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貝倫大學曾經是座百貨廣場,不少空店鋪被研究院重新利用,銷售一些自主研發的產品和紀念品。瑞文在一家售賣改良蔬果類產品的小店門口買了兩個不怎麼好看的蘋果,一個扔給卡梅隆,讓他用小刀試著削成兔子的形狀。 記憶中,妹妹瑞雪總是能削出大小完全一樣的兔子蘋果。 “這玩意很貴的。削成什麼樣都得吃掉。”他主要是想培養一下對方的藝術細胞,從最簡單的削水果開始。 如果將來能利用“伽拉忒亞”弄出一群會蹦會跳的蘋果,或者肉質有著脆甜口感的兔子也挺不錯的。一切都看想象力。 卡梅隆笑瞇瞇地掏出萬用小刀,縱向分割起手裡的小蘋果,將它整齊地分成八瓣,然後開始處理起兩隻耳朵,削一片吃一片。 嗯,還算有模有樣。瑞文自己直接咬了一大口蘋果,被酸得皺起了眉頭。 他隻希望家裡的橘子樹別是這個德行。 在等待回應的同時,他開始嘗試撥打電話。他想要通過自己的人脈迂回地將“永恒的永恒”的真實信息一點點上報官方,讓偵探公司同步采取行動。 早一天找到那些被汙染的土地,早一天開始動工挖掘,影響的擴展就越是有限。 與此同時,他希望邦克能加緊對露辛達夫人的調查,安東尼繼續追蹤無皮者喬,貝塔繼續嘗試從阿加雷斯教授的鬼魂身上得到更多信息,多方麵夾擊“灰衣天使”,找出他們最核心的藏身地,找出阿夏古雷的大腦。 在時機成熟前,他自己會親自造訪塔吉亞廢地。畢竟,不親眼見識那件黑色遺產的來歷,根本談不上對付它。 資料中記載的塔吉亞隕石有很大概率是這件遺產的來源,而隕石的來源,則極有可能是烈日之上的某個地方。 換句話來說,它可能來自在烈日後方虎視眈眈的無數顆巨大天體中的一顆,來自於所謂的“祂們”,來自於“神”。 當“福爾摩斯”遇上“克蘇魯”會擦出怎樣的火花?他不禁胡亂聯想起來。 晨昏9點,芙勞小姐終於辦好了相應手續,為瑞文和助手爭取到了進入阿夏古雷醫藥研究所調查的權限。 “屬於原研究團隊的東西都被統一存放在其中一個倉庫中,其他都已經換了。” 芙勞小姐用鑰匙打開大鎖,拉開密閉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套全奧貝倫最為先進的降溫管道係統,水管、氣扇和換氣夾層遍布整個天花板。研究所的設計者雖然還沒掌握氨氣冷凝降溫法,卻已經能通過房屋結構本身將室內溫度降至31攝氏度左右,比一般房屋低上4度。 奧貝倫絕大部分的房屋透氣夾層設計放到夢境世界都算得上最頂尖的級別,否則,平均介於42至45度之間的晨昏室外高溫會讓屋內的所有人慢慢脫水而死,而在正午,更是會把他們全都像馬鈴薯一樣烤熟。 他們需要空調,非常需要......瑞文邊想著,邊跟隨芙勞小姐走到了倉庫門口。 阿夏古雷所有的光輝和榮譽都被展示在了先鋒派們最當眼的玻璃櫃裡,所有無用的東西都被堆在這。 倉庫內充滿了一種濃厚的動物氣息。與血腥或腐臭無關,是灰塵混合皮膚碎屑的氣味,一種相當乾燥的味道,並不讓人厭惡。 “這裡曾經是教授和他的團隊風乾植物和動物樣本的風乾室,大部分儀器都被搬走了,隻剩下一股味道。看,這些就是他們最後的研究成果。” 瑞文順著手指朝有些剝落的樣本抽屜裡看去。 皮紐扣,一大堆皮紐扣,全都是被自己稱作“無皮者的無用之物”的玩意,用地底生物“皮蟲”的素材所製作的東西,這裡有滿滿一箱,不愧是曾經壟斷過遺產的“灰衣天使”,這很有他們的風格。 但,為什麼那天它們會和那些上了年頭的黑色縫線以及那些風乾的臉皮一起出現在諾達利亞旅館的暗室裡,簡直就像是在誘導自己去拿取一樣。 等等。 裡麵應該不會摻雜了那玩意吧……阿夏古雷的身體組織……可能性不大,如果那東西當中包含了“永恒的永恒”,自己和寶琪女士當時不可能毫無察覺。 ……可能嗎? 他默默地戴上了銀戒,伸手撫觸過那個箱子的上方,並沒有發現任何變黑的跡象,至少這證明上麵並沒有詛咒。 混合了夜行鍬粉末的墨水不在身上。瑞文打算回家用眼鏡仔細檢查一下那顆皮紐扣。自己在威奇托101號用克萊爾和幾位鄰家女士的頭發設置了阻隔幻覺的下位儀式,就算真的有問題,自己也能預留好幾手準備把這玩意封起來。 現在他比較擔心的是,《女巫之書》也給放在了附近,就怕萬一出什麼差錯。 不論如何,來都來了,先檢查完那封“遺書”再走也不遲。 “在這裡。”芙勞小姐從其中一個抽屜裡找出了裝著老舊文件的黃色牛皮紙袋,從中抽出了幾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張。瑞文同樣用銀戒試了一下,在確定不帶詛咒後,放心大膽地閱讀了起來。 “遺書”的前幾頁字體並不算特別淩亂。值得注意的是,阿夏古雷的書寫速度並不快,他用的字體介於奧貝倫斜體和花體之間,在每個帶點字符上的點都好好加上了那一點。書寫者此時應該還相對平靜: “當我在書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於你們而言,這已經是我人生的最後時刻了。但是,於科學,於生命,於信仰,我將永遠活著。我的目光掃過每一片新葉,每一根樹枝,每一朵柔嫩卻又無比堅韌的花,帶著關於它們的疑惑、期待和敬畏,可是......” “......可是,休想讓我死去,我將永遠活著,永遠活著!” 呃,前一秒還挺有詩意的,怎麼突然就畫風驟變了?瑞文翻開下一頁,映入眼簾的文字已經變成了大量毫無意義的重復句子,對話,和連對話都算不上的瘋言瘋語: “活著,在細胞概念上,活著,在宗教概念上......” “黑暗,無名,混沌......生命......生命......生命......” “我將變成許多塊,我將變成許多塊......”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休想殺了我!” 紙張上仿佛有無數個意識在吶喊著,爭論著,喋喋不休。 嘶,“永恒的永恒”裡究竟糅合了多少東西? 又往下翻了一頁,文字再次變得正常而通順,書寫者似乎在兩種狀態之間反復橫跳著。 “奇怪,我似乎在書寫過程中做夢了,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那個夢中的內容有些難以理解,盡是些我沒見過的東西,蔚藍色的天空,結構難以置信的高樓......那裡有著另外一個我,同樣在一所前沿研究機構工作......” 夢? “那個‘我’對我說,放棄你那些無稽可笑的研究,放棄你對神明無謂的信仰和奉獻,那都是假的。整個奧貝倫都是假的,你們都在遭受遮蔽......” “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我並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可以確定......” “那個世界沒有月亮,那個世界沒有月亮,那個世界沒有月亮......” “那個世界沒有我們!” “嘿嘿,你們沒法殺了我,因為那個世界沒有你們!” 沒有月亮的世界!有另外一個阿夏古雷存在於夢境世界裡!就像我一樣,就像亨特一樣! “後麵的所有文字都難以辨認,完全不知道他在寫什麼。”見瑞文繼續往下翻,芙勞小姐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地提醒道。 可我知道...... 瑞文在心中說道。 因為,當他翻開下一頁的時候,發現所有的文字赫然都變成了英文! 現代英文! 這些用英文書寫的段落字體淩亂,但文句通順,條理清晰,仿佛來自一名性格沉穩,此時卻有些焦急的醫生: “我的名字是阿夏古雷.普雷斯考,致力於精神藥物學研究已有十年之久。正在閱讀這一封遺書的人,如果你能夠看懂這些文字,恭喜你,你也許還有獲救的希望......” 獲救?這是什麼意思?瑞文揉了揉眼睛,繼續閱讀下去: “沒有時間了。讓我直接切入結論:你周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這是你的幻覺,你也許已經在想辦法突破它。你是一名藥癮者,一名新型致幻藥物的受害人,這種藥物已經嚴重損壞了你的腦顳葉和腦頂葉,讓你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你現在正接受著緊急搶救,我是你的主治醫師。你看見的這些文字,是催眠暗示療法的效果,是唯一真實的事物......” “看看你的周圍,你應該能意識到眼前的一切有多麼不合理,卻又無法超出你自己的認知。這是藥物在你腦海中產生的小小世界,它源於你對社會的失望,厭惡,逃避,因此你總能達成想象中的目標,總是能滿足你自己的需求。這很美好,沒錯,但它正在害死你。你的時間不多了,你必須醒來......” “如果你能看見並理解我說的話,想必你已經恢復了一定的神誌。催眠暗示療法隻能給你一個脫身的機會,你必須把握住它,你必須認清現實,必須依靠自己脫離幻覺!現在,醒來......快,快醒來......” “快醒來!” 啪!筆記本殘頁掉落在了地上。瑞文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撞到了後麵的桌角,它的觸感像果凍一樣不真實。 都是假的?都是嗑藥造成的幻覺? 眼前的墻壁似乎在融化,像過期的奶油一樣流淌下來。對,那是當然,這全都是藥物對腦部的影響。他看見墻壁逐漸扭曲褪色,變為有些剝落的米白。身後的桌子在逐漸變形,變軟,變為潔白的床褥...... 滴!滴!滴!他聽見了呼吸機的聲音,看見了綠色的波頻和白色的點滴軟管。他聞到了醫用酒精的氣味,聽見了妹妹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醒來,快醒來! 他好像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那一天的經歷。那天,自己在某場演唱會上,背著妹妹瑞雪,偷偷嘗試了某種新型針劑...... 然後,然後一切就開始變暗,他的耳邊充斥著褻瀆的囈語,空洞的眼珠自虛無中注視著他...... “瑞文!” 脖子上突然挨了一記重擊,瑞文吃痛地嘶了一聲,發現眼前又變回了顏色黯淡,遍布通氣管道的倉庫。 他坐在了地上,筆記本殘頁撒得到處都是。 “卡梅隆?”瑞文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向剛剛掐了一下自己的助手。 “你突然摔倒了,看起來有些不正常。你還好嗎?” “呃......”瑞文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重新將目光投向那些散落地麵的“遺書”。 那些由英文寫成的段落無比清晰,就和現實世界的陽光和被其照耀的事物一樣真實。 瑞文突然一拍腦門。 該死!被“永恒的永恒”擺了一道! 這份遺書的後半部分在普通人眼裡就是完全看不懂的字母文字,但在奧法守秘人眼裡可不是! 而根據奧法守秘人守則第三條,自己一旦混淆兩個世界,就會產生不可挽回的後果。 嘶......自己差點就被誤導了,差點對現實世界產生動搖。 有幾個結論在瑞文的腦海中迅速成型。 其一,和亨特一樣,阿夏古雷在夢境世界裡也有著對應的存在。如果遺書裡寫的是真的,那這位的全名應該是阿夏古雷.普雷斯考。 其二,這名阿夏古雷.普雷斯考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從夢境世界裡乾預現實,方式可能是用意識強行侵占現實中的軀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和自己的做法完全相反。 其三,這名阿夏古雷.普雷斯考對自己,又或者對所有奧法守秘人抱有敵意,而且,非常清楚他們容易被暗示的弱點,在遺書裡留下了針對這一群體的陷阱。 一旦有類似自己的人準備深入調查“永恒的永恒”,就很可能被這段話給迷惑。 如果卡梅隆沒把自己打醒,也許他真的會當場崩潰。 瑞文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衣擺。 “還好。卡梅隆,剛才謝謝了。不瞞你說,我剛才遭遇的狀況相當危險,但也因禍得福,得到了一些或許至關重要的信息。” 有了這關鍵性的突破,他要盡快準備第四次入夢,好好查查這名阿夏古雷.普雷斯考的信息。拜托琳的材料應該會在這幾天內送到,一旦到手,自己挑好時間,就馬上開始準備進行“蝕刻之刻”。 也許,在現實世界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能夠在夢境世界裡做到。 也許,扳倒“永恒的永恒”的關鍵就藏在夢裡! 冷靜,不能操之過急。瑞文對自己說道。對方同樣了解自己的弱點,貿然行事可能會正中對方下懷。 “卡梅隆,我們先回去,我需要躺躺,吹吹風,好好冷靜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看著我點,一旦我再出現類似剛才的狀況,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掐醒。” 他不經意地將目光投向了倉庫的窗臺,那裡似乎開著一朵朵熟悉的野花,花瓣柔嫩而無比堅毅,卻又隱約透著一絲詭異。 那些花朵的花瓣,是純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