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席上眾人已全部押定,兩名舞姬來到弘昌的席前跪地舉起漆盒,弘昌帝拈起桌上金色木牌略一沉吟,周全早已安排兩名太監以明黃的布巾遮擋,弘昌帝這才投進舞姬所托的木盒中。這顯是為了防止他人看到弘昌帝所押為哪個,為討皇帝歡心左右角力二人的輸贏。 場中二人相對而立,畢雄豹眼圓瞪,目光中殺氣凜然,衛順細眼微瞇,雖然緊盯對方,但氣勢明顯不足。 鑼聲一響,二人彎腰弓步繞著對方躍躍欲試,衛順蹲低身子以騎馬式取守勢,畢雄卻猛地發力如猛虎般撲向他,伸手去抓衛順的左側肩頭。衛順不緊不慢地前後挪動步伐,一邊以手臂虛晃兩下,躲過了畢雄這一抓。畢雄一個跨步乘勢跟上,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衛順的左臂,與此同時衛順也一個跟步上前,雙手也抓住了畢雄的手臂,兩人頭肩相抵,四臂扭在一起。畢雄畢竟力大,雙足發力將衛順頂著連退數步,衛順一個滑步左腿插入畢雄雙腿之間迅速勾住他的右腿,腰身一轉勾頭扭臉,鉆到畢雄腋下將他架在自己肩背上,發力一絆一摔,動作迅捷流暢。不過畢雄下盤極穩,被一個背摔之下,竟隻是身子晃了一下,他穩住身子撤了半步解脫了右腿,同時勾手摟起了衛順的左腿,將其高高舉起轉了兩圈往地上用力摔了出去。電光火石間,衛順在空中一個翻身,雙腿微屈右手手掌抵地,並未摔倒。 席上眾人發出一陣喝彩聲,不知是為畢雄的抱摔還是為衛順的機敏反應,弘昌帝也含笑拈須頻頻頷首。 兩人再次相向繞上一圈後,衛順先發製人抓住了畢雄的肩頭,兩人四臂迅速扭抱成一團,頭抵頭、臉對臉、眼瞪眼,腳下的步伐卻未有片刻停頓。 秋日夜晚彎月高高升起,從草原深處吹來涼涼的風,卻似乎吹不息場中蒸騰著滾燙的廝殺氣息。糾纏中,畢雄抽手猛一個前撲抱住衛順的右腿,衛順順勢由上虎撲從身後也抱住了畢雄的左腿,兩人同時側倒在地。 兩人再次站定後不再相互試探,挑、鉤、撩、壓、推、抱,施展著各自的絕技,動作變化多端,手腳進逼快速,你用強力我攻破綻,你來我往此起彼伏,令人眼花瞭亂。畢雄抓住空檔伸右腿待要絆住衛順的左腿,衛順卻是弓身抽腿抄住畢雄的右腿向後一抽,畢雄腳下如釘子般釘在地上,摟住衛順的肩頸發力一板,衛順失去重心隻好鬆開畢雄的右腿,重新抓住畢雄的肩頭。畢雄侍衛順尚未站定之際,再次伸右腿踢向衛順左小腿,趁衛順跳步之機摟住衛順的腰,大喝一聲舉過肩頭向前一摔,而衛順在被舉起之時雙腿已順勢絞住了畢雄的胸背,借著畢雄向前一摔之力,腰身奮力一扭將畢雄壯碩的身軀拔起,眾人隻覺場中人影翻滾,凝神看去時,就隻見畢雄已是躺倒在地,衛順一手撐地,一條腿跪壓在畢雄胸前。 場下靜了片刻,這才爆出鼓掌叫好聲。 衛順站起身來,伸出手臂拉起了地上的畢雄,二人再次向弘昌帝叩頭,弘昌帝麵露微笑:“順力而破之謂之巧。衛將軍有勇有謀,乃一員猛將。賞!畢將軍力大無比,隻是尚需磨煉些技巧。也賞!” 衛、畢二人謝恩後退下。荷官倒出漆盒中的木牌,忙著計算賠率。六皇子鄭辰現向著上首的五皇子鄭辰琥問道:“五哥,你說咱們父皇到底押了哪方勝?”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弘昌帝聽到。 鄭辰琥有心討好弘昌帝,便笑道:“六、六弟,我覺得父皇肯定押、押的是衛順啊。” 鄭辰現作恍然大悟狀望向弘昌帝,弘昌帝拈須微笑不語,鄭辰現便舉起酒杯高聲道:“父皇慧眼識才,將士英勇神武,願天佑我大弘,國運繁榮昌盛,江山長治久安!” 眾人紛紛舉杯,山呼:“繁榮昌盛,長治久安!” 鄭辰琥心下那個氣啊:“合著老六這是要拍父皇的馬屁,拖著我來給你墊話的啊!”心下雖氣,可麵上卻半點不見顯露,也舉著酒杯喊得響亮。 弘昌帝仰頭乾了一杯,朗聲大笑:“哈哈哈,好一個繁榮昌盛,好一個長治久安!” 這時,一名軍士來報,燕王、燕王妃回京途中在獼山一帶被山匪劫殺,所帶的護送人馬也多被屠戮,僅有一名殿前司的百夫長拚死回來報信。 趙卓“唰”地站起來,疾步走上前抓住那傳訊軍士的領口,顫聲問:“你、你說什麼?” 那軍士又復述了一遍。趙卓厲聲道:“寧兒她可是帶著殿前司侍衛三十名和我的親衛二十名一道回京的,哪裡的山匪能有這麼大的能耐,能抵擋得住五十名訓練有素的侍衛?那名百夫長在哪裡?我去問他!” 那軍士道:“百夫長身上多處刀傷,說了幾句話就暈死過去了,營醫正在為他包紮。” 弘昌帝也心下疑惑,按照事前安排,山匪應該殺掉燕王、劫持燕王妃才對,他好派人解救燕王妃。不知這幫蠢才怎地竟將燕王妃也給殺了?看趙卓還待發問,弘昌帝打斷他的話道:“傳太醫過去為這名百夫長診治。劉軒,你講一講獼山山匪的情況。” 侍立在弘昌帝身後的殿前都副點檢劉軒走到場中大聲道:“獼山山形連綿地勢險峻,多年來一直有不少山匪盤踞於此。秋獮之前,斥侯探得山匪逾二百之眾,平北大軍派人剿匪,一度攻上了獮山金光頂,不過山上暗道環繞,這些山匪狡兔三窟,剿匪兵將並不曾傷及山匪主力,隻得在獼山周圍多處道路設卡,切斷山匪糧食供給,不過山中也有不少出產,一時並不能將山匪困死。他們此番劫殺燕王一眾人馬,定然是對我朝廷的報復。” 弘昌帝一拍桌子,厲聲道:“如此悖逆狂徒,人人得而誅之!著平北大軍全力剿匪,哪怕砍光山上的一草一木,也要盡誅逆匪,不留禍患,為燕王、燕王妃報仇血恨!” 趙卓暗暗冷笑,“區區在山中東躲西藏的二百山匪,拖家攜口的,戰力比不比得上五十位武器精良百般錘煉的精銳侍衛還兩說,不好好縮著頭好好休養生息還敢挑釁朝廷,難道他們是嫌壽數太長了?僅憑一名兵士傳訊,就斷定燕王燕王妃已然殞命,大談報仇血恨?弘昌老賊這謊撒得可不圓啊。”心中這樣罵,麵上卻裝作焦急異常,道:“請皇帝陛下允準,小王這就回去整裝,明日一早就帶著我的親衛趕往獼山一探究竟。” 弘昌帝連忙一擺手道:“九王子稍安毋躁。山匪人數不少,你卻隻有三十名親兵,若再有什麼閃失,叫朕如何向西羌王交代?這獼山本就是平北大軍的守護之地,朕會連夜傳旨給薛承勝,讓他親派兵馬前去剿匪,一定要剿殺乾凈不留後患,以慰燕王、燕王妃之靈,也給西羌國一個交代。” 趙卓道:“雖有平北大軍剿匪,但事關舍妹生死,叫小王如何坐得住?還是請陛下恩準,小王隨軍一同前往。” 弘昌帝思索片刻後道:“既然九王子這般說,朕便允準了,不過還是請九王子一定要顧及自身安危,不要以身犯險,朕也會命平北大軍多加照護的。” 趙卓謝了恩便立時離席回帳,整理裝備準備明日一早啟程。 今日聚宴本來熱鬧非常,但出了燕王夫婦被劫殺一事,氣氛便冷了下來,等在場下的另幾對摔跤手也沒有機會出場,待荷官清算了籌碼便散了席。不過弘昌帝卻有些意猶未盡,回到皇帳中又叫來趙才人輕歌曼舞相陪,皇帳中燈火通明整宿不熄。 回京的皇駕還是那樣浩浩蕩蕩,從容不迫。 隻要馬車坐累了,弘昌帝便宣來六皇子鄭辰現過來,或是一道縱馬馳騁,或是考校他一些政務見解。之前多年,這個六兒子在眾皇子中並不打眼,弘昌帝隻覺得他飛揚浮躁做事不穩,並未將其放在心上。此次秋獮中,鄭辰現日日伴隨在皇駕左右,對弘昌帝關懷備至,時常近前侍奉湯水。鄭辰現本就口才頗佳,人又是機靈詼諧,經常妙語連珠說些讓人忍俊不禁的話語,弘昌帝每每與他聊天後都覺得心情暢快煩惱盡消。 這天下晌,父子二人相約賽馬。在一支白翔箭劃過天際之時,弘昌帝的棗紅馬一騎絕塵遙遙領先,可待奔馳到賽程中段,鄭辰現的黑馬逐漸跟上來,並一步步超越了棗紅馬半個馬頭,弘昌帝大笑著加緊舞動馬鞭,吆喝著催馬飛馳,再一次取得了領先優勢,不過待他回頭看時,鄭辰現的黑馬一直緊追不舍,跟隨在棗紅馬的身後半個馬身的距離,當弘昌帝沖過草地那頭插著的彩旗時,鄭辰現的黑馬也緊跟著沖過了終點。弘昌帝接過內侍奉上的棉巾擦拭著額頭沁出的汗珠,望著夕陽暖暖的光輝下翻身下馬從容走過來的鄭辰現,隻覺這個兒子英姿颯爽英武強健,心中說不出的喜歡。 晚膳後,弘昌心情歡暢,不免多飲了幾杯酒,微醺之下令人在月下擺了茶果點心,宣來鄭辰現陪坐聊天。 夜幕中眾星拱月,身畔篝火烈烈,涼風徐徐吹過,父子二人相對而坐,遠處樹林中傳來夜梟的叫聲。 弘昌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問道:“辰現,這趟秋獮你收獲頗豐,最得意的什麼?” 鄭辰現搓了搓有些醉意暈紅的臉頰,思索良久方道:“細細想來,這二十天來兒臣最得意最慶幸的事情就是伴隨父皇身邊的時候多了,得到的教誨和進益也多了。” 弘昌帝笑道:“朕是問你射了這麼些獵物,哪個是你最得意的,你倒是恭維起朕來了。” 鄭辰現孺慕的目光望著弘昌帝,言辭頗為誠懇:“父皇,兒臣並非恭維。兒臣性子一向有些急躁頑劣,猶如孩童般心智未開,整日昏昏噩噩的,隻顧安逸玩樂,不知敦本務實。這些年,父皇苦心孤詣將兒臣安排在禮部做事,兒臣實不喜歡禮部這些繁文縟節的事情,隻道是父皇不喜歡兒臣,是在壓兒臣的性子,懲罰兒臣。可是在禮部當差久了,兒臣漸漸能沉下心來去推敲一些禮製的事,‘五千道德闡,三百禮儀成',‘禮以行義,信以守禮,刑以正邪’,兒臣才知道禮製才是治國固本的關鍵,也才慢慢體會到父皇的用心良苦和對兒臣的厚望,父皇是希望兒臣做一個懂理明規的賢王,而不是做一個毫無作為的清閑王爺。” 弘昌帝老懷安慰,笑道:“辰現,你確實是懂事了。不過說到了禮部之事,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了,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鄭辰現道:“是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禮部雖然首要事務為禮樂,兒臣卻認為教育對開化民智、為父皇培養人才和強國固本居功甚偉,這才是禮部的第一要務。對明年的科舉,兒臣與李尚書他們已經商討過多次了,明年的科舉除了要謹遵舊例,還要在試題上多下一番功夫,多為父皇甄選一些年輕有為的良才。” 弘昌帝頗感興趣:“哦?辰現,你覺得科舉要選什麼樣的良才?” 鄭辰現越講越是神采飛揚:“古語雲,得人者昌。聚天下英才以用之,方能保國昌民安。選拔人才自然是要選德才兼備之人,八德中當以‘忠’字為先,忠自然就是忠君愛國,忠於職守。選人以才,用人以能。一個仕子錦繡文章寫得再漂亮也沒什麼用處,最重要的是會治國理政,要能洞察事理,胸有謀略,會因癥施治,為達目的鍥而不舍不惜采取一切手段。 弘昌帝大感興味:“可要如何用人以能呢?” 鄭辰現剛待張口回答,忽然想起一事,奕奕的神采慢慢黯淡了下來,訥訥道:“用人之事是大哥他們吏部的職責,兒臣禮部的差事還做得不好,怎敢妄自揣測吏部的事情。” 弘昌帝哈哈大笑:“今日咱們是父子二人促膝談心,不是君臣奏對,辰現你不要拘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可他再是寬慰勸導,鄭辰現也不肯再侃侃而談了。 弘昌帝伸手輕拍鄭辰現肩膀,輕聲道:“傻孩子,就你實誠。”身後跳動的篝火映著鄭辰現的寬肩直背,臉上的五官有些模糊,隻能瞧見那好看的濃眉漆目,弘昌帝眼裡柔光閃動,手指悸動般快速地抖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