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烈酒軼事二》(1 / 1)

“黑豬”酒吧的象征是一隻瞎眼的豬。限酒令期間,行內人經常以“瞎豬”或“瞎虎”來形容它的同類們。   斯皮克以西酒吧們的入口往往藏在一座廢棄的電話亭內部,一條死胡同盡頭的暗門後,甚至是乾派禁酒協會總部——市政廳東南麵的一棟氣派大樓——的地下室裡,這在限酒令廢除後的一段時間內成為了濕派人士最大的笑柄。   “記住咯,除了那些已知價錢的東西外,不論店裡要價多少都照單全收,不要表現出抗拒。那樣一來,我們想找的人自然會靠近。”瑞文隨手扔給金一顆軟糖。   “放輕鬆。來點甜的,這能幫你更快進入狀態。”   一陣狂風蓋過了他的聲音。伴隨著火星和尖銳的摩擦聲,狂風刮斷了道路對麵的一根樹枝,將它吹到了遠處那家倒閉的馬爾博羅香煙店門口,咣的一聲撞在了卷簾門上。一群紛飛的畫報宛如風中撲騰的鳥兒般飛過,那是被從某間倉庫內部吹出來的雷卡相機廣告——   “透過鏡頭觀察,讓你身邊的邪祟無處可逃!”   “這標語可真劍走偏鋒。”瑞文隨口調侃了一句。   “或許也能算是因時製宜吧。”金聳了聳肩,側身鉆進了玻璃製品店旁的小巷深處。他似乎能聞到身上的鈔票散發出的獨特氣味,就像食草動物的毛皮臭一樣濃烈。   “掠食者”們立刻在暗處輕聲細語起來。隨著陽光逐漸消失,“黑豬”真正的招牌在陰影中緩緩展露:   “西塞羅舞場”。   ——沒有任何一家真正的地下酒吧會將“酒”字掛在臺麵上。   一名瘦小的禿頭男人戴著黑框眼鏡,坐在門口的三腳高凳上讀報。他的身形幾乎能用“脆弱”形容,手腕和腳踝看起來一折就斷,雙腳不著地,仿佛一陣微風就能把他直接刮到天上去。   “您是來看威爾瑪和西塞羅的雜技舞表演的嗎?”他輕聲細語道,像蚊子在叫:   “那是天使般的舞蹈,能讓您暫時脫離濕漉漉的地獄,在天國曬乾您的靈魂。”   “抱歉,先生......我並不愛天使。”金同樣壓低了聲音,垂下肩膀,向男人遞出了硬紙卡片。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祂正是我所唾棄的。”他陰沉地補充了一句。   禿頭男人將卡片的正麵和反麵都仔細查看了一番,又用指甲在邊緣刮了一下。   “我明白了。”他聲音像一張隨風飄蕩的絲帕一樣,晃悠悠地吹進了門內。   “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西塞羅死了。今年二月,被憤怒的濕派們用石塊活活砸死。威爾瑪成了憂鬱的寡婦。”   金在對完暗號後舒了口氣,回頭看向瑞文,後者大大方方地從門口走了進去,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舞場空無一人。立著鋼管的三層舞臺邊緣滿是石塊砸出的凹痕和屬於西塞羅的血跡,座椅已被全數清空。   標記著“化妝間”的門簾後方則是另外一番洞天。地板乾凈光滑,一盞盞劣質黃色燈泡點在天花板上,酗酒者們在墻壁和梳妝鏡上刻滿“銘文”,其中最常見的一句是“斯卡夫佬萬歲!”。   “那是什麼意思,瑞文先生?”金小聲問道。   “‘斯卡夫佬’是酒鬼的代名詞。順帶一提,這個詞是《火球報》發明的。”瑞文低沉地提醒道:   “有人嗅到我們的錢了。”   隨著一陣細微的響動,走廊盡頭的高櫃臺後方,一隻光滑圓潤的手迅速抽走了寫著酒單的木牌,從小洞裡把另一張推了出來。那窗口隻有一個半威士忌杯高,金沒法看見酒保的麵孔,隻知道那一定是個胖女人。   “想要點什麼?”就像門口的禿頭男人一樣,酒保輕聲細語道。她的聲帶被脂肪包裹,聲音像蛋糕上融化的奶油。   “讓我邊喝邊想......”金伸手抹了一把臉。   “那是500烈洋。”酒保柔聲說道,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那幾乎等於一整瓶黑金朗姆的市場均價。   “......就這樣吧。”金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將揉皺的鈔票從窗口推了進去。   幾雙眼睛自角落裡投向了櫃臺。瑞文在櫃臺側麵叼起了一支煙,坐在了一張沒有桌子的空椅子上。   “魔鬼的座位”,旁邊的墻麵上用紅色大字寫道。   金也抽出了一根卷煙,就這麼盯著它,眉頭皺得更深,心中默念著瑞文先生在紅皮火車上的囑咐:   “第一個主動借火的家夥,就是我們的魚。”   “嘿,斯卡夫佬,你的火呢?”一分鐘後,靠近出口的角落裡傳出了搭訕的聲音。   那是一位身材壯實的黑發年輕人,二十出頭。身上套著一件簡單的工裝背心,裸露的皮膚上,毒蛇一般攀附著不少扭曲的瘢痕。   “沒油了。”金簡短地回答道:   “我沒想過會再用到它。”   “噢。”黑發年輕人露出遺憾的神情,伸出自己的金屬打火機。   “用我的吧。我很理解這種感覺。直覺告訴我我們擁有相同的經歷。”   “你怎麼知道?”金問道,湊近點上了煙。   “我們可以賭啊。”年輕人笑道:   “我想你應該也沒想過再賭一次吧?”   金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賭多少?”   “你點的下一單,我請,如果我不能準確地說出你的遭遇的話。反之亦然。”年輕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許多夥伴叫我‘讀心大師’。”   “......那好吧。”金沒有正眼看那年輕人,取出了皮夾:   “你說說看。”   年輕人的下一句話把他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   “你被解雇了。約克公司在糖蜜災難後的改製讓你失去了賴以維生的工作。這個月裡,你盡力想要找到新的出路,卻發現這一切隻是一場空......”   “夠了,天殺的!”金用力拍了一下桌麵,二人的杯中同時濺出幾滴琥珀色的酒液。   “......你贏了,贏了!現在給我閉嘴!”他咬牙切齒道。   “一大杯威士忌,再來一份熏肉,一份鹹鹽脆餅乾!”年輕人直接朝著櫃臺喊道,隨後,向金露出了勝者的笑容。   “那加起來總共是一千烈洋。我相信你肯定帶夠了錢。既然有人介紹你過來,他肯定也介紹過‘那樣東西’。”   “......為什麼?”金低下頭。   “因為我能看透你。”年輕人露出了微笑:   “從頭到腳。”   為什麼瑞文先生能夠準確地猜到他想說什麼?金在心中詢問自己,目光挪向櫃臺另一側。   “魔鬼的座位”之上,黑衣偵探悠閑地叼著煙,翹著二郎腿,頭發散亂地披在椅背上,右手裡是不久前買的《南部晨昏報》,被他卷成紙卷握在手裡。   他是這條戲的導演。   ............   半小時前。   “你被解雇了。約克公司讓你失去了賴以維生的工作。你想要找到新的出路,卻發現努力隻是一場空......對方多半會這麼說。”   紅皮列車的角落裡,瑞文一邊“講戲”,一邊上下端詳著金的麵容。   隨後,伸手在紅發老實人的頭頂抓出了個鳥窩,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記住,你的角色是個老實巴交的失業人士。隻要自然地表現出驚訝,對方不會起疑心。”   “南部城郊口音,個子結實,臉色憔悴,雙眼無神,頭發蓬亂......完美!”   “我,我不行!”金像碰到水的貓咪一樣後退了兩步。列車一個顛簸,他險些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他從沒演過戲,連那些張貼在市區的電影海報都沒法完全看懂。瑞文先生曾經在筆記本中提到一部名叫《烈酒軼事》的電影,以及與其相關的一連串往事,但他壓根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術語究竟代表了些什麼。   他有些害怕對方會認出泥手黨的“中指”麥金托什,但更擔心自己會演砸。   “您,您不是說我們不需要親自去釣魚的嗎?”他試圖為自己的怯場開脫。   “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需要拋竿。”瑞文解釋道:   “聽著,不論詹金斯和其他失業工人們在這段時間內遭遇了些什麼,我們得想辦法將它一五一十地還原出來。那家斯皮克以西酒吧就是案件的交錯點。暗巷勢力經營著它,被約克公司解雇的絕望工人們總是去那。如果‘六旬彌撒’正試圖引誘那些家夥,我想不到更好的地方。你不需要刻意去演什麼,如果某個家夥把你當成了獵物,他自己會說服自己。”   “導演”瑞文說完,笑瞇瞇地遞出一顆火鹿果軟糖。   “放輕鬆,這並不比乾掉一大群泥手黨嘍囉們困難多少。”   ............   “黑豬”酒吧角落內,金默默地從皮夾內掏出兩張500烈洋鈔票,朝滿臉得意的黑發年輕人一甩,將嘴唇湊向蛋形杯。   迄今為止,他自認演得還不算蹩腳,甚至在心中為此沾沾自喜了起來。   “你猜對了,完全準確。”他表麵陰沉地說道。   他的皮夾裡還剩下沒花出去的五千多烈洋,裡麵的鈔票全是皺的,看起來有些擁擠。年輕人敏銳地注意到了這點。   ——“故意給他看一眼皮夾,這會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讓皮夾脹鼓鼓的,那是他們最後的尊嚴。”   櫃臺另一邊,瑞文滿意地擠了擠眼睛。沒有任何酒客注意到這名置身戲外的透明導演。   “你可以把它們都拿去,我隻留下一千。”金將目光重新投向櫃臺。   “他們一般會在哪裡動手?我沒在酒吧裡看見任何彈孔和血跡。”   “櫃臺後麵。”年輕人狡黠地笑道:   “那裡有一條一人寬的樓梯,通向一間沒有光的空倉庫。好心的酒保女士會讓你喝完最後一大杯酒,然後給你講一個關於天國和老酒鬼的故事。那個故事她講過不下一百次了,每次的細節都有所不同,那是留給你反悔的時間。如果你願意再付出兩千烈洋贖回自己的命,那她就會放你離開,並給你再倒杯酒。如果故事講完了的話......”   他用手指比出手槍,抵住太陽穴。   “砰!據說她從不會射偏。沒人知道她是怎麼處理屍體的,它們從沒被拖出來過。”   “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金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真打算把皮夾送給我的話,我可以和你分享這個秘密,反正你也不需要它了,對嗎?”年輕人聳了聳肩,從櫃臺上方拿走了熏肉和餅乾。   “......”   這次,金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演技。   “......拿去!”他最終向自己作出了妥協,粗聲粗氣地喊了出來。   年輕人接過金的皮夾,裡外查看了一遍。   “我的名字是裡昂。我很好奇,究竟是誰介紹你來這裡的?”   “貝朗先生。”金回答道,並接上了一句實話:   “我的會員卡也是他給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啊,我認識他。他曾經和我在同一間廠房工作,和我同時內失去了工作。”裡昂故意瞪大了眼睛。   “我衷心希望那夥計現在沒事......”   “夠了,快回答那個問題!”金不耐煩地錘了一下桌子。忍無可忍的女酒保從櫃臺後伸出一隻白胖的手,用力作出了噤聲的動作。   “因為——”裡昂壓低了聲音,把皮夾原封不動地推回了金的麵前。   “我曾經進過裡麵。我經歷過我剛才說的所有一切。現在,我想告訴你的是,還有另外一種出路。”   櫃臺另一側,瑞文立刻坐直了身子。   “什麼?”金追問道,聲音無意識地拔高了一些。   “去尋找,真正的天國。”   隨著一陣輕微的響動,金發現瑞文已經悄然坐到了鄰桌的空座位上,而裡昂對此完全視若無睹。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這,這是某種惡劣的玩笑嗎?”   “當然不是。”裡昂攤開雙手,目光投向“黑豬”酒吧天花板上的燈泡,眼中映著昏黃的光圈。   “天國,是一個真正存在的地方。你可以隨時去享樂,你也可以隨時回來。”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在那個地方,天空是藍色的,比新德市的藍天還要漂亮。最重要的是,烈日不存在於天國之中,每個人,都過著最幸福的生活。”   透過眼角餘光,金發現瑞文先生的臉色驟然黑了下來。   比過往的任何時刻,都要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