚氏一直微笑盯著自己,不禁摸摸自己的臉,“采佳你在看什麼,是不是我黑了、老了?” 戚氏輕輕抓住夫君的手,道:“十幾年了,臣妾怎麼也沒想到夫君竟然是一位決勝千裡的大英雄大豪傑。殿下風華正茂怎麼會老?雖在日日在陣前風吹日曬黑了些,不過人看上去更精壯了,更具英雄氣慨了。倒是臣妾自慚形穢,容顏已不復青春了。” 戚氏現下已有三十二歲,雖是每日親自打理後宅大小事物,又生育了兩個兒子,眼尾已增添了幾絲細紋。但歲月從不敗美人,區區皺紋又怎掩戚氏的天生麗質,她的肌膚仍然白皙細膩,含笑的眼睛似有水光瀲灩,黑緞般的秀發柔柔垂下,杏色裡衣鬆鬆係著露出一抹雪白的胸脯,更顯出一股慵懶嬌媚的風韻。 “哪裡的話?采佳你才正是綽約婉轉風情萬種。”戚氏剛才這一席話,正掻著鄭辰玦心中的癢處,他輕輕揉捏著妻子細長柔嫩的手指,身體不由發燙了起來,湊上去吻向戚氏的頰邊,一手去解那裡衣的衣帶。 戚氏卻是往床邊躲了躲,吃吃笑著道:“殿下別急,外殿還有人等著呢。” “哪個在外等著?”鄭辰玦眉頭輕皺。 戚氏柔聲道:“還能有誰?當然是兩位良娣妹妹,還有你四個寶貝閨女,這幾個孩子都一年未見著父親了,不到辰時便在外殿等著了。殿下這樣辛苦,臣妾也不敢驚擾殿下安眠。不過既然醒了,不如起床咱們全家人一道進早膳罷。臣妾這就伺候殿下更衣。” 婢女過來挽起床帳,戚氏親自為鄭辰玦挑選了一件鬆花色素緞道袍幫他穿上。不多時,鄭辰玦洗漱完畢,一身清爽來到外殿,早有王、袁兩位良娣,以及娉婷妍媛四個小女兒等在那裡。 鄭娉娉七歲,鄭婷婷六歲,鄭妍妍四歲,這三位穿戴一新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見父親出來忙爭先恐後跪在婢女事先鋪好的蒲團上,齊聲道:“女兒給父親請安。”僅有兩歲的小女兒鄭媛媛被親娘袁良娣扶著跪在蒲團也磕了一個頭,鄭媛媛直起身子睜著圓圓的眼睛盯著主位上這個陌生的男子有些緊張不安。袁良娣柔聲哄道:“媛媛,這是父親啊。父親最疼媛媛了。” 一年未見,鄭辰玦還是很惦念幾個孩子的,如今看著女兒們被教養得很好,他心情大悅,笑道:“女兒們快快起來吧。為父給你們帶了不少禮物,一會兒叫人給你們送到屋裡去。都過來,為父看看你們長高了沒有。” 幾個小姑娘小鳥一樣飛過來圍在鄭辰玦身邊笑靨如花,連兩歲的鄭媛媛也坐在父親膝上和姐姐們一起笑。鄭辰玦嘴咧得麵上的傷疤都開始痛了,忙吩咐道:“魏吉,快將那幾隻小鳥帶上來給孩子們瞧瞧。” 叫魏吉的小太監應聲,不多會兒一溜小太監每人捧著一隻鳥籠魚貫進殿來,裡麵有黑乎乎的八哥還有花花綠綠的鸚鵡。魏吉捧著一隻鳥籠上前,稍一逗弄之下裡麵的八哥就開始唱起小曲來,先唱了兩句《五穀調》,又唱了兩句《二南曲》,最後還說了句吉祥話:“吉祥如意,金玉滿堂。”逗得小姑娘們嘻嘻直樂。 鄭辰玦道:“來,你們每人選一隻養在房裡玩。” 小姑娘們一時犯了愁,選了會說話的八哥又想要漂亮的鸚鵡。正猶豫不決間,鄭辰玦道:“那就選兩隻。”小姑娘們喜不自勝,連聲“謝父親!”“父親最疼我們了!” 戚氏出聲道:“殿下,早膳還未用,孩子們也都餓著肚子呢。” 鄭辰玦道:“走,去膳廳,今日咱們全家一道用早膳。” 垂拱殿中,弘昌帝將手中封折輕輕扔在案桌上,道:“黃謙倒是識相,連夜送來了請罪折子,自請失察之罪。” 三皇子鄭辰玦道:“父皇,其實這事也是怪不得他。這些刺客人數少,行事又隱秘,很難被發現的。” “既然你求情了,就隻罰他半年俸祿,以儆效尤。”弘昌帝又瞧了瞧鄭辰玦左臉傷口結出的細細血痂,問:“辰玦,你臉上的傷會不會留疤?” 鄭辰玦道:“梁院使看過了,說劃破的傷口很是表淺,抹了禦製的生肌膏,過上三五天結痂脫落了,再經上一個夏天就看不出來了。” “嗯,那就好。”弘昌帝轉向二皇子:“辰璞,朕安排你與陳尚書一起查這樁行刺案子,可有什麼進展了?” 二皇子鄭辰璞恭敬道:“昨日兒臣與陳尚書親至鷹翔嶺查案,夜裡便宿在了山裡。刑部的仵作又發現了一些線索,現下刑部的推官正順著線索往下查,一時再無更多發現。” 刑部尚書陳平之立於鄭辰璞側後方,臉色青灰青灰的,眼眶也黑了一圈,看上去比那幾個吞毒身亡的刺客強不了多少。年逾六旬的陳平之一晝夜的功夫到鷹翔嶺那個崎嶇蜿蜒的地方打了個來加,不說爬山涉水,就算坐馬車也差點把這老骨頭顛散架了。何況夜裡宿在山裡風聲大夜梟啼,便沒怎麼睡著,因此臉色難得很。弘昌帝看上去也有些不忍,便命人給他賜了座。 陳平之坐在凳上雙手扶膝,道:“陛下,昨日尚衣監織造處的幾位管事分辨了那刺客頭目所穿的襪子,料子是大竹苧麻的,暗紋也是竹葉紋,這料子產地是蜀東大竹。刑部的仵作剖開刺客的肚子,胃裡的食物有米飯和泡菜。刺客從崖上縱下時腰上縛的繩子是白藤藤繩,不是咱們北方常用的麻繩和草繩,也是蜀地才產的。因此,老臣與大殿下都認為這幫刺客應是反賊鄭辰理所派來的死士。” 弘昌帝聞言微微頷首,卻見首輔戚南星皺眉拈須不語,便問:“戚首輔對此怎麼看呢?” 戚南星是三皇子妃的伯父,當年楚王就藩時他就一直在楚地任總督,後來弘昌帝登基後他先是任了幾年戶部尚書,之後入閣做了首輔也有六年了。戚南星行事老道,對弘昌帝也極是忠心,弘昌帝也對他很是愛重。戚南星躬身道:“陛下,老臣對此存有異議。一則既然刺客著意消除兵器上印記,換上當地尋常百姓的衣服,卻為何還要穿上一雙蜀地產的襪子?二則這些刺客懷著必死之意來行刺三皇子,最後一餐飯必然是要吃些好的,為什麼要吃些米飯和泡菜?就算他們喜歡吃這樣的飯食,但京郊百姓吃米的不多,隻有城裡大的糧店才會賣米,這些刺客要隱秘行事,不便采買烹煮,在這深山野嶺中還是帶些麵餅乾糧更容易一些。三則老臣曾數次經過鷹翔嶺,那崖頂至穀底頗有些距離,刺客若想從崖頂躍下需要的十丈餘長的繩,藤繩雖更堅韌但也較為粗厚,要從蜀地運到正京這麼一批藤繩很是不易,且玉蓮山所產的麻繩相比更輕更軟,也容易買到,用藤繩豈非一件滾石上山之舉?四則這些證據皆指向蜀地,倒教微臣覺得其中另有蹊蹺。” 一番話講得有條有理,三皇子鄭辰玦連連點頭。 鄭辰璞卻道:“父皇,戚首輔此言甚有道理,隻是有些看法兒臣不敢茍同。三弟從楚地回京歷時一月餘,這麼長的時間刺客肯定做了充足準備,運些藤繩、買些白米這樣的常用之物也不算太難。再則有道是百密一疏,這夥刺客中當官的有雙透氣的襪子也是尋常。反賊鄭辰理狼子野心,這麼多年來一直癡心妄想奪我大弘江山,這次三弟在楚地監軍大勝歸來,鄭辰理必然懷恨在心在三弟歸途中伺機報復。隻是兒臣不知戚首輔為何要為反賊鄭辰理開脫。” 戚首輔躬身道:“二殿下說得很是有理。老臣的意思是不要將查案的方向局限於鄭辰理那邊,而是要考慮得更加周全一些。” 陳平之道:“陛下,微臣隻是將所尋到的線索向陛下回稟,既然證據多指向鄭辰理,便不得不要向反賊的方向繼續深查。至於其他的方向,刑部也一直在尋找線索,隻是一時並無進展。” 弘昌帝麵上不辨喜怒,又對鄭辰璞和陳尚書道:“你們刑部繼續去查吧,最好能找到逃走的那三個刺客。”鄭辰璞和陳尚書稱是告退。 弘昌帝又對鄭辰塊道:“朕休息一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與亓尚書在殿外聽宣吧。” 待室內空無一人,弘昌帝起身去推靠墻的書櫃,卻見書櫃上擺著的那幅繡屏擺件歪了,他皺眉道:“周全。” 周全應聲過來:“老臣在。” 弘昌帝指著那擺件道:“今日哪個當值?” 周全一看,是弘昌帝最愛的雙麵湘繡繡屏歪了,趕忙上前墊著帕子雙手小心地扶好,一邊道:“陛下恕罪,是老臣沒安排好人手。今日當值的是小德子。” 弘昌帝冷哼一聲,道:“粗手笨腳也配來禦前伺候?杖責二十板子,發去苦力司做粗使吧。” 周全退下。弘昌帝久久注視著繡屏上的賞梅圖,雪中傲然盛放的紅梅花樹下,那身披大紅鶴氅的女子背影窈窕,一隻素手伸出去似要觸摸那梅花。繡工精美,栩栩如生。弘昌帝將繡屏翻轉過來,梅花樹下的那名女子容貌姣好,眉目如畫,麵上帶著動人的微笑,一隻素手揚起似與人道別。弘昌帝的手指指腹輕輕觸摸著那繡屏上的女子,良久才重新擺好,推開書櫃取出那張布防圖,令周全重新宣三皇子和兵部亓尚書過來商議楚地戰事。 另一邊,小太監趙德海冤枉得緊啊,幾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勤勤懇懇,不但差事做得好伺候師父也盡心盡力,如此才得師父周全的青睞,得了禦前灑掃的活計。師傅囑咐,每日殿中一應擺設擦好後一定歸放原位,他可是規規矩矩按師傅說的去做,那繡屏擺放的位置都是先看好了,擦好書櫃後又小心捧回原位的。這下倒好天降橫禍,不但白白挨了二十板子,一片大好的前途也全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