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打算往約克公司走一趟。你和我來嗎?”餐桌那頭,黑衣偵探慢慢地伸了個懶腰,鬆了鬆脖頸,張嘴咬下一口火鹿果甜派。 “為了什麼?” “嗚......那起案子。約克公司的糖蜜罐爆炸案。別忘了我的老本行是什麼,金。” 瑞文嘴裡塞滿甜食,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 “我不太相信這起事件是由一位退休的軍備公司乾部隻手策劃的。‘灰衣天使’已經完全垮臺,但我擔心這其中還藏著什麼隱患。” “跟我來吧。我缺個幫忙抄筆記的助手。” “我,我不行。我明天有事。”金擺手拒絕道。 明天晨昏,他得去找漢克先生,商議下一場燔祭的細節,以便以“引導者”的身份向信者們布道。 金再度抬起頭,看向餐桌彼端。 注意到對方有些異樣的目光,瑞文納悶地挑了挑眉毛。 “什麼事?和‘南部市場’有關?” “不,不是的。”金笑著搖了搖頭。 “已經沒有‘南部市場’了。都被糖蜜給毀了。艷陽街23號,我們的舊家也一樣。” 這隻不過是下一層夢境而已,他心想道。 他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瑞文先生會和自己內心中的認知產生偏差,但,縱然自己再怎麼期盼,眼前所見都不可能是現實。 “行吧。”瑞文聳了聳肩,將注意力投向剩下的甜點,略微發灰的皮膚在自然光映照下顯現出深邃的陰影輪廓。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我相信你有能力開一家更好的餐館,但不是現在,現在的經濟時局不太穩定。物價普遍波動較大的時候,最好不要急著進行創業。” “嗯,我明白。不用操心,我一個人完全能規劃好,托您的福。”金拿起信封,把桌上裝滿醫生牌藥丸的瓶子推到一邊。 “我先出門去了,您要照顧好您自己。” 隻要轉身離開這裡,這一層夢境應該就會結束了。 他不打算逗留太久。 “保費,記住!這很重要。” 身後傳來了瑞文先生慵懶的叮囑聲。 “再見,瑞文先生。”金點了點頭,轉身開了門,步入陽光之中。 ............ 《拒絕為家畜烹飪的大餐和為下人準備的表演!》 《一日皇帝,三百六十四天奴隸!》 《你們可以俘獲我們的眼球和胃,卻永遠禁錮不了我們的靈魂!》 幾張抵製瑟森斯節的畫報貼在街巷隱蔽的角落中。它們來自中下階層為數不多的“清醒者”,他們還有些別的名號,“理想主義者”和“傻子”。 對於他們的行為,多數人會用一句通俗的俚語概括:“吃飽了撐後再叫囂。” 金在回家的路上瞥了那些畫報一眼,在冰淇淋車前躊躇片刻,還是掏錢買了兩杯加冰“雞蛋奶油”。 大部分冷凝器都需要返廠檢修,還在營業的冰淇淋車不剩幾臺。奧大發明公司與傑爾克聯合聲明,在二代機型完工後,冰淇淋車的數量會是現有的三倍,且冷飲一年之內不會漲價。 金不確定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掠過草坪上“開會”的貓群,他在距離家門三四米遠的地方聽見了凱撒.熱浪大得不可思議的嗓門: “嘿!!!我忠實而幸運的聽眾朋友們,今天,我們要迎接一位重要的老朋友歸來......” ——至少,他確定自己從來沒有碰過樓上那臺收音機!! 金小跑向威奇托101號,將門用力一拉。 “噢,你回來了,我剛剛想起我忘了燃氣費這件事。沒關係,明天我親自跑一趟。” 安樂椅上,瑞文膝蓋上攤著《火球報》,正優哉遊哉地玩著末版上的數獨遊戲。 “你怎麼了?”他開口問道: “難道我看起來像隻鬼魂嗎?” 是真的? 不,這不可能!金心想道。 可,可是,如果這都是真的呢? 瑞文先生留下的筆記本裡,並沒有交代最後一天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或許......或許那天他找到了其他對抗“永恒的永恒”的方法,不得不從這裡離開! 對,倘若“天使”隻是個冒牌貨,倘若自己一直以來的全部臆測都是錯的,假如瑞文先生最終活了下來,這同樣能解釋的通! “我,我不知道!” 金捂住口鼻,像隻蝸牛般縮回了廚房裡,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最熟悉的爐灶和鍋碗瓢盆。吃剩一半的火鹿果甜派安安靜靜地窩在烤箱中,水池裡躺著用過的碗碟和餐具,叉子的數量和盤子的花紋,沒有任何一絲細節露出破綻。 “夢”醒來後,“現實”以最不可能而最令人驚喜的麵相展現在了他的眼前!他非常想相信這是真的,卻又害怕事實與之完全相反。 “我改變主意了,瑞文先生。” 片刻之後,金從廚房裡探出了頭。 “請讓我跟您去,明天。我,我保證我能顧好我自己!” “太好了。那裡有一堆《奧貝倫粗俗報》和《南部晨昏報》,我希望你能幫忙整理出所有和約克公司相關的報道,還有那些關於‘我’的。我是真不知道他們從哪挖來的那些小料——但不是現在。” 瑞文隨口叫停了打算立刻開始工作的老實人,從桌上拿起其中一隻塞滿冰塊和巧克力糖漿的紙杯,用右手舉到半空。 “乾杯。”他愉快地說道: “敬——真相。” “......敬真相。”金拿起另一杯奶油蘇打。 他的腦海中塞滿了疑問,卻不敢將任何一個擺上臺麵。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轉折,他的內心理智得讓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或許,自己可以暫時觀望一下,他心想道。 ............ 翌日,奧貝倫東南部,約克公司附近。 金用審慎的目光注視著用絲線懸掛在一棵粗壯火鬆樹樹梢上的黑衣偵探。 巨大的糖蜜罐被空置在遠處,四周依舊彌漫著那股揮散不去的甜膩香氣。 “看那鐵梯入口處的封條,上麵用紅字印刷的日期是糖蜜災難翌日,那道閘門從那天起就從沒被打開過。嘶,真讓人哭笑不得。媒體針對糖蜜災難做了那麼多文章,聘請了那麼多名全日製偵探,卻沒有哪怕一個人正式調查過現場?” “很顯然,他們當中沒一個人關心真相。”他隨口總結道。 金點了點頭,保持著沉默。眼前的“瑞文先生”所掌握的異咒技巧看起來毫無破綻,習慣動作也相當類似。 但,他不敢妄下定論。或許是先入為主所致的認知偏差,他總感覺對方身上缺少了些東西,卻說不出那究竟是什麼。 “看到那座倉庫了嗎?那座天臺能用作一個落腳點,幫助我們直接跨越那道閘門,作些非正式取證。如果你沒法......” 瑞文話音未落,金就率先借力起跳,拋出絲線,穩穩地落在了倉庫的天臺欄桿內。前者在反應過來之後迅速跟了過來。 “士別三日。”他輕鬆地調侃道。 “瑞文先生,那邊的岔道上有個保安亭。”金沒有接話。 “我知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今年四月我差點沒從這裡掉下去摔死,那是個你不知道的故事。” 恰恰相反,金心想道。 對方理論上肯定能發現那本筆記被動過,但他昨天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那被左輪手槍打壞的門鎖後,卻什麼都沒說。 “快看。”瑞文伸手指向糖蜜罐的方向。 “那個平臺上的門。如果它是完好無損的話,能夠代表很多種狀況。但門鎖是壞的,這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作案者很難或幾乎不可能搞到鑰匙,隻能采取這種痕跡明顯的闖入方式。糖蜜罐的看守人員,約克公司的高層人員,初步排除。” 他停頓了一下。 “但破壞這樣一個巨無霸需要技巧,對方不可能是個隨便從哪來的門外漢。犯案者應該需要同時符合兩項條件。” “那個,瑞文先生。”金故意開口道: “如果這些都是假的呢?” “嗯?” “我,我是說,他們可以重貼封條,也可以故意把門破壞成那個樣子,用這些細節混淆......某些人的視聽。”他有意加重了語氣,隨後立刻低下了頭。 “......的確,存在這樣的可能性。”瑞文在思索片刻後表示了肯定。 “但是這樣想是行不通的,金。” “為什麼?” “至少,對於一名偵探而言,如果你在萬事開始的時候就去質疑你的眼睛,懷疑你的聽覺,害怕那是別人故意為你設下的陷阱,那麼,你將永遠看不見真相。” “......可,我應該怎麼去相信?哪些才是我該相信的東西?” “你不會知道。”瑞文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 “所以,你必須去假設,假設那真實就在你的眼前。” “即便......即便我隻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即便隻有一次機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瑞文肯定道: “當然咯,能有後悔的餘地是最好的。但大多數時候,那種幾率就像在斯加維區賭場翻盤一樣渺茫。” “欸?”金挑了挑眉毛。他從沒聽瑞文先生使用過這種比喻。但,聽起來意外地讓人感到親切。 “改天再教你更多。如果你想盡好一名助手的職責,那還需要一定時間。” 談話間,他們飛躍到了下一座倉房的天臺上,繞了點路,避開了巡邏的安保人員。 “經濟條件隨著口碑下滑,保安卻請得比先前還要多得多......綜合報章說法,如果這不是他們在給外界做樣子,那就說明事情果然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看起來,他們巡邏得也沒多認真。”金小聲補充道。他剛好看見其中一人打了個大哈欠。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盡量避開沖突為妙。這段時間我乾過的架夠多了,搞得我都有點想吐。”瑞文隨手從衣袋裡摸出兩顆醫生牌藥丸,往嘴裡一塞。 “嗯......感覺巡邏路線的中心位置並不是那座糖蜜罐。”他伸手指向了與糖蜜罐完全相反的方向,那是另外一座大型倉庫。 “那還比較近些。反正來都來了,順便過去看看。” 話音剛落,他就像黑貓一樣輕巧地躍了起來,絲線往倉庫的斜頂尖端一拋,人已經到了對麵。 金在此時隱約意識到了那種違和感的真麵目。 那是與他心目中的理想印象相吻合,卻又與對方的真實形象存在些許沖突的,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