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祝福(1 / 1)

瑞文立刻抬頭環顧四周,墻壁像在和他玩躲貓貓般扭曲,異樣在瞬間逃至視線之外,藏進了他找不到的角落裡。   那似乎是一間被白幕覆蓋的小房間,有一麵淺綠色的磚墻,窗戶看起來就像蜂窩,有著一個一個細小的金屬孔洞......   他很快就看不見了。   凱撒.熱浪爽朗地大笑了一會,聲音消失得無影無蹤,收音機旋鈕由始至終都是關著的。   “永恒的永恒”已經陷入休眠,再加上長屋周圍的屏障,問題隻可能出在他本身。   看來,自己真的有些磕多了。瑞文卷了卷麻痹的舌頭,咽下半溶的藥片,它們很快就各自發揮了不同的效用,將痛苦驅趕出身體,隻留下飄飄然的感覺。   他的手上依舊是那支針筒,刻度鮮明,透明藥液在內部呈現出奇異的弧麵,沒有隨著幻覺退散改變。他不再想搞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已經沒有時間讓他這麼做了。   就讓它這樣吧。   他把針筒小心地塞回盒內,打算在幾十個小時後再拿出來,他還不想這麼快被這個世界遺忘。   在桌邊靜坐片刻,他在腦海中回想起了那些他認識的人。右眼球上的符文刺青讓他在想起的同時立刻“看”見了他們周圍的一切,盡管那隻眼睛的視力已開始逐漸消失。   沒有細看,他隻是匆匆掠過它們,直到目光定格在了琳的書桌上。   他看見那些細蔥般的手指下壓著那封寫給文學老師的信,隻寫了短短幾行,有幾處的筆跡躊躇不定,筆尖在紙麵上留下了暈開的墨跡--   親愛的老師:   真高興能這麼快收到您的回信。   接續上封內容,如一切順利,父親或會在年內帶我離開地表,回到沃幸屯區,我也許很快就會變回新日小姐,而非斜陽夫人。   近日,兩地居民關係愈發割裂。基於地表的暴徒風波,新德市人民開始更加頻繁地上街遊行。父親告訴我,一場“風暴”可能即將席卷地表,他所熟知的不少同行都開始爭取搬遷。   希望您還記得瑞文先生,我上回提到過的那位高尚紳士。事實上,我有種您與他十分相像的感覺,甚至偶爾會懷疑你們是不是同一個人,隻是換了另一種身份,所以才會對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和他一樣,您也非常......   非常?   他沒看見任何後續內容。一顆大墨點暈在斷句的最後一個字母上,這表明書寫者在此處冥思苦想了很久,很久。   隨後,他看見那隻右手動了一下,慢慢從桌麵上撐了起來,抖落一身乾枯花瓣。   琳在書房中睜開了惺忪雙眼,環顧四周,發現屋內的所有花朵全都在不知不覺中凋零。   小瑪格麗特站在桌邊,像女騎士般默默守護著女主人,手中是她常拿著的一柄銀白長劍。她臉上表情平靜,額頭卻密布汗珠,就像剛才經歷了一場惡戰。所有其他傭人也都一樣。   “瑪格麗特,剛才發生了些什麼?”   琳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詢問。她的背部有些刺痛,植物的尖刺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一些很小的傷口。   她隻記得自己突然睡著了,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小瑪格麗特輕輕搖了搖頭,將長劍豎於胸前,向女主人行了一禮,隨後和其他傭人一同化作白光,回到了“守日者的提燈”內。   “嗯,信還沒有寫完......”琳從桌上拿起一桿平頭鋼筆,蘸取添加香樹葉萃取物的墨水,又開始了冥思苦想。   “非常......非常......”   她終於想到了合適的用詞,提筆書寫道:   ......非常愛說讓人聽不懂的話!我至今不明白那句“下午好,晚上好,晚安!”是什麼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能在下一封回信中告訴我......   一條血悄悄從她後背處的細小擦傷處溜了出來,爬上書桌,在下方的信紙上悄悄留下了一句答案:   它的意思是,願祝福永遠與你同在。   晨昏的輝光自隔熱板縫隙中撒入。瑞文收回了目光,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金,卡梅隆,起床,我們出門去!代辦清單都快拖到地上了。”他從門後探出頭去,剛好看見兩顆腦袋和他並排,相視而笑。   蜜糖凝在樹影和街道之間,一灘又一灘,緩緩流動著,鋸齒鶯專心低頭覓食。瑞文從沒發現行走在門口這條街道上竟如此令人愜意,盡管烈日依舊在蒸發他皮膚中為數不多的水分。   他把這一整天時間全都留給了自己的同伴們,盡量讓金和卡梅隆覺得這隻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出行,營造出一種虛假的平和快樂,就像是過節一樣。   街口的每條電線桿上都懸著黑色掛布,昭示著選戰的勝者。“人類存亡黨”領袖擊敗波爾托議長,奪得了地表議會選舉的最終勝利,此後至少兩年內,媒體和群眾再不會以“在野黨”稱呼他們。   也不知道露辛達夫人還剩下些什麼手段,瑞文輕鬆地想著。   他很高興,自己終於能徹底成為這一切的旁觀者。往後,他們再不能從自己身邊奪走些什麼。   他還剩不到45個小時。   ............   “讓我們為佩戴西番蓮胸針的女士們發聲!不要讓我們的雙腳被束縛在狹窄的紅色高跟鞋裡!”   紅日廣場上,“胸花少女”迪莉婭腳踏男士皮鞋,身穿筆挺的運動褲裝,拎著一籃深紅色西番蓮胸針。她和“少女公職聯盟”的同伴們站在寬大的平權橫幅下,頂著炎炎烈日,為女性權益募捐。   一輛冰淇淋車播放著《小貓圓舞曲》悠悠駛過,幾名鱇加舞愛好者協會的男學生們探出頭來,朝她們大聲叫好,用兩根手指吹馬哨。   “氣勢不錯,‘先生’們!要不要來杯冷飲?”   於是,少女們一擁而上,嘰嘰喳喳,爭相指向畫著“雞蛋奶油”和“熔巖聖代”的冷飲單。迪莉婭被她們留在了原地,泄氣地撇了撇嘴,用男性化的姿勢抹掉額前汗水,繼續獨自喊起口號來:   “讓我們為佩戴西番蓮胸針的女士們發聲!噢!先生們,你們願意為堅強的女士群體發聲嗎?”   被叫住的人正是一手鹹檸奶油雞肉派,一手鹼水結餅乾袋的瑞文。他和兩名小夥子出入於銀行、幫傭公司、百貨大樓等地,忙碌於事務和食物。   半小時前,他們剛離開奧貝倫大學,和邦尼克文教授與其他奧大發明公司核心成員們談妥了轉讓協議,將自己所持有的專利權轉讓給同伴,並退出決策部門。   “這可不是最好的轉讓時機。我們才剛剛通過證券交易所的評估,內部波動可能會讓外界產生信心動搖。”邦尼克文教授提醒。   瑞文對此並不擔心,他已經做好了後手準備。今天之內,所有這些問題必須處理完畢。   每丟掉一個擔子,他的心頭就輕鬆一分,到後來,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根脫落的羽毛。   “當然,勇敢的女士。”瑞文把紙袋塞給同伴,將一張印著阿卜杜拉親王的橘色鈔票雙手交予少女,以同樣的姿勢接過胸花。   迪莉婭的臉頰上多出了兩顆大酒窩。顯然,比起假惺惺的“先生”,她更加喜歡“勇敢的女士”這個稱呼。   片刻後,她將皮鞋一碰,行了個女童軍禮。   “祝您健康,先生!”   “也祝福您,女士。”瑞文僅從眼神就能看出少女渴望著早熟。   一個和麥姬截然相反,卻同樣美好的小姑娘。   麥姬,他心想道,是時候去拜訪她母親了。   日升街145號。瑞文敲響了雙層單位的門。屋內依舊昏暗,背光很好地遮掩了他膚色的轉變。   從門後探出頭來的露米亞夫人已不像從前那般美麗,端莊。她剩下的隻有憔悴,頭發掉了一小半,臉頰深深凹陷,一條滿是汗漬的裙子緊緊黏在身上。   但她的目光在與自己交錯的瞬間閃爍起了希望的神采。   “阿特拉克先生!”她啞著嗓子著喊道:   “我知道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但我女兒是無辜的!我愛她,我,我會為她做任何事!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   她伸手抓過一個巨大的罐子,向瑞文展示裡麵的焦化木塊。   那一瞬間,溶解聖母的半塊臉龐與他默默對視,脫落的眼球詭異地閃爍了一下。   這是那尊聖母像的殘骸。   “我燒了它。我再也不會被它給誘惑了!請您務必要告訴考察部門,麥姬能在我這得到最好的照顧,噢,我無法想象她呆在福利中心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位可憐的母親掩住臉,再也控製不住決堤的情緒。   事實證明,愛的確能夠通過“真實之欺”偽造出來,瑞文在心中唏噓,他知道夫人沒有說謊。   又或者,這名母親的確曾經從某個程度上愛著女兒。   “針對您的考察已經結束了,夫人。”他露出笑容。   “去為你自己選一件好衣服,好好打理儀容,整理好您女兒的臥室,多準備些吃的,福利中心明天將不再為她提供晨昏餐。”   露米亞夫人抬起頭,淚水逐漸閃爍上了喜悅的光。   “噢,還有,鼓勵她去邀請畢業舞會的舞伴,這害羞的好女孩隻剩不到一個月了。”   瑞文最後叮囑了一句,鞠躬致意,轉身離開了門口,噠噠噠的腳步聲在身後回蕩。   他將手伸向衣袋,乾吞下一把藥片。   比起癮君子和虛偽的“神明”,麥姬顯然更適合呆在一名完美的母親身邊。   還有不到35小時。他想去一趟電影院,看看明天的場次,總數應該不算多。   如果可以的話,全部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