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三更,三皇子府居正殿的書房中,巨大的紫銅並蒂連枝燭臺上燃著的十餘根紅燭將整間書房照得亮亮堂堂。鄭辰玦擱下筆合上手中公牘,又從案上厚厚的一摞紙箋上拿出幾張來批閱著。 “篤篤篤”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 “順心,什麼事?”鄭辰玦漫不經心地問。 內侍孫順心進來回稟:“殿下,皇子妃過來了。” 鄭辰玦眉頭一皺,將撩在耳後的黑紗拉下來擋住左半邊臉,道:“叫她等著。”放好案卷起身出了書房,慢慢將房門掩好。 戚皇子妃親自提著食盒站在臥房中,見鄭辰玦走出來臉上浮起一抹微笑,柔聲道:“近來殿下公事繁忙,聽孫順心說夜裡也就睡三個時辰。隻是這冬日寒燥,殿下往年就愛犯陰虛火旺之癥,今年冬日可更是要加倍當心身子啊。今晚妾身親自下廚做了兩樣點心,請殿下趁熱用一點吧。”說著便打開食盒將一碗燕窩羹、一碟馬蹄酥放在黃花梨塌幾上。 鄭辰玦眉頭一挑道:“不是說過沒事不要來居正殿這邊嗎?” 戚皇子妃垂眸一禮,麵上還是帶著淺笑:“殿下莫惱,妾身已經有三日未曾見過殿下了,延鋒、延銳今日旬假,他倆在居正殿院門前故意經過了好幾趟,下晌還跑過來問我父親身子還好叫吧,怎麼總不出門來?兩個孩子這樣想見父親,卻不敢跨進居正院一步,今晚妾身便壯著膽子來見殿下一趟,若是攪擾了殿下處理公事,還望殿下寬宥。”再抬起眼時,目中蓄滿了淚水盈盈欲滴。 鄭辰玦心中不忍,便拿起細瓷小勺吃了兩口燕窩羹,道:“華微,你也坐吧。你是知道的,楚地戰事緊張,本來應該是我帶著聯軍親去靖亂的……大哥雖然年長,但卻從未在兵部任過職,也不曾領過大軍。我觀近日送來的戰報,發現大哥領兵過於冒進,很多地方的兵力布局都是攻守不能兼備的。前些日子我曾向父皇密奏過此事,父皇卻說他瞧大哥帶兵自有其章法,還得了幾場小勝,說我卻過於保守。父皇說我朝國力已拖不起連年戰事,不能麵麵俱到,目前最好的戰略還是以最強戰力速戰速決。這場戰事乾係我大弘國運,這不是賭局卻勝似一場豪賭,咱們總不能將寶都押到一處吧。” 鄭辰玦慢慢平息憤懣的情緒,神色又漸漸轉為黯然:“可我又能說什麼?上回軍事布防圖失密,父皇已對我十分失望。我總覺得那個奷細就在我們身邊,我不得不加緊防衛,連自己的家人都要防著,生怕再出萬一。這些日子,我心內惴惴不安,那一回有人易容成馥陽的樣子出現在宮中時,沈苓也在宮中,這回是你將沈苓帶進我的臥房,還留她獨自在我房中為我療疾,萬一她進過我的書房,難保不會發現裡麵的機密。我知此事也不能怨你,你們婦道人家,哪能看那些血啊針啊的。隻是我心中再生懷疑,也無任何實據,她畢竟為我拔除了毒物,又是父皇母後所收的義女,當下已經前往西羌和親。”鄭辰玦長嘆一聲,再次拿起小勺吃了幾勺燕窩羹,吃了半塊馬蹄酥,便說吃不下了。 戚皇子妃已是淚水漣漣:“都怪妾身思慮不周,給殿下添了不少煩心事。” 鄭辰玦隔著榻幾握住戚皇子妃的手,溫言道:“華微,你此番過來,我將煩難之事道與你聽,我自己心中倒是覺得舒坦了。也許是我多慮了,沈苓若是反賊鄭辰理那邊的奷細,又怎會這般痛快地為我醫治好?你看我身子一日好過一日的,你就不要太過擔心了。” 自鄭辰玦毒發幾個月來,這回是首次與皇子妃如此親呢的舉動,戚皇子妃一時百般酸楚湧上心頭,淚流得更兇了,哽咽道:“妾身今日見過殿下,已是安心了。明日一早便給孩子們說他們父親身子安好,叫他們隻管好生讀書日日有所進益。” 鄭辰玦伸手為她拭淚,道:“明早在留春院擺好早膳,把孩子們都叫過來,咱們一道用飯。” 戚皇子妃驚喜地望著鄭辰玦,連聲稱好。 這時孫順心又過稟報道:“殿下,嚴尚書過來了,在二廳候著,說有要緊事與殿下相商。” 鄭辰玦一驚:“這深更半夜的,看來是戰事有什麼要要緊的事情。快叫他過來吧。” 戚皇子妃趕緊拭乾眼淚,道:“殿下,妾身去告訴廚房為殿下準備幾道合口的小菜。” 鄭辰玦道:“不必這般麻煩,我也吃不了幾口。” 戚皇子妃出院門的時候迎麵遇上了快步進來的嚴予,嚴予趕緊向戚皇子妃行禮,戚皇子妃道:“嚴尚書無需多禮,快進去吧,殿下等著呢。”嚴予口中應是,撩開袍角跨進居正殿。 戚皇子妃盯著嚴予的背影不禁長嘆一聲:“這般急匆匆的,帶來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不知說好的早膳,他還能過來嗎?” 嚴予麵色凝重地將手中厚厚一摞軍報呈了上去,鄭辰玦接過來草草看了幾行,眼前一黑險些暈倒。他一拳猛擊在案上撐住身體,震得桌上硯盞一陣碰響。 鄭辰瑞率二十四萬平靖聯軍到達楚地後,立即擺開陣勢打了幾場勝仗,不過一月餘便拿下了武昌、隨州等地,兩軍以襄陽、荊州一線為界相互對峙。 周函率平北大軍一路護送鄭辰瑞來到楚地,一月餘來二人同吃同住結下了一些情誼。後與張廷義的安南大軍集結於一處後,兩人聯手排兵布陣頗是得了幾場勝利,但兵力也有所折損,在楚地的所有人馬加起來已不足二十萬。鄭辰瑞對左右二都督很是倚重,不過周函與張廷義的戰略意見卻極是相左。 之前張廷義的安南大軍在數次戰敗失了大部楚地後,急需以一場大勝來鼓舞軍心和收復失地,他道:“蜀軍原來號稱十萬大軍,改建為光復軍後又以吃了幾場敗,減員三萬餘。秦軍原號稱十五萬大軍,咱說整編克復軍被抽走多半,一路北上打了幾場硬仗也損耗不小。加起來看似比我軍人數要多,但這些反賊一貫愛虛張聲勢,其實總數加在一起絕不會超過十五萬。光復軍在西南,秦軍在西北,間隔近五百裡,兩軍並不能相互照應。我軍應在策略上掌握主動權,以十攻其一全力追擊窮寇,殲滅蜀軍以絕後患。”建議集結楚地大部兵力乘勝追擊光復軍殘部,三麵包抄將其追趕至連鷹都飛不過的顯聖山以截斷其後路,將其殲滅在楚地。 周函的意見是平靖聯軍後防不足,除了楚地的正麵戰場,袁戎的克復在晉地也是虎視眈眈,如果後防空虛,則會給袁戎以可乘之機,屆時聯軍腹背受敵,大勢危矣。他主張留下半數兵力分散在後防各處,進可攻,退可守,穩紮穩打,兵力隨戰線的推進可隨時重新布局。 於是張廷義與周函二人各執已見互不退讓,本來不過是在鄭辰瑞麵前爭辯上幾句,後來因張廷義覺得麵上無光,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近十歲的周函一點也不將自己放在眼中,便口無遮攔道出周函的父親老忠毅侯當年在平定北狄之禍時,因為行軍拖遝貽誤了軍機,致使大軍在昭烏達之地被圍困,多虧當時的平北大軍總兵田仕邦率兵千裡馳援才解了危局。不過田老總兵在那場大戰中身負重傷,遷延不愈拖了兩年英年早逝。這事一直是紮在老忠毅侯心中的一根刺,他深覺對不住田老總兵,將此事深埋於心十幾年直至鬱鬱而終。隻不過張廷義並不清楚其中內情,隻是想以此證明兵貴神速義無反顧方可獲勝。 此番被張廷義當眾說出父親的不是,周函深覺受辱,大怒之下揪住張廷義的衣領破口大罵他是管頭不顧腚的熊瞎子,因此才會在之前戰局中一敗塗地。兩人從動口發展到動手,就差拔劍相向了。 鄭辰瑞為弘昌帝的長子,多年來一直不得聖心,雖在吏部做掌事皇子幾年,但戶部六品以上官員的任命權全在弘昌帝手中,每次官員的擢升調遷弘昌帝也隻與以首輔戚南星為首的內閣商量,鄭辰瑞隻有在那些七品以下官員考課、擢升上能插得上手,再大一點的官職隻有乾瞪眼的份。眼見得最受父皇看重的二弟自戕、身份最為顯貴的三弟毀容,四弟和五弟一個說話結巴、一個腿腳不利索都不堪大用,他這個長子心中那點子想法如雨後荒草芃芃蔓延,內心的煎熬如臥火鏊。幸運的是這回作為皇子親掌聯軍軍權,一到楚地便打開了局麵,周函不愧將門之後有勇有謀,與張廷義互相配合連下數城。如此鄭辰瑞更是躊躕滿誌,自覺自己打小頗是研讀了不少部兵法,在調兵遣將這一方麵很有天賦,對自己把握戰局的能力也是深信不疑。這回看到自己的左膀右臂互相針鋒相對、盎盂相擊,趕緊做和事佬給二人調停。 說到底,鄭辰瑞心中的謀算與張廷義不謀而和,他也是立功心切,想早日凱旋返京,聽說他的父皇目前待六弟鄭辰現甚是親厚,時常留他在宮中吃飯說話,如果自己在楚地待得久了,等回去時說不準儲位都定了。因此在調停的時候,就幫著張廷義說了幾句話。 周函正在氣頭上,一個上司、一個同僚都太過於急功冒進,在自己勸阻之下,同僚拉下臉來攻擊自己,上司又滿口“大局為重”拉偏架,他更是氣惱不過,撂下一句話:“兵法雲:‘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一味貪功,殿下就不怕欲速則不達?”便陰著臉不再開口。 鄭辰瑞臉上也掛不住了,心道:“你們二人爭執,我好心勸解,你卻遷怒於我,周函你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剛剛建立起對周函的好感也頓時煙消雲散了。 最終,鄭辰瑞拍板,自己帶十萬兵馬稱聯軍忠軍,張廷義帶六萬兵馬稱聯軍勇軍,分別由襄陽、荊州向西征伐,而周函則領著剩餘的三萬餘兵馬在各處駐防,三處兵馬以密信傳遞消息,互相照應。周函心中雖是一萬個不贊成,自己分到的兵士戰力和軍械都不強,還多有生病傷殘的士兵,而鄭辰瑞和張廷義卻是帶著最精銳的部隊前往伐敵。且楚地這麼大,有那麼多些關隘,分散在各處的人手實在捉襟見肘。可無論周函怎麼講“分兵乃兵家大忌,萬不可輕敵”,但鄭辰瑞卻道:“光復軍並無多少人馬,隻要我軍加緊攻勢,他們自顧已是無睱,哪會分兵攻我後路?兵法雲:‘守則不足,功則有餘。’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我軍兵多將廣,若擔心防守不足會不會有些庸人自擾了?” 鄭辰瑞既為皇子又為主帥,聯軍兵權由他執掌,這回被說成是一個“庸人”,雖是半開玩笑的語氣,周函不能辯解又無可奈何,隻得咬牙領命前往後方布防。 第八十五章戰敗(二) 在鄭辰瑞看來,光復軍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在楚地濕燥的秋日裡竟然穿著破布棉襖,所用軍械也是極差,鐵質和做工都屬下乘,隻不過是軍紀嚴明些、作戰悍勇些而已。鄭辰瑞所率的忠軍兵強將勇,裝備精良,對戰不過半月餘,便如大潮決堤般擊跨了光復軍在襄陽一帶的防線,光復軍且戰且退向西北方的武當山退去。雖不是預料的顯聖山方向,不過如此良機不可失,鄭辰瑞令忠軍乘勝追擊,隻殺得光復軍丟盔卸甲潰不在軍。 當時鄭辰瑞的副將蔣如銘曾力勸他,窮寇莫追,陣線不要拉得過長,以免糧草不繼回防無力。鄭辰琮倒是著人清點了糧草,發現糧草充裕,足以支撐半個月。他令所餘兵馬分成三部分,由懷遠將軍劉舜英率二萬騎兵作為前鋒當先追擊敵兵,自己率四萬兵馬作為緊隨其後,定遠將軍蔣如銘則率其餘兵馬殿後,這樣一旦有一部分人馬被圍困,其餘部分人馬可互相支援解困。 就這樣,過了武當山又追殺了三日,來到一座大山深處,探馬來報突然發現不見了敵方身影,而鄭辰瑞不知,其所領的軍隊大部已然身陷一條叫紡槌溝的峽穀之中。 突然,隻聽見山間鼓角齊鳴喊殺震天,無數巨石滾木從山上隆隆落下,霎時間,峽穀中人仰馬翻哀號連連,如同人間地獄一般。鄭辰瑞這才明白是中了埋伏。參將劉舜英從隊伍前方傳來訊息,兩萬前鋒軍被阻隔在此峽穀之外,正與光復軍激戰無法過來應援。鄭辰瑞急忙下令撤退,被圍困在峽穀中的中路軍四萬人馬擠在一處無法發揮人數優勢,峽穀兩處天塹出口又被光復軍攔截,一時難以殺出。 這時光復軍又放起了火,雖已至秋日但山中草木青翠,濕氣也大,故而火勢不大隻是濃煙滾滾看著甚是嚇人,在中路軍中引起了不小的騷亂,一時間所有軍士們擠在一起,推搡著、踩踏著沖向紡錘溝的出口,企圖要沖過這處狹窄的山穀裂口。鄭辰瑞的親衛呼喝著推開擋在前麵的兵士,鄭辰瑞馬鞭一揮抽打著身下的大宛良駒,馬兒仰頭長嘶修長的馬腿躍起,不顧馬蹄下的聲聲哀號,踏著前方軍士的身體很快趕到了紡錘溝的入口。 這入口約摸隻可並排通過二十人,光復軍安派了不少人馬守在關隘外麵,高處密林裡還藏有不少神箭手,中路軍在此地的屍體堆積如山阻擋住了唯一的通道。鄭辰瑞眼見是沖不過去了,天色也慢慢黑了下了來,隻好退回溝中暫且避上一晚。 山中的天氣說變就變,隨著夜幕降臨,濕乎乎的空氣化為雨點淋了下來,鄭辰瑞盔甲下單薄的衣服盡濕。夜裡氣溫驟降,陣陣山風吹過,兵士們又冷又乏,又生不起火來,隻好緊緊抱在一起取暖。劉舜英送來兩件繳獲的光復軍的破棉襖,叫鄭辰瑞披上禦寒,鄭辰瑞掂著這破棉襖覺得沉甸甸的,摸索幾下發現這是一件棉甲,棉布外層塗了桐油用以防水,內裡縫著鎖子甲,中間夾層還縫著薄鐵片,看上去普普通通卻是極具防禦力。他這才明白,為什麼光復軍在這麼溫暖的天氣裡也要穿著破棉襖。此時他也無別無他法,披上戰死光復軍的破襖,靠著戰馬聊以取暖。 可光復軍卻不讓他們好過,每隔上一個或半個時辰,便悄悄地過來襲擊一番,下一個時辰又換一個地方襲擾。光復軍對此處地形甚是熟悉,在這個沒有光亮的夜晚也能準確摸到忠軍的營地,一旦忠軍開始反抗,他們便悄無聲息地撤離,反倒是忠軍中的兩衛自相殘殺了好一陣子,直到有人覺察到不對才叫停了混戰。夜色太暗查看不到戰損情形,隻知道腳下身邊到處都是忠軍的屍體。 如此到了天光微亮,鄭辰瑞一刻也再等不得了,命令大軍全力突圍。多虧被隔在山穀之外的後路軍殺過來馳援,兩處軍隊合力殺開了這處缺口,親兵們與後路軍一道護送著鄭辰瑞倉皇逃了出來。待到得安全之處清點人數,被阻隔在山穀另一頭的前鋒軍二萬人馬一人也未能逃脫,被困在紡錘溝裡的四萬中路軍僅有五千餘人馬逃了出來,加上後路軍的人馬也不足三萬。而光復軍則一直綴在身後方緊追不舍,鄭辰瑞無睱再去顧及劉舜英的所領的前鋒軍能否突圍,隻是與蔣如銘一道回撤逃命要緊。 再說張廷義那邊,自荊州向西追擊敵兵,一路雖遇到幾波抵擋,損失了幾千人馬,但秦軍看起來更是潰不成軍,隻顧逃命丟盔卸甲連行軍鍋都丟了不少。張延義率勇又追又殺很是暢快,仿佛要一雪幾個月前被連窩端的恥辱,但他們越追道路越是崎嶇,眼見得前方層巒疊嶂,身邊密林蔽日,張廷義心中發虛便令勇軍大軍原地休整,派出斥候打探敵情。斥侯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回來時回稟,前方已經失去的秦軍的身影。 望著前方空寂的大山,張廷義不敢繼續向前進追擊,便率勇軍兵馬撤回荊州一帶。一路上各種跡象都顯示秦軍就在自己軍隊四周設伏,張廷義走得極是小心,每到一處都派出不少斥侯打探,一邊派人送出戰報與周函聯係。這一路上都是平平安安的,直到回到荊州城。 荊州城樓上,一麵紅底黑字大旗隨風飄展開來,上書“光復”兩個大字,這是袁戎的克復大軍軍旗。城下立著黑鴉鴉幾片軍紀嚴整披甲戴胄持矛執盾的大軍,看上去有兩萬之數。 張廷義心下一驚,半日前才接到斥侯傳來的“荊州城安”的訊息,當下不顧勇軍長途奔襲人乏馬困,擺開陣式準備迎戰。隻聽得身後半坡鼓角錚鳴,張廷義回頭隻見身後不遠漫山遍野旌旗招展,那紅底黑字的“秦”字旗迎風獵獵,手執長矛長刀的秦軍呼喝著從高處沖了下來。 勇軍一下子腹背受敵,身後的兵士開始騷動起來,登時陣腳大亂。張廷義發指眥裂舉起長刀高呼:“臨陣脫逃,擾亂軍心者,殺無赦!”話音未落,一枝利箭“嗖”地擦著張廷義胯下棗紅馬的馬臀而過,那馬受驚之下嘶鳴一聲,脖子猛地後仰前蹄一抬人立起來,差點將張廷義掀下馬來。 張廷義臉色煞白,連聲傳令下去:“撤!快撤!向北撤!” 此時,箭矢已如雨幕般從天空中潑撒而下,眼見中箭者一片片倒地慘呼哀號,前後均有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張廷義神思有些恍惚,忽然覺得背上劇痛,一枝利箭射入背上盔甲的甲片之間,他忍痛調轉馬頭揚鞭猛抽馬臀,馬兒拔蹄向著東北方向疾奔,一直跑到了天黑透了,張廷義才長舒一口氣,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張廷義第二日午後才在輕輕晃動的船艙中醒來,他知道這是在己方戰船之上了,隻覺得稍微一動後背就痛得厲害,想說話嗓子也乾痛得發不出聲音。親兵見他醒來忙伸手攙扶他坐起來,張廷義喝了一大碗水才嘶啞地出了聲,問:“這到了哪裡?” 親兵道:“我們在漢江上。” 不多會兒,大皇子鄭辰瑞推開船艙門進來,聲音也如公鴨般嘶啞,第一句話便是:“廷義,襄陽也失守了。” 因為鄭辰理的軍隊並無多少騎兵,因此勇軍的騎兵除了少數中箭的之外,一萬五千名騎兵十有七八得以保全,隻是步兵能逃出來的就區指可數了。而鄭辰琮所率的忠軍卻恰恰相反,懷遠將軍劉舜英率二萬騎兵困在山中杳無音訊,鄭辰琮親自帶的四萬兵馬逃出來不過五千餘,隻有定遠將軍蔣如銘的三萬餘兵馬沒什麼太大的損失。也就是說,鄭辰瑞和張廷義所率的十六萬人馬,目前所餘不足六萬。 在張廷義唏噓不已之時,鄭辰瑞第二句話便是:“看來咱們用來聯係的密語被竊了。” 親兵為張廷義墊了兩個軟靠墊,鄭辰瑞便與他復盤了各自的戰局。很顯然,他們的每一步調遣都被敵軍提前知曉了,所以才布了這麼大的一個局,將急於得勝的忠軍、勇軍引了進去。可這部密語滿打滿算才用了不足兩個半月,在楚地能夠掌握這密語的人也不過鄭辰瑞、張廷義、周函及四五位參將,雖然這些日子以來曾有多名傳遞戰訊的報馬失蹤,可失竊的軍令軍情不過是由一些數字組成,鄭辰瑞相信任光復軍想破腦袋也不會破譯出來,那麼最有可能是,這密語是從源頭上,也就是從兵部那邊便失竊了。 好在光復軍和克復軍並沒有什麼像樣的水軍,鄭辰瑞一行順著漢江航行數日未遇到什麼阻礙。到得第四日上,有斥侯來報:“隨州、武昌、嶽州全線失守,左都督周函在武昌城破之時力戰不敵殉國。” 戰船船隊一路沿漢江而下,在經過武昌時受到了克復軍水軍的攔截,但克復軍的水軍並不值一提,很快便檣傾楫摧。船隊沿長江到了九江府,才停靠了下來。 此番大敗,二十四萬平靖聯軍僅剩六萬,本來大好的勝局卻因主帥擅專功敗垂成,戰敗之罪難辭其咎。一路上,鄭辰瑞與張廷義商量,一是要將罪責推到密語被竊之上,這是三皇子和兵部之過,二要將貪功冒進、指揮不力之罪推到周函頭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是周函慫恿鄭辰瑞和張廷義去追擊光復軍的。於是二人聯銜寫了厚厚一本請罪折子,與楚地軍報一並加急送到正京兵部衙門。 話說在三皇子府中,鄭辰玦掃了一遍軍報立時站起身來手指顫抖指向門外:“快,快派人將沈苓抓回來!” 嚴予麵露難色,遲疑問:“殿下說什麼?沈苓可是陛下親封的和親公主,殿下看以什麼樣的理由……” 鄭辰玦道:“布防圖被盜、密語失竊,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沈苓,追到她就說請她回京城來配合查案。除了她,兵部也要查,聯軍那邊也要查!” 嚴予繼續追問:“那九王子那邊……” 鄭辰玦以手撫額來回踱步:“西羌,麻煩的西羌!多說些好話,告訴他隻要查清案情,本王會親派人馬護送沈苓到西羌。不到萬不得己,不要鬧得太難看了。嚴尚書,你快去部署,我立時進宮一趟。” 嚴予答應著往外走,鄭辰玦又將他叫住:“嚴尚書,多派人馬,一路沿著向西羌而去的官道搜捕,另一路沿著向漢中的官道搜捕,務必將沈苓帶回來!” 鄭辰玦又叫來孫順心,吩咐更衣進宮。孫順心小心奕奕地問:“殿下,夜深了,宮門早已下鑰,怕是進不得宮了。要不等明日一早……” 鄭辰玦麵色一凝,冷厲道:“廢什麼話?若不是有急事要事,本宮大半夜進什麼宮?” 孫順心一驚,深恨自己多嘴,平日殿下待人溫和從不這般疾言厲色,立時躬身應道:“小的多嘴,殿下恕罪。”忙不迭去取鄭辰玦出門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