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的隊伍車馬輜重,走得並不是很快。 吃過午飯,一行人出了懷來縣城,沿著官道迄邐而行。路越行越窄,隻要穿過前麵雙煞頂下的山路,天黑之前便可到礬山縣。 隊伍中,騎著一匹高頭灰馬的曹三伸手從身側樹上折下一截細枝,抽出背上八卦刀削成尖頭牙簽用來剔牙。忽然,他警覺地雙目微抬轉頭向後望去,手中八卦刀握得緊緊的。 身後小山包那邊轟隆隆的馬蹄聲隱隱傳來,很快從轉角駛出一隊人馬。身側趕馬車的老蔡頭也緊張地回頭看,驚恐地叫道:“曹三爺,這、這是馬匪嗎?” 曹三吐掉口中牙簽,下巴一揚大聲道:“不是馬匪,是官兵。看來和咱們無關,咱們繼續趕路吧。” 不多時,兵馬已是奔近,當前一位身著赭地金漆山文甲的武官高聲道:“你們是趙王子的人嗎?快停下。我乃五軍營遊擊將軍陳添,敢問趙王子和嘉慧公主何在?” 曹三下馬抱拳一揖:“陳將軍找我家王子何事?” 陳添見此人不答反問雖覺心中不悅,但不知曹三身份不好發作,還是道:“本官奉聖命要將嘉慧公主帶回京城協助查案。” 曹三道:“我家王子和嘉慧公主昨夜自行離開了,走時留下一封信,讓我與段二哥帶著車隊回西羌,說他們要遊歷大弘的山水,明年春日方回西羌。” 陳添哪肯相信,招呼一聲兵士們紛紛下馬圍著車隊細細搜查訊問,搜了半日並無所獲。最後隻得帶著曹三和沈苓的丫鬟知辛一道返回正京復命。 “飯前先喝湯,不用抓藥方。”秦大娘咧嘴笑著雙手端來一個大砂鍋放在桌子中間,鍋裡麵是熱氣騰騰的羊肉燉蘿卜。 時值節氣小雪,山裡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雪粒,屋裡生著火炕,暖意融融的。因屋子暖和,圍著楓木八仙桌而坐的人臉上都是紅撲撲的。 鄭辰琪側身坐在火炕邊上,支撐著右腿的大木框上搭著一條薄被,趙寧兒為他親手盛了一碗羊湯遞了過去,裡麵有一大塊羊腿肉,她道:“琪哥,吃啥補啥,吃了這塊羊腿,你的腿就好得快了。” 鄭辰琪接過碗笑看著自己的妻子,道:“別光顧著我,也幫小青他們盛一碗。” 秦大娘笑嗬嗬拿起木湯勺,道:“有大娘呢,哪用得著寧姑娘?”麻利地盛上兩碗羊肉分給梁小青和梁小軍兄弟。 梁小青謝過秦大娘,伸手捏起一塊肥肥的羊排骨便咬,豐盈肥嫩的汁水溢滿齒間,梁小青大贊:“真香!” 梁小軍瞪著大眼睛看著哥哥,皺著眉頭將碗往梁小青那邊挪了挪。秦大娘拍拍小軍的肩頭,道:“孩子,快趁熱吃啊。” 梁小青替他說話:“大娘,小軍不吃羊肉的。”說著伸手拿過一個空碗,撥了些白菜燉豆腐放到小軍眼前。 趙寧兒嚼著羊肉問:“這裡的羊肉雖然趕不上我們西羌草甸子裡的羊肉肥美鮮嫩,但沒什麼膻味,肉質還是很不錯的。小軍為什麼不愛吃?” 梁小青道:“以前我爹養了幾頭羊羔,是小軍天天割草抱著喂大的,後來家裡實在沒錢買米了,就將這幾頭羊賣給了鎮上的屠戶。小軍心裡舍不得也偷偷跟著去了,他回來後大哭了一場,說看到了屠戶殺羊,羊哭著叫媽哭得很慘。爹帶回來了一塊羊肉煮了給我們吃,小軍不知道這是我們家的羊,就吃了半碗,等知道後就全吐了,以後再也吃不得羊肉了。” 秦大娘粗糙的大手摸摸小軍白凈的臉蛋,聲音滿是疼愛:“孩子莫怕,這頭羊不乖,就是前兩天把羊圈門頂壞了跑出去的那頭,咱們不吃聽話的好羊,咱吃這壞羊。”見小軍還是不動那碗羊肉,就為他挾了幾個炸肉丸道:“不吃羊肉咱們就吃丸子嘛,又香又酥的。” 趙卓看著低頭吃丸子的梁小軍,湊到程柏蘅身邊小聲問:“阿蘅,你家以前也養過羊,你不會不吃羊肉吧?到了我們西羌可是每頓都有羊肉呢。” 程柏蘅滿不在乎道:“這是小軍心腸軟,我可不是。我倒是還想嘗嘗西羌的羊肉有沒有靈兒說得那般味美。”說著將一碗盛好的羊肉放到身旁的鄭辰琮麵前。 養了幾日,鄭辰琮身子好了不少,麵色還是不那麼好看。那日出城時,他就躺在那口楠木箱的底座裡,箱子的底板是傾斜的,可以容納一個人躺在裡麵。不過重傷未愈之下,鄭辰琮躺在冰冷的木箱之中顛簸了一日,又轉道向北疾行一夜才到紅楓莊。之後他又燒得昏死了過去。多虧程柏蘅連熬幾個晝夜又是喂藥又是針灸悉心照料,鄭辰琮這才逐漸好轉了起來,這兩日可以下床吃飯了。 聽見趙卓與柏蘅的話,鄭辰琮低頭拿湯勺舀了一勺羊湯,可還沒喝進口中便將湯勺放下以拳抵口開始咳嗽,肺腑受的箭傷還沒好徹底,一咳起來好半天都停不住。程柏蘅連忙放下手中筷子,抓起他的手按摩少商穴以緩解這劇烈的咳嗽,在別人眼裡看過去就像兩人雙手交握一般。趙卓麵色一僵,失手將一根筷子碰下桌子。 鄭辰琮聽聞響聲,瞥了一眼趙卓如同受驚般將手抽了回來。程柏蘅也轉頭看了看趙卓,站起身取來一小碗秋梨膏放在鄭辰琮麵前。這秋梨膏是秦大娘自己熬的,用的是莊上自己種的鴨梨,加了川貝、甘草之類清熱潤肺的藥材,於鄭辰琮的咳嗽正好對癥,所以秦大娘便搬來整整一罐秋梨膏給鄭辰琮調養用。 屋中氣氛很是尷尬,沒人說話,連小軍也停下咀嚼著肉丸的嘴巴,不時偷眼去瞧程柏蘅三人。隻有鄭辰琮抑製不住的咳嗽聲在屋中回響,直到喝下那小碗裡的秋梨膏才將咳嗽漸漸壓下。 “那個,蘅姑娘,五哥的咳癥什麼時候才好?”趙寧兒乾笑一聲打破了這僵局。饒是她率性直爽也看出這三人關係的微妙之處,一位是哥哥,另一位是伯哥,還有一位是她在正京交下的好友,雖然此刻已變了容貌,不能再叫沈姐姐,不能叫九嫂,也不能叫蘅妹妹,隻好別別扭扭叫她蘅姑娘。 “他……胸前的傷口已然愈合,隻是還有些肺氣虧虛,氣血不足,我看再過一個月就能痊愈了。”程柏蘅牽動嘴角故作輕鬆,可笑得也不那麼自然。 秦大娘笑道:“看來這秋梨膏挺好使的,大娘地窖裡還有一堆鴨梨呢。姬公子,想咳嗽了就喝上幾口,這一冬保管夠用。”說著又張羅給大夥挾菜,“小青、小軍多吃些,早上天不亮就床練功,不長上幾斤肉怎麼有勁?” 小青點頭道:“大娘這裡天天不重樣的給我們做好吃的,我這幾個月可是長高了不少,也胖了不少,剛來時大娘給我做的褲子都短了一截呢。” 趙寧兒也道:“是啊,我最愛吃大娘烙的餅、搟的麵條,還有包子和水餃,我也覺得自己都胖了不少。” 秦大娘樂嗬嗬道:“我一個山裡人,不會做什麼精細的吃食,就是想起什麼就做什麼,還怕不合你們的胃口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屋裡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鄭辰琮剛才咳了一陣,食欲都咳沒了,隻覺得肚子有些脹悶,怕破壞這一室的溫暖氛圍,便小口小口吃了一碗羊肉。山裡的羊肉質頗佳,秦大娘燉肉時隻加了山泉水和幾塊老薑,停了火才加了鹽,入口隻有鮮味沒有膻味,蘿卜煮的也是入口即化十分入味,上桌後又加了一點胡椒提味,吃完後隻覺胸腹暖暖的,心裡失落的空間也仿佛被美食填滿了一般。 吃完了飯,秦大娘收拾桌子,小青和小軍也過來幫忙,秦大娘叫他們陪程柏蘅三人說話,麻利地端著一砂鍋碗碟到了灶間。 秦大娘家的大郎去年娶了媳婦,二郎也開始說親了,他倆已過了讀書開蒙的年紀,三郎、四郎、五郎與小青哥倆年紀相仿,還有村裡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二十多個,每日一道去村裡學堂跟著朱秀才念書、跟著胡師傅練武。 趙寧兒拉著趙卓出了門,說要讓趙卓好好瞧瞧這個莊子。趙卓不在,鄭辰琮便輕鬆多了,與鄭辰琪一道考校兄弟倆的學問。一番考校下來,鄭辰琮與鄭辰琪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都有了數。梁小青資質尚可,梁小軍年紀雖小卻是敏而好學目達耳聰,頗有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之能,是個念書的好料子。 鄭辰琪又提點了幾處梁小軍對書本理解得不透徹的地方,方點頭道:“很好,你倆看來是下了一番苦功了。小軍,你讀書這麼好,長大了是不是要考狀元啊?” 梁小軍羞澀笑道:“琪公子,我沒想要考狀元。先生說書裡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我也覺得讀書有趣,有很多東西我從來沒聽過、從來沒見過,都從書裡聽過了、見過了。多虧蘅姐姐給我捎來了幾箱書,要不學堂裡的書我都看了好幾遍了。” 秦大娘洗完了碗過來,將兩個孩子趕回自己院子,說念書可是大過天的事兒,讓他們趕緊歇上半個時辰,下晌好有精神頭去學堂念書。 梁小青還不願回去,道:“我們都好幾個月沒見蘅姐姐了,我還要打一套拳給蘅姐姐看,師父說我筋骨上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練武的良材。我雖然讀書比不上小軍,可我功夫比小軍要強得多呢。”看來小青好勝心也是很強的。 程柏蘅笑道:“我也很想看你打上幾套拳呢,可是怎麼辦呢,你剛剛吃了兩碗羊肉、三張白麵餅,吃飽了打拳會傷脾胃的。” 梁小青感覺自尊受到了傷害,下巴一揚道:“蘅姐姐,你也不過隻比我大一歲而已,別拿哄小孩的那套來哄我。沒聽說過哪個高手與人對戰時說剛吃飽了等消消食再打的。這一陣子我長高了不少,力氣也大了,說不準你還打不贏我呢。” 程柏蘅道:“看來你是想比試一下了。好,你先聽秦大娘的話好好歇個午覺,等下晌你散了學,隨你出個題目咱們比上一比。” 梁小青道:“一言為定。” 程柏蘅道:“一言為定。” 梁小軍也不願走,拉著程柏蘅的袖子小聲問:“寧姐姐的哥哥,是不是就是那個大胡子趙九爺?” 程柏蘅道:“好眼力啊小軍,那時候他貼了一臉大胡子,五官都看不清楚,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梁小軍有些羞澀,咧嘴一笑道:“他的眼睛是不會變的。我怕蘅姐姐看不出來會吃虧。” 程柏蘅沖他點頭笑道:“放心吧,蘅姐姐看出來了。不過趙卓不是壞人,他讓曹三把你們從正定縣騙過來不是心存惡意,他隻想跟我開個玩笑的,一路上曹三也沒有欺負你們不是嗎?” 梁小軍道:“那倒是,除了騙了我們,一路是吃得也好,住得也好,還教我們騎馬。行吧,我也不計較他騙我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