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下午三點。 久違的“自由”讓人心情無比舒暢。 瑞文蹲坐在“天使格蕾”研究所外的草坪上,看著一條條風箏線在碧空中飄揚。學齡前的孩童和退休的長者們聚在一起,享受著漫長或所剩無幾的午後時光。 “至少得想辦法讓米夏和庫克離開這裡。”他在心中謀劃道。 “但該怎麼向齊格飛先生解釋這一切?我該怎麼確定他和教授之間的聯係?” “是你啊,瑞先生。” 大狗格裡芬哈著氣,冷不防地從身後撲了過來。 “下午好,教授。”瑞文笑著轉過了身。 在那次失敗的襲擊過後,他相信對方一時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看起來相當疲憊,徹夜未眠的痕跡掛在顴骨之上。 “出了什麼事情嗎?你並沒有預約時間,但我們還是可以回辦公室喝杯咖啡。” 為什麼你沒死? 為什麼你還能活著? 話語間,瑞文隻能聽出這一種深意。 “好,沒問題。那些孩子怎麼樣了?” “其中幾位的狀況正在惡化,他們每天‘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但是,托福於你朋友的語言學研究,我們能更輕易地讓他們放鬆下來。” “那可真是個令人欣慰的消息。”瑞文點了點頭。 “藥物研究的進展呢?” “有望在這一兩天之內取得新的成果,多虧了你提供的新思路。這次嘗試對那些小家夥們非常重要,我不想表達得這麼直接,但是,有些孩子可能堅持不到下一次了。” 會向自己毫不委婉地打出這張牌,說明對方也知道研究所岌岌可危。瑞文揉了揉芬裡爾的腦袋,故作擔憂地詢問道: “我能去看看他們嗎?呃,不行的話,去喝點咖啡也好。” “當然可以,年輕人。”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答應了他的請求。 地下層的入口會在哪? 瑞文在跟隨教授穿過大廳時暗忖道。 根據警方資料和自己所知,那些被運輸入境的偷渡客們會先在那座堆填區附近的平房中逗留一段時間,隨後被轉移至研究所地下。 如果需要在短期內轉移大量實驗品,那他們肯定會用到升降機,但不是正規的客梯或貨梯。建築內部所有電梯井的外墻都是透明的,電梯升降一目了然。 他的大腿忽然被輕輕地撞了一下。 抱著灰色毛絨兔子的金發小姑娘就這麼跌跌撞撞地鉆過走廊,和他擦身而過。 “等等,等等!米夏,我知道你很急......” 齊格飛先生的聲音從焦急的呼喚變成了帶著咆哮的咒罵聲: “該死,你們誰來攔住她!醫護人員都上哪去了?” 等等,什麼? 瑞文愣在了走道的一側。 隨著齊格飛先生語氣所改變的,還有他口中所說的語言。 “齊格飛先生,您......您剛才說的是什麼?” 齊格飛先生的前一句話,分明是標準的烈日語! 走廊盡頭,奧斯卡和其他幾名護工輕輕截住了咯咯直笑的米夏,把她給送回了父親身邊。 “哦,您來了,瑞文先生。”齊格飛先生擦了擦順著睫毛滴下的汗水,微微鞠了一躬: “您的所作所為值得一名軍官的最高致意。當然,還有一名父親的。” “爸爸,爸爸!” 瑞文在心中倒吸了一口氣,連忙控製住表情,裝作完全聽不懂的模樣。 ——從米夏口中吐出的,同樣是烈日語! “他是誰?為什麼爸爸要用這種方法和他說話?” “因為,親愛的小米夏。”齊格飛先生用烈日語溫柔地解釋道: “他聽不懂上帝和天使們的語言。我們是特殊的,是善良的,上帝送給了我們這份禮物。” “教授?”瑞文神情復雜地轉向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對方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瑞先生。您的方法的確能夠幫助我們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那些孩子想表達的意思。但就像米夏一樣,有幾名年幼的患者已經幾乎沒法‘醒來’了。” “我們也許能和他們進行簡易的交流,安撫他們的情緒。可是他們真正的人格正從這個世界上逐漸消失,就像一艘忒休斯之船,逐漸從內部被替換成別的東西。” 齊格飛先生摸了摸米夏的頭發,直起腰板,轉身用袖子拭了拭眼窩。 “他們......物理治療已經不起作用了嗎?”瑞文小聲詢問。 教授搖了搖頭。 “綠草,藍天,舒服的風。窗戶的外麵真漂亮!” 米夏抱著兔子,趴在窗戶邊上,陶醉地看著屋外的碧空。 “這裡也有寶石兔嗎?”她用烈日語天真地詢問著奧斯卡: “你們的天空也是假的嗎,就像地底城市一樣?” “呃,你說什麼?”奧斯卡迷茫地托了托眼鏡,顯然完全不明所以。 “你還在等什麼?把她帶回去!”齊格飛先生厲聲喝道。 辦公室內,他喝下半杯熱咖啡,背靠淺綠色軟墊,情緒稍稍穩定了些。 “自從我開始在閑暇時間研究那些文字,我就連做夢都會夢見它們。” “有一天,也許真的是上帝賜予了啟示,我發現我開始能理解一些更長的句子,更完整的意思,在某些時候,我甚至能親眼目睹我女兒發病時所看見的那些事物,用皮膚感受到那股可怕的炎熱......” 他微微抬頭,直視著天花板上刺眼的燈泡,肩膀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那......那真是地獄般的光景。” 這意味著齊格飛先生和自己一樣,意識開始與對麵的世界產生聯係! 齊格飛先生的下一句話讓瑞文後脊發毛: “阿夏,聲波療法研究進度如何?” “已經有了定案,就差最後的臨床試驗,但我不建議你把米夏和庫克的名字加到第一份名單上,他們最好還是等等。”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回答。 “等等?”齊格飛先生略帶激動地重復了一遍: “他們等不起了,阿夏!你看看我女兒的鬼樣子!上帝和我都不想看見魔鬼爬出人間!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把他們的名字加上去。” “聲波療法?”瑞文出聲打斷了激動的軍官: “這就是你們的新嘗試?” “是的。一種特殊的聲波。隻要掌握正確的頻率,輔以一定劑量的特效藥物,有望在大程度上控製愛麗絲精神綜合癥的發病時長。” 那不就是你試圖用來弄死我的東西嗎?! 瑞文咬緊了下唇。他意識到,事情或許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棘手得多。顯然,齊格飛先生並不希望和一對似是而非的兒女長期相處下去,而隨著他本人與現實世界的進一步接觸,可以預見這名普通人會距離癲狂越來越近。 問題在於,自己還不清楚對方搜集溶解聖母屍體的真正企圖,以及他與阿夏古雷.普雷斯考的私下交情。 他不敢冒險告訴對方實情,讓這名固執的父親帶著兒女暫避他處! 叩!叩!叩! “請進。”教授開玩笑般地起身,把電視機頂盒上擱著的幾盒碟片往桌底一扔。 “教授。都處理好了。”一個聽起來無比熟悉的女聲。 在看見來人的瞬間,瑞文眼前一亮。 是那名神情憂鬱的羊眼女人! “非常好。”教授滿意地點了點頭。 “再去核對一下儀器的數目,然後你就能回家了。” 她一定是那些非法移民的看守者,幫助金敏逃離大洋市的那個女人,一定是這樣! 羊眼女人出了門,向走道的右側拐去。瑞文立刻開始回憶起研究所地表的平麵圖。 “她的確是個有著特殊氣質的漂亮女性,不是嗎?”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出聲打斷了瑞文的思考。 “是的,非常特別。”瑞文敷衍道,迅速重整思維。 “......那一側沒有電梯!”他在心中暗忖。 他猜想走廊的右側可能存在一條隱蔽的樓道或升降機,因為那裡根本就沒有存放醫學儀器的倉庫。 但更重要的是羊眼女人本身,他能確定她富有同情心,而且相當聰明,或許能夠協助警方進行營救。 該怎麼定位她後續的去向,說服她幫助自己? 平房區被警察查封了,她不可能會去那。家,她的家會在哪? 見教授和軍官兩位老朋友開始交談,瑞文就自己所知迅速開始了推理: “3月11日,周三,自己曾經在跨境公車上看見她。她會開大型車,但是那天卻選擇乘搭公共交通工具,說明那天她不是為運送偷渡者而前往花都的。” 那天自己在上午九點上車,首班公車在上午七點從花都發車,跨境需時一小時,她不可能在上午八點從大洋市上車,又在九點馬上折返回去。 “所以,她肯定在花都過了夜,她的家多半就在花都。” 範圍還能縮小嗎?還能再縮小一些嗎? 那位羊眼女人偷偷救助偷渡者們,肯定會有一個短暫收留他們的臨時住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空間不小...... ‘金。’瑞文不作聲色地按起了手機。 ‘希望麵試還順利。你還記得當初救你的那名女士把你給帶到哪裡去了嗎?’ 一分鐘後,金敏的回答讓他徹底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記得,是一家很小的旅館,好像是她自己經營的。我記不太清了......’ 果然是那裡!她最終自殺的地方! ‘聽著,待會去找到她的聯絡號碼,你也可以拜托林心小姐。這事很緊急,告訴她你經歷過的事情,請她把研究所收容難民的位置告訴你。’ 瑞文決定賭上一把。他相信這名在現實世界中名為莫伊拉的女士。 ‘行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拜托她主動協助警方營救人質,在他們先一步找上門之前——當然,你也必須報警。’ “瑞文先生,你看起來有些緊張。”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聲音冷不防嚇了他一大跳。 “在齊格飛和米夏交流的時候,我注意到你的眼神和奧斯卡先生截然不同,那是聽見‘話語’和聽見‘聲音’之間的區別。告訴我,你對那種‘語言’的理解到了什麼程度?你是不是也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我......不,聽不太懂。” “是嗎?”教授揚起了眉毛。 “那,你對齊格飛所說的‘地獄’,有沒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呢?” 教授和軍官的目光,同時聚焦在了自己的雙眼之間。 不僅如此,還有雙目漆黑的芬裡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