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已經死了? 瑞文想起,導演曾經在那片銀幕空間裡說過:祂不存在於現在。 在自己那一瞬的扭曲幻視中,那座幽深的宮殿深處,那張睜開八隻純黑眼睛的巨大座椅的確是空置的。 那就是“絲之王座”?一直以來,都是那張空椅子在回應著自己的異咒,給予自己和“灰衣天使”啟示,把他們變成長著蜘蛛節肢的怪物? 而上麵本應坐著的上位存在已經不在了? 這樣的奉獻儀式應該已經在夢者之屋的塔吉亞裡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以至於形成了固定而繁復的儀式。不過,阿莫拉自身也沒法很好地解釋聖殿的啟示究竟來自何方。 可這樣一來,殺死“自己”的,舉槍自殺的,麥姬遇見的,要求麥姬殺死自己的,又是誰呢? 難不成真的就像《前目的地》那部電影一樣?瑞文哭笑不得地想道。 他真的可以既是自己,又是自己的父母,又是自己的小孩? 夢者之屋內的時間流動尚且未知,自己無法針對“祂”的狀態整理出一條流暢的時間線。事實上,對於更高維的存在來說,也許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時間對祂們來說相當於一個平麵,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祂們甚至完全可能在同一個瞬間“又死又活”,絲毫不受悖論影響。 不以“祂”的視角觀測這個世界,真相就是接近無解的。可是,瑞文不想在現實世界使用原初化咒文開啟“冥想”,以高維視角進行觀測,那在夢境中所造成的負荷已經幾乎抵達了他的臨界點,而且隻是針對單一物品的觀察,根本不可能用於模擬“祂”的狀態。 以“異界召喚”在現實世界的體現類比,他的腦袋或許會直接炸開。 不管怎樣,隻要“祂”目前不直接乾涉自己和“永恒的永恒”之間的事情,僅作為一個存在符號體現,那就沒有在現今階段追究的必要。 而如果“祂”直接出手乾涉了,則意味著自己同樣有機會觀測到真相。 換句話說,現在還是得見步行步,見招拆招。 不能再受困於身份迷思。 “十分感謝,阿莫爾長老......”瑞文下意識地用了“長老”這個詞匯稱呼麵前的白袍長者。 可當他的目光定睛在阿莫爾長老身上時,卻發現他閉上了眼睛,神色無比安詳,下半身竟有棕色樹根盤繞而上,將他牢牢裹住! 那些躺在花叢中,一絲不掛的男女也同樣如此,安詳地睡在花瓣之中,變成了盤根錯節的樹,那些奉獻給“祂”的部位上覆蓋的草藥和鮮花全都獲得了生命,數種不同的花朵在樹身上綻放。 仿佛一場仲夏之夢。 “F' ahor wake yogor!”肩披雪白長發的瑪雅長老走到瑞文身邊,平靜地用手勢輔佐語言解釋道。 他們還會醒來的,現在他們隻是睡著了,聖殿會庇佑他們,保護他們的名字。 隨後,她唱起了一首旋律簡單的搖籃曲,慢慢地,也變成了一棵樹。 用沉眠對抗夢者之屋內的迷失力量......也不知道在夢裡做夢會夢見什麼。 “卡梅隆。”在四周徹底安靜下來,植物停止生命循環後,瑞文對卡梅隆問道: “你能再弄幾隻鹼水結蝴蝶,或者其他什麼會飛的東西出來嗎?” 他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北方的雲端,那座在這裡完全看不見的通天塔。 自己想探索那座山脈很久了,一直苦於不知該怎麼爬上去。按照比例推算,那裡對應的現實坐標恐怕已經接近曠野。 幾分鐘後,六隻長著花瓣和樹葉翅膀的小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形態模仿了現實中的鋸齒鶯,有生命的部分是一生不曾飛翔過的草地蚯蚓。 瑞文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從不離身的名片,把標記的部分剪下來,固定在了“鳥兒”們的翅膀上。 他手頭上沒有鐵刀樹的眼型樹葉,他準備在夢者之屋裡就地找些替代品。事實上,所謂的替代品效果大多遠超於前者,隻是他先前懶得尋找,實在太費眼神,它們大部分都相當於隱藏在三葉苜蓿草叢中的一根四葉草甚至五葉草。 “讓它們向北方飛,越高越好。” 瑞文邊說邊逆著河流往回走,沿途注意周圍不起眼的草叢和淺水區域,這些地方都有可能生長著他要找的東西,他的腦海中有幾種從書裡看來的備選。 “白色、白色、白色......”他一邊嘟囔著一邊端詳著水中一叢叢搖曳的白色燈芯香草,這比從三葉草裡找四葉草稍微好一點,因為他要找的顏色不一樣。 “有了,黃的!”他擼起仿西裝外套和襯衣的袖子,費勁地將完好的左手伸向那棵生長位置特別遠的燈芯香草,卻怎麼也夠不著,後者在水中歡快地搖擺,仿佛在嘲笑自己。黃色燈芯香草在儀式語言中代表了智者的眼睛,對應的是一眾白色香草的愚昧和目盲。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黃色會代表智慧,就像不知道為什麼白色代表愚昧,紫色代表陰險,紅色和黑色同時代表理性,而藍色代表瘋狂一樣。 “卡梅隆,給我弄條魚!”幾番嘗試不果後,瑞文有些煩躁地吩咐道。 沒過多久,水草和小青蛙結合而成的“魚類”生物就結果了那棵極具嘲弄意味的香草短暫的草生,把它給叼了回來。 感覺這把刻刀還蠻有用的,瑞文心想,戴上了金屬邊框的平光眼鏡,把帶著點青蛙口水味的香草往嘴裡一塞。 雖然怎麼看怎麼有點褻瀆生命的意味。 理論上,夢者之屋和外界並不相連,並不用擔心“永恒的永恒”趁機介入,就算真的遭到了再次汙染,也能放心大膽地用異咒解決問題。 透過繪著符文的眼鏡和沾染鮮血的名片,他很快就看見了天空中的景象,相較之前要清晰一些,就像幾百像素的電視屏幕升級成了夢境世界90年代的數碼電視。 紫色的天空和淡薄的雲霧都是立體而真實的,隨著“鳥兒”越飛越高,山脈上的每一棵樹木都清晰可見,盡管並不能數清每一片葉子。他很快就看見了那座高塔的底部,和山脈連接在一起,可以說,它的原型本來就是那座山光禿禿的山峰,但被用某種不可思議的方法掏空了,雄偉的石柱和拱門都是由山體本身雕琢而成。 這究竟是誰的鬼斧神工? 再往上去,是用石料堆砌而成的旋轉階梯,垂直的塔身,看不出任何時代的特色。樓梯在螺旋攀爬了一段高度後就中斷了,再往上看,高塔本身也是斷的。 “嘖......啊?”瑞文突然眨了眨眼睛,確認那並非自己看錯了。 中斷的高塔上麵,竟然還有完全懸空的另外半截,位置完全銜接得上,仿佛中間的斷層隻是被某種手段隱藏了起來,變得完全透明。 突然,視野劇烈震動了一下,隨後那隻被自己監視的“鳥兒”開始飛快下墜,眼前的景象就像跳樓機!瑞文下意識瞇起了眼睛,全身都傳來了失重的反饋,墜落是烙在每個人心底的恐懼。 他快速將視野切換至其他幾隻“鳥兒”,發現它們也遭遇了同樣的命運,在極短的間隔之內被全部“擊落”。 在第六隻“鳥兒”徹底墜落至雲層下的前一秒鐘,瑞文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 是天空,天空之上! 那片淡紫色的天空之上還有一層天幕,靜靜地覆蓋著一張巨網。 蜘蛛的巨網! 那是一座不知通向哪裡的絲線橋梁! 下一秒鐘,視線突然完全被色彩斑斕詭異的漆黑所覆蓋,無數空洞的視線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個怪物! 瑞文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他心知那怪物會早於他醒來之前撲上來!而且,這裡還有他的同伴們,金,卡梅隆! 他果斷停止了屏息,猛吸一口氣,高速念誦起了“無形之鋒”,此時的自己非常慶幸剛才沒有選擇奉獻鼻子。 隻有一條絲線出現在身前,瑞文繃緊左手中指,用盡全身力量揮動繃直的“無形之鋒”,放手一搏,劈砍向那怪物迫近的巨大軀體。 砍偏了。 他的絲線隻砍斷了怪物的其中一條腕足。 明明那麼近。 我剛才那一瞬間在想什麼?在害怕什麼? 瑞文突然吃痛地睜開了眼睛,頭頂狠狠地磕了一下床板凸起的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似乎在無意中救了他一命。 第三次了。 他第三次逃過一劫! “卡梅隆?金!”他下意識地呼喊同伴的名字,金不可能給予他任何回應,他的身體還在“南部市場”。 可是身旁的卡梅隆居然不見了! “不......不!” 徹底慌了神的瑞文失手滾下床鋪,爬起身來,四處查看,並沒有發現任何顏色詭異的粉末——他沒有親眼見證“火蠊”軀體破碎之時的模樣,不知道那些粉末是怎樣的,會在現實中維持多久。 然後,他看見了臥室門口處透入的一線光,映照著一個暗紅的斑點,條件反射驅使他沖向房門,將它猛然拉開。 “卡梅隆?” 樓下的女士們已經從催眠藥丸的藥效中脫離出來,空調的人造風安撫著她們的心靈,讓她們自然而然地把這當成了一場歡快的酒會。 卡梅隆在樓下,為客人們送上冰涼的火鬆樹汁和兌了些水的淡酒,以防酒精和她們服用過的藥物產生沖突,釋出毒性。事情仿佛就像剛才隻有自己做了場夢。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瑞文眨了眨眼睛,回頭看向地上的斑點,蹲下身,緩緩伸出完好如初的右手。那個斑點慢慢地“活”了過來,漂浮到了半空中。 無疑,那是一滴血,一滴暗紅色的淤血,有些接近深褐色,流動性相當差,有著少許結塊,仿佛已經在門口逗留了相當長久的時間。 若非如此的話,那它的主人恐怕已經死去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