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如豆,散發著昏黃的光芒。 鄭辰琮負手在那間小屋裡煩躁地踱來踱去,見程柏蘅進門頓時拉下臉來,冷哼一聲道:“你可算來了。跟你那個西羌王子郎情妾意、你儂我儂,一直到了這個時候?” 程柏蘅見他無故發火,心裡也很是不快,便道:“阿舅,趙卓不是跟你前後腳一起走的?都走了三個時辰了。” 鄭辰琮更是惱火:“他走了幾個時辰你也記得!是啊,人都走了三個時辰了,這會兒應該又想他了吧?” 程柏蘅道:“今天你怎麼回事?一見我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不過是來得晚了一點,用得著發這麼大的脾氣嗎?” 鄭辰琮手指微顫,指著程柏蘅氣咻咻道:“你還說我怎麼回事,是你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不嫁趙卓嗎?” 程柏蘅道:“那我也沒說要嫁他呀。這有什麼可生氣的?” 鄭辰琮道:“那你為什麼還跟他有說笑有笑,還摟摟抱抱的。” 程柏蘅被氣得笑了,一屁股坐在桌前,自己斟了一盞茶飲了一口,無奈道:“阿舅,你把我叫過來,就是來指責我嗎?” 鄭辰琮依舊餘怒未消,道:“趙卓,他明明知道你不是沈苓,可他還要天天給你送東西,還要一個勁地往你跟前湊,他打的什麼主意我不知道?還有你,你為什麼要和他那麼親近?” 程柏蘅道:“沈苓和趙卓已被指婚,再過半年是要嫁到西羌去的。阿舅,你倒是說說看,我現在是對他不理不睬,還是橫眉冷對的好?” 鄭辰琮被噎,半晌才狠狠道:“不橫眉冷對就眉目傳情?我看他對你有情,你對他也有情。” 程柏蘅道:“是啊,趙卓對我有情,他說隻會娶我一位王妃,他說等我建功立業,等太子殿下復國之後,就帶我去他的封地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鄭辰琮臉色脹得通紅,吼道:“你,還有趙卓,你們都是出爾反爾、背信棄義之人。你走吧,走啊,現在就去西羌,永遠別回來!” 程柏蘅頭一回見鄭辰琮如此胡攪蠻纏不講理,也是怒了,冷冷道:“如你所願!”轉身開門跨了出去。可沒走幾步,便聽過屋內“哢嚓”一聲巨響,接著是重物落地、磁器碎裂之聲。 程柏蘅停下腳步,站在門口想了片記得還是返回屋中。隻見屋子中間擺著的一張桌子已裂成了幾塊,桌上物事、磁器散了一地,鄭辰琮瞪眼攥拳立在桌邊,幾滴鮮血從手上滴落在地麵。 “你這是怎麼了?”程柏蘅驚呼著奔過去抓住鄭辰琮的手,見他右手手背皮膚裂開,血順著手指蜿蜒流下。 “別管我!你不是要走嗎?”鄭辰琮一甩手,想把手抽出來。 “你別動!”程柏蘅對他怒目而視,又心疼又委屈,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趕忙摸向自己懷裡,還是沒帶帕子,隻好撕下自己衣服的半幅下擺,為鄭辰琮纏在手上先止住血再說。 鄭辰琮見了她的眼淚,心裡發了慌,趕忙用左手拇指去抹程柏蘅的眼淚,卻還是賭氣道:“你不是要走嗎,怎麼還回來?”聲音不自覺地軟了下來。 程柏蘅麻利地將鄭辰琮的手包好,將布頭打了個結,粗聲道:“我是要走,可我還沒把話說完。鄭辰玦中毒了,是你安排人做的吧?” “鄭辰玦中毒?”鄭辰琮疑惑地搖頭,“不是我安排的,也沒有人來稟報過此事。” 程柏蘅便將今日去三皇子府之事細細講了,又道:“既然不是我們做的,那定是他們自己人下的手。阿舅可以派人查探秦家家人的下落,那與秦虎動手的傷者一家也要好好查查。” 鄭辰琮點頭:“我這就去安排人手。” 程柏蘅道:“好,那我走了。”轉頭便朝外走去,沒走出幾步,手臂被急急趕過來的鄭辰琮抓住:“你生氣了?” 程柏蘅轉回頭來抽出手臂,麵色平靜如水:“阿舅,等會讓餘管家給你手上上些傷藥,我出門急了沒帶。還有,阿舅你聽著,我程柏蘅一定不會做有害太子的事,也一定不會做有害你的事。至於我自己的事,我會安排好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鄭辰琮張著嘴卻不知該往下說些什麼,程柏蘅已是推開東側院門,閃身出了院子。 鄭辰玦的命算是保了下來。他臉上包了厚厚的棉布,原來腫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顯露了出來,燒也開始退了,隻是依舊昏迷著。 戚皇子妃枯坐在他的床前,眼窩深陷,雙眼中布滿血絲,嘴唇乾得起了皮,一夜之間麵容仿佛老了十歲。侍女送來熬得軟爛百合銀耳羹,戚子妃拿起勺吹了吹熱氣親嘗了一口,才慢慢喂進鄭辰玦口中,待喂到第二勺時,又見那羹湯順著鄭辰玦的口角流了下來。戚皇子妃拿帕子給他拭凈口角,又慢慢喂進一勺,待羮湯流出後再拭再喂。 戚皇子妃陪嫁媽媽的林媽媽哽咽道:“皇子妃,你歇一會兒,讓老奴來吧。” 戚皇子妃聽若罔聞,仍舊慢慢往三皇子口中喂湯。 馥陽道:“三嫂,你得好好保重身子吶。孩子們還小,這闔府上下還得指望著你呢。” 戚皇子妃這才輕聲道:“放心吧馥陽,我不會倒下的。你三哥要好起來還得再有一陣子,我會把這個皇子府給好好地撐起來的。有父皇給我們做主,我伯父戚首輔也都派了不少人來查探此案,我父親今日起一直在刑部盯著。咱們就在家等著吧,很快就能查個水落石出的。” 可一連過了三天,刑部別說查出個子醜寅卯來,甚至連幾條有用的線索都沒多出來,隻是有人查出兩日白沙河裡的那具浮屍就是與秦虎動手的那個潑皮孫七。弘昌帝在朝上拍了龍案,戚皇子妃的父親淮南候戚誌遠急得跳著腳指著刑部尚書陳平之的鼻子直罵。 陳平之雙手一攤道:“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能派出去的人也都派出去了,可兇賊太過狡詐,留下的線索那是少之又少啊。我們刑部的人沒日沒夜給你查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我自己也已經三天沒回家了。” 淮南侯吹胡子瞪眼睛:“你們刑部辦事拖拖拉拉的,三殿下病倒的那日,這事就交給你們了,可你們硬是拖到第二天才去查那與秦虎動手的人。你們要是趕早上一日,便能把人證拿到了。再說了,你這是在為我查案嗎?這是為聖上查案,為我大弘查案。走走走,咱們這就到禦前評評理,到底這是為誰查的案。”說著就去揪陳平之的衣領。 陳平之滿臉賠笑一揖到底:“老侯爺莫怪,是我剛才說錯話了,向你老賠不是了。這夥賊人早有安排了,那個潑皮在三殿下病倒的前一日就失蹤了,連街上一幫子潑皮也都逃得乾乾凈凈了。再說了,反賊鄭辰理那邊的人神出鬼沒的,連朝廷藏在深山裡的死士營都給端了。你老也看到了,我讓他們查不出案子來誰也不準回家。都不容易,也請老侯爺體諒我們一把吧。” 淮南侯仍舊氣咻咻的:“你們刑部辦事太過繁文縟節,若是早一天去查,說不準還能查到什麼線索出來。可為什麼總是拖拖拉的?” 陳平之嘆道:“刑部光是海捕文書就畫了兩百多張,人多都出京追捕秦家幾人去了,人手確實有些不足啊。侯爺,你老多謀,你也幫我們拿拿主意,往哪個方向查好。” 淮南侯道:“那就派人領著那孫七和那些潑皮家人去指認幕後的主使,全正京一家一家地查,一個一個地認,哪怕把京城翻一遍也要查出來。” 陳平之道:“侯爺說的有理,我這便吩咐人去做。”心裡卻罵:“老東西,平民也倒罷了,這京城達官顯貴這麼多,你讓我一家一家去搜,這是想讓我得罪多少人?” 轉機發生在第四日。 一大清早,公主府的兩名內侍打開府門灑掃,一開門卻是嚇了一跳,府門外臺階上橫七豎八擺了四個大麻袋,裡麵似乎裝了什麼好大物事正在不停蠕動。內侍叫來府兵,有幾個膽大的打開麻袋一瞧,裡麵竟然五花大綁嘴裡塞了麻核的人。 馥陽公主令府兵審問幾人,一審之下才知道麻袋裡麵裝的是秦家幾人。馥陽下令府兵守住四門,所有人等不準四下走動,更不準出府。自己則與“沈苓”坐了馬車,另外跟著一輛馬車裝上這幾個大麻袋,由一多半的府兵護衛著趕往三皇子府。 戚皇子妃派了親信給戚首輔家中報了信,緊接著也是關門閉戶封鎖消息。秦家老小連日來一路奔波又連連受驚嚇,沒怎麼拷問便全部招了。 昨日下晌三皇子就已醒轉了過來,得知自己險些命喪黃泉,臉也被毀了,又急又氣之下噴了一口鮮血,正在臥床養著。今日之事自然無人敢告訴他。 戚首輔下了朝,連官服都沒換就匆匆趕到三皇子府主持大局。他浸淫官場幾十載,手下自然有不少得力人手,此時也一一散出去辦事。淮南侯卻是裝作若無其事,來到刑部衙門繼續盯著陳平之他們查案。 三皇子府的異動也引發了許多人的注意,府門周圍了不少攤販和閑漢,個個盯著府門想打探些消息。幾位皇子也先後來府上探病,戚皇子妃親去前廳接待,推說三皇子病情不穩不能見人,沒讓他們進去見著鄭辰玦。皇子們也不得不寒喧幾句,留下若乾保養的藥材回府去了。 戌正時分,天剛黑下,刑部尚書陳平之家門口跑來了一個氣喘籲籲的十一二歲後生,急急對門房道:“勞煩大叔遞個話,我找府上於大爺。” 門房哼了一聲,將人往外趕:“去去去,哪裡的來的臟孩子,這裡可是尚書府!” 那後生被推了趔趄,大聲道:“你乾嘛推我!我找於大爺,於連成,於管家,他家有急事!” 門房見他報出名字來,就停手問:“你叫什麼名字,找於管家有什麼事?” 後生道:“我是於管家的鄰家的李長平,他家於老太太摔了一跤,腿折了!” 門房見不是小事,便道:“小孩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叫於管家。”便關了門進了府中。 沒多久,白白胖胖的於管家從府中小跑著出來了,見門口一個人影也沒有,便問身邊的門房:“人呢?” 門房出門來看了看,抓抓頭皮道:“那孩子去哪了?我讓他在這裡等著的。對了,他說他叫李長平。” 於管家點頭道:“那行,我回家一趟去看看。明早早點給我開門,我還得伺候老爺上朝。” 門房連聲答應。 於管家出門疾步往家中趕去,天氣悶熱,白胖的大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走過一處拐彎,兩條黑影攔住了去路,一柄尖刀抵在他脖頸前,他退了兩步張口欲喊,卻被身後之人用一團麻布塞進口中,然後有人像捆粽子一樣將他緊緊捆住,扔進旁邊馬車之中。 沒有月亮,深邃的夜空隻有幾點星光。三皇子府馬廄旁幾間屋子一直亮著燈,不時有慘叫之聲傳出,但聲音傳不了多遠就消逝在這濃重的夜色之中。 玉溪園內草木蔥蘢,西邊院墻外一陣蟈蟈的叫聲在夜幕中傳揚著,時斷時續,墻內的蟈蟈也與之相應和著,此起彼伏。“哚哚哚”,院外傳來叩擊墻壁的聲音,墻內一個瘦削黑影站起身來一揚手將一件物事扔過墻頭,很快墻外再無動靜。黑影伏在墻上聽了半晌,才沿著花園小徑疾步離去。 “哎呀!”黑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 “他娘的,什麼東西?”黑影小聲嘀咕著回頭看了一下,卻什麼也沒看到,轉回頭來時卻嚇得差點跳起來,一個高壯的身形就站在他麵前。 “誰?”黑影壓低聲音問。 “夏管事好生閑情雅致,大半夜來逛花園子。”對麵身影濃厚的聲音帶著嘲諷之意。 “原來是衛將軍啊。這不是熱得睡不著嗎,我隻是來園子裡涼快涼快。”夏管事聲音帶著討好之意。 “夏管事你不用向我解釋,一會兒向主子們解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三皇子府近衛司點檢衛潭抓住夏管事的後脖領,如老鷹捉小雞一般把他提了起來。 “衛將軍,我的衛爺爺,你放了我吧。你聽我說,我有五百兩銀票就縫在被麵裡,你放了我,那些銀子都是你的。”夏管事低低哀求。 “那我呢,夏管事給我多少銀子?”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夏管事轉過頭去看,五六個人影就站在不遠處,他登時如喪考妣:“還有五百兩,就縫在我枕頭裡,大爺們分了。我再沒有了!”聲音中帶著哭腔。 “閉上你的狗嘴吧!”唐百戶罵著,在他的下頜處一捏,夏管事的下巴就脫了臼,痛得他眼淚直流,從喉嚨“啊、啊”的叫著。 醜正時分,十幾個提刀的黑影彎腰摸近馬廄,在離那幾間屋子四五丈遠之處,領頭的黑影一抬手,黑影們就地蹲下。領頭的點了七八個人讓他們由屋後包抄,他則帶著其餘的黑衣人向前門摸去。 頭目貼著門縫往裡看去,一個頭發散亂的人被綁在木架上,衣服上滲出道道血痕,頭深深地低垂著,一個看守倚在墻邊似乎睡著了。頭目輕輕推開門,揮起手中大刀砍向木架上之人。“哢嚓”一聲,刀影過處那人的腦袋滾落地上,可並無鮮血流出,原來這是個木頭人! 頭目暗叫不妙,大呼:“撤—”卻被門後掄起的大木槌敲中後腦,“退”字還沒出口,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門外和屋後的黑影見勢不妙轉身便退,猛地眼前火光通明,十來個火把照亮了整個小院,上百個府兵仿若從天而降,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