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趙卓並未著人送禮來,他是親自帶著禮物來公主府的,禮物有兩份,一份送給馥陽,一份送給“沈苓”。 馥陽輕搖著團扇,一會兒瞧瞧左邊的“沈苓”,一會兒瞧瞧右邊趙卓,“沈苓”垂眸細細品茶,趙卓與馥陽談笑間卻不時抬眼瞟向“沈苓”,馥陽不由撲哧笑出了聲。 趙卓被馥陽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問:“殿下為何事發笑?” 馥陽道:“九王子這般想見阿苓,帶著厚禮巴巴跑到我府裡來瞧個沒完。” 趙卓麵上一紅,笑道:“到貴府來除了要看看沈大人,其實我還另有一事請殿下幫忙。” 馥陽來了興趣:“何事?說來聽聽。” 趙卓道:“欽天監給寧兒和燕王卜算的吉日是七月初二,從今日起滿打滿算也就還有一個多月。大弘的婚嫁禮俗我們也不是很懂,這不就想請殿下幫忙將燕王請出來與寧兒商量一下嫁娶之事。” 馥陽手中扇子一停,道:“皇家婚嫁之事自有禮部按照禮法安排,事涉西羌也有鴻臚寺眾位……噢,我明白了,定是寧兒想見燕王了吧?” 趙卓哈哈大笑,道:“殿下一點即透,不過看破不說破嘛。燕王不怎麼出門,寧兒一個姑娘家也不好自己上門去見郎君啊。” 馥陽暢快地搖著團扇,道:“寧兒活潑直爽更在我之上,難得也有這般忸怩的時候啊。”她低頭思忖片刻,又道:“前兩天我還和阿苓說,我們府裡的荷花比別處開得早些,這兩天也該開一場賞荷宴了。這麼著,今日二十三,咱們就將宴會就定在二十六這日吧,明日我便著人下帖子,準備一應物事。到時候你九王子也過來,咱們公主府多演上幾場鵲橋相會。” 趙卓站起身一躬到底,道:“如此就多謝殿下了。” 馥陽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寧兒嫁給我堂弟燕王,你娶了我義妹阿苓,這下咱們都成了至親了。不過聽說因燕王平素不出門的,他們府中連駕馬車都沒有,進宮什麼的都是內務府的車去接的。我好事做到底,就讓我的車夫去接他過來吧。” “沈苓”聽此言道:“殿下府中的車都太過富貴華麗了,咱們這宴會也不好張揚,還是用我的馬車吧,那車小,窄巷子也是能進的。” 馥陽頷首:“也好。阿苓,你看九王子總是偷偷瞟你,心裡指不定罵我在這裡礙事呢。得了,天這麼熱,我得出去透透氣,這屋裡的丫頭們有一個算一個,都陪著我走走去。有什麼貼心的話,你倆也可以互訴衷腸了。”說罷,笑著招呼著屋裡所有侍女一道出了門,隻留下趙卓、“沈苓”兩個留在屋裡。 馥陽走後,趙卓笑嘻嘻地也不說話,隻是盯著“沈苓”的臉瞧。 沈苓心下著惱,問:“非禮勿視。你們西羌人都是這樣無禮嗎,盯著人家姑娘瞧來瞧去? 趙卓笑得更是得意:“無論是哪裡的人,盯著人家姑娘瞧自然是無禮。可我哪裡有盯著人家姑娘了,我是盯著自家媳婦。我媳婦好看啊,無論是扮個小道姑,還是扮個年輕後生,再就是扮個女醫官,都甚是好看。” 沈苓一口茶沒咽下全噴了出來,嗆得捂著嘴連連咳嗽。趙卓走過來從懷中掏出絲帕往她手裡遞,道:“又沒帶帕子是吧?我可是給你帶著了。” 沈苓沒接,眼光卻落到了地上之物,那是趙卓從懷中掏帕子時帶出來的。 “我的帕子怎麼在這裡?”“沈苓”俯身將那物事撿起,那是一方淡綠色棉布帕子,顏色舊得有些泛黃,但上麵繡的一簇白色小花還是清晰可見。在午子山時,她日日在山頂練劍,常練得滿頭大汗,沒帶帕子總拿袖子來擦。關媽媽就趕集買了一匹淡綠色的細棉布全裁成了帕子,因是要拭汗,便裁得比一般的帕子要大上許多。關媽媽還在上麵繡了許多白色小花,程柏蘅問這是什麼花,關媽媽就說:“這是蘅蕪花,因小姐名字中帶個‘蘅’字,咱們就全繡這花吧。在我們老家,山間地頭都是這個花,這花又乾凈又素雅,味道別提多香了,我們那兒的姑娘都是把它裝進香囊裡送給喜歡的後生。”此後關媽媽將她每件衣服裡都塞上條帕子,好讓她時時取用。 趙卓伸手一把將帕子搶了過去,忙不迭揣進自己懷中,道:“看錯了吧,這明明是我的。” “沈苓”想去搶可是遲了一步,急道:“可這上麵的繡花是我……” “誰的帕子不繡花,又不是隻有你會繡。”趙卓笑著打斷她的話,“不過看在你是我未婚妻子的份上,你叫我聲卓哥哥,我便送給你可好?” “沈苓”不再爭搶,沉著臉慢慢坐在了椅上,用手細細理好裙上掛的流蘇,抬起頭來道:“九王子不要再拿我消遣,你所定下的婚事是與沈苓的婚事,你也知道我並非沈苓。等你半年後與沈苓大婚之時,我必將她還給九王子。” 趙卓的笑一點一點淡了下去至直一點笑意也無,他將椅子拉近坐直身子正視著“沈苓”:“可是我要娶的妻子就是你,是這張臉孔下的你這個人,不論你叫什麼扮成了誰,程柏蘅,我都認定了你,打從午子山那天我就認定你了。” “沈苓”一時呆怔住了。 趙卓苦笑了一下,又道:“那天,你撥開鄭辰琮刺向我的一劍保住了我一臂,我就想,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小姑娘,伶牙利齒,刁鉆促狹,又長得這麼好看,心地也還算得上善良,我怎麼也忘不掉你,眼前總是你的影子。我離開了三天,又潛回午子山,在觀後賃了房子離你那房子也不遠,我心中有愧不敢現身,隻是天天遠遠得跟著你。” “沈苓”回想,怪不得那時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四下看時卻總也找不到人。 趙卓掏出那塊淡綠色的帕子道:“這是你晾在山頂巨石上的帕子,我偷偷拿了,一直帶在身上。我曾問王宮的繡娘這上麵是什麼花,繡娘說這是蘅蕪,無論長在哪裡,無論土地多麼貧瘠多麼乾旱它都長得旺盛,開出的花都是芬芳四溢。我就想,這花不就是你嗎?” 趙卓將那帕子看了又看,重新疊好小心揣進懷中,又道:“後來,父王叫我回了盛都。我以為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你了,那日在盂縣的小飯館中再見到你,你扮了男裝,我還是認出了你的眼睛,我心中狂喜,我告訴自己,這回我是怎樣也不會丟了你了。可你還是連著兩次不告而別。我四處尋你,還跑到了滄州找了幾天。天可憐見,就在正京城你竟自己來到我身邊了。既然是老天的安排,我就再不能放手了。我要娶你,柏蘅,我要娶你!”他說著,拉住了“沈苓”的雙手緊緊握住。 “沈苓”慌得用力將手抽出,站起身來欲要離開,走到門口停了片刻又坐回了原地,她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有些涼了,流入喉間後人也清爽了不少。她放下茶盞,道:“九王子,我感激你對我有這樣的情意,可我對你卻沒有。我可能還不懂男女之情,可我覺得夫妻就得像我爹娘一樣兩情相悅琴瑟和鳴,寧願舍棄生命的也可保得對方安寧的那種。現下我年紀不大,之前一直在習武練劍長本事,我才剛開始做事,我想建功立業,想報我的家仇國恨。而且,我說過,我以後、以後就算嫁人也要嫁大弘的勇士。” 趙卓不肯放棄:“柏蘅,你厭惡我嗎?就是那種看都不想看到的厭惡。” “沈苓”想了想道:“有時候是挺討厭的,剛才就挺討厭的。” 趙卓道:“有時候,那就是大多時候不厭惡了。有些人是一見鐘情,可多數的人是相處久了才有了感情。有很多夫妻到拜天地的時候才頭一回見麵,他們在一起生活得久了,也是兩情相悅的,若有什麼危難也是願意為對方舍棄生命的。何況我已經對你情根深種了,你不討厭我,我又對你好,日久見真心,時間長了你心裡必定會有我的。 “柏蘅,你與我在一起,不耽誤你建功立業。於公心講,作為一個西羌的王子,我相信鄭辰理太子才是最後的贏家,我願意與你們聯盟,而結親就是聯盟最堅固的方式。從私心講,我心悅你,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恨就是我的恨,我們同仇敵愾,在一起好做一番大事。你願意二十成家咱們就二十成家,願意三十就三十成家,就算你一輩子不願成家,也成,隻要讓我一直跟你在一塊兒。將來等鄭辰理太子收復了大弘,我也向父王求一小塊在最東邊的封地,不就是三千裡路嗎?你若願意,咱們半年住大弘,半年住西羌,一路上咱們遊山玩水也不會覺得有多遠。你說,嫁我是不是比嫁大弘的男子還要好些?雖說在午子山我三招就敗在你劍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你也知道那時候我太達氣盛太過輕敵,又被你激得心緒不穩,我的功夫是永樂宮周真人教的,當朝師父他老人家遊歷到盛都覺得我還成,就留在西羌教了我十年。我師父周真人的功夫可是天下劍客譜中排名第九的,如此說起來,我也算個勇士吧,嫁給我也不會委屈了你的。” 趙卓感覺自己從未像今天一樣放下身段費盡口舌苦口婆心地勸一個人,他並不是一個極擅言辭之人,今日一番話講得極是誠懇,說完便熱切地望著“沈苓”。 饒是“沈苓”也算經過些風浪的,但哪裡見過這架勢,在他灼熱的目光注視下,聽他一番肺腑之言,臉慢慢脹紅了起來,心裡也頗為感動,隻是眼睛不敢直視趙卓。她找不出什麼話來拒絕,心想如果要結親,這確實是一門上好的親事,但又覺得似有什麼東西堵在心頭,堵得說不出話喘不動氣。於是,她也執起幾上的團扇搖了起來,囁嚅道:“我不能答應你……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說實在的,“沈苓”一沉下臉來,趙卓心裡還是很慌的,就怕那張小嘴一張一合說出什麼絕情的話來。如今聽她說要想一想,趙卓心就放下了大半,見她臉蛋撲撲的,鬢角散碎的幾縷發絲被扇得輕輕飛揚,便笑著說:“好,你慢慢想。瞧這天熱的,咱們也出去走走,看看那荷花開得怎麼樣了。” 於是公主府壽湖邊上柳林小徑上一雙人兒走過,一個心不在焉滿腹心事,另一個一會兒賞一賞半湖荷花,一會瞧一瞧身邊人兒的俊俏模樣,目中含情,唇邊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