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特怎麼會想見瑞文?根據這幾個月的所有案情記錄,除了車禍當天的偶然交集之外,他們之間沒有過任何接觸。” “或許,他的真正目標並不是那個人,而是躲在他背後的‘漆黑偵探’?”安傑娜猜測。 “這麼說起來,‘漆黑偵探’當初的動機也相當成疑。如果他希望博取網絡知名度,為什麼在恒特案偵破後卻表現得那麼低調?如果他的目的隻是和‘守林人’作對,那為什麼要死咬著這一個案件不放呢?”衛斯理疑惑道。 “哎你說,他們之間會不會還有什麼私人恩怨?這種公報私仇的案例不算少啊。” “怎麼辦?這次恒特的情況相當出乎意料,沒人知道再拖幾天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想要搞清這層關係,可能真的要安排他們兩人見麵。” “問題在於,我們能征得瑞文的同意,並確保他在探訪過程中的身心安全嗎?”衛斯理糾結道: “他隻是個被利用的局外人,我們不能再讓任何無辜者被卷入事件。” “能不能利用遠程電話,或者電腦視頻?”安傑娜問道。 “......懸。根據冰姐所說,現在隔著門都未必能聽清對方在說什麼,電腦文字處理器壓根辨認不出來。如果要安排會麵交談,隻能是近距離的。” “行吧。既然恒特提了他的名字,他就必須擁有知情權,並以警方的名義予以正式通知,他答不答應是另一回事。”安傑娜說。 “這樣,我先以個人名義去和他聊兩句。不透露任何細節,隻是打個預防針,看看他本人的接受程度如何。”衛斯理提議道: “這兩個月發生的一堆事情......普通人看了,精神上估計很難承受得住。” ............ “嘶......時間不等人啊。” 清晨,瑞文用金敏的手機給妹妹報了個平安,正準備收拾上班,卻在無意間瞄到了加密論壇上新上傳的一個視頻。瀏覽數字一個勁地滾動著,不出一會就上了五百萬。 比起內容,他更加在意的是發送者的名稱。 “是那個‘六旬彌撒’的泰拉,這次又是在哪裡作妖......嘖,現在我就算知道了也動不了。等不了馬斯了,路上買部新手機,把舊的電話卡換過去。金要正式上班,不能總借他的用。” 他腦中忽生一念,把泰拉上傳的視頻給下載了下來,沒有細看。 在下載完畢的那一瞬間,視頻忽然下架了。 “呼!那念頭來得可真及時。”瑞文僥幸地想道。 錄像中出現了一名黑發警察,製服不像是這邊的,也許是當地警方緊急采取了行動。倘若自己慢了幾秒,那視頻就再也看不到了。 新手機剛一到手,還沒給應用分好位置,屏幕頂端就跳出了一條私人聊天。 是群友哈克——警官衛斯理。 ‘有件事想和你聊聊,挺緊急的。時間看你,地點定在上回的居酒屋,行嗎?’ ‘沒問題,今天下班。’瑞文立刻答應了下來。 考慮到對方的身份,多半真的是件要緊事。不過,在對方的認知中,“瑞文”隻是“漆黑偵探”的溝通橋梁,為什麼要去找前者而不是直接通知後者呢? 想到這裡,瑞文特意留了個心眼。他不確定警方會不會對自己的身份再起疑心: ‘是什麼事情?和什麼相關?’ ‘線上解釋不太清楚。總之,你得做好點心理準備。’ ‘?’ 聽起來不像什麼好事,可警方又有什麼事情是能牽扯到“普通人”瑞文頭上的呢?思來想去,瑞文能聯想到的隻有那一起發生在自家附近的小區槍擊案。 嘖,不會是通過什麼途徑又懷疑到我頭上了吧?要被直接問到點上的話,自己是真的有些心虛。 畢竟,人是自己實打實開槍打死的。 ............ 下午六點。夜市街。 瑞文在赴會前順路買了副方框平光眼鏡,裝模作樣地戴上了鼻梁,坐到了吧臺前。 “我說,上回我請你一單。這回嘛......倒也不是我計較什麼就是了。” “啊,我懂,我懂,禮尚往來。”身穿白衛衣的衛斯理主動伸手從老貓店長手中接過點單紙。 “小瑞啊......咳,抱歉。在局裡老是挨人叫小的,這字還押韻,順口了。” “沒事,就這麼叫好了,我不在乎吃虧那一套。”瑞文隨和地觀察著警官的反應,感覺對方有些過度緊張。 “那行,那行。”衛斯理尷尬地賠笑兩聲,沉默了一會。 “......小瑞啊,你相信超自然現象嗎?” “超自然現象?” “就,那些個玄乎的,妖魔鬼怪,怪力亂神......未知的恐怖,就像群裡常聊的那些角色扮演情節一樣。” 衛斯理仔細斟酌了一下字句。 “但我不是問你感不感興趣,而是你相不相信它們真實存在,不是在別的什麼地方,而是我們身邊。” “啊?你認真的?”瑞文在瞬間代入了“普通人”的思維模式,半是不可置信,半是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算是吧。” 衛斯理點了點頭,象征性地喝了口啤酒。瑞文立刻通過這一舉動看出他藏了秘密,決不能喝高了說漏嘴。 對方接著說了下去: “乾我這一行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強。我們都覺得可怕的東西,正常人看了怕是會當場失禁。欸,你不怕那些屍體啊巨人觀啊什麼的吧?” 話音剛落,他立刻覺得自己話說蠢了。 “不用回答,當我沒說,是個人都怕。那些自詡不怕的人隻是沒親眼見過而已。” “反正,我肯定是怕的。不過,沒親眼見過的情況下,說怕也隻能算是沒見過世麵的反應吧。”瑞文撓了撓頭頂。 “說的也對......那倘若這種事真的發生了呢?”衛斯理又問道: “倘若你真的遭遇了些可怕的事情——不一定會對你造成實質損傷——你會怎麼樣?” “警察同誌,你怎麼說得像是明天就會有可怕的事情落到我頭上一樣?等等,不會真有什麼事情吧?” 肯定有什麼事情,瑞文心想。 “呃,嗯......好吧。小瑞,接下來的話,請務必保密,別告訴任何人是我說的。” 眼見對方已經有了預感,衛斯理決定不再隱瞞下去。 “明天會有我同事傳喚你。你當然可以拒絕,但事情挺......重要的。”他盡量使用不那麼具誘導性的說法。 “你可能會和一些不太好的東西近距離接觸,但是警方絕對會保證你的安全,盡量確保那東西不直接暴露在你麵前。” “啊?” 嘶......什麼東西那麼嚴重? 瑞文意識到,事情肯定和小區槍擊案本身無關。如果隻是要求自己去辨認阿爾弗雷德.阿爾德福的屍體,根本沒必要提前一整天打預防針。 而且,對方甚至連超自然現象都說了出來。 “別的不能多說了。我現在隻能告訴你這和一起大案子有關,至於接不接受,你可以自由決定,不會有任何人強迫你。” “唔。”瑞文故作猶豫道: “真的百分百安全嗎?呃,不是我不相信警察的問題,是你自己說得那麼嚴重......” “保證安全,百分之百!”衛斯理肯定道。 “哦,那就沒事了。如果真的對破案有幫助,我是不會拒絕的。”瑞文爽快答應道。 以“普通人”瑞文對警察的信任,問心無愧以及身為三好青年的小小正義感,這應該是最自然的反應。 問題在於,牽扯到自己這一重身份的,究竟會是什麼事情? 在警方眼中,“普通人”瑞文可能和至今為止的哪一部分有所交集?他隻消片刻就想到了問題的答案。 恒特。 ——隻有恒特! ............ 4月19日,周三。 瑞文在金敏出門上班後早早到了小區樓下。他不想離瑞雪太近,但是又擔心警方像上次那樣親自登門。事實證明,這樣的擔心有些多此一舉。 上午十點,他通過新手機,準時接到了來自警局的傳喚電話。 “瑞先生,一位名叫恒特的收監人員希望能與你進行溝通。會麵將在監獄中心醫院進行,以座機電話輔以人聲傳譯進行,你的安全將得到完全保障。這次傳喚並非必要,你有拒絕的權力。” “唔,發生什麼事情了?” 果然是那家夥!可是怎麼連人聲傳譯都要用上? 瑞文正愁沒法接觸這個橫跨兩界的大冤家,可同樣得提防對方反咬一口。所有對話無疑都是在嚴密監控下進行的,身為“普通人”,自己掌握、渴求的信息實在太多,同樣得小心穿幫。 他先是回了趟公寓,把身上所有多餘的私人物品都放了下來,清了清手機記錄,跳上了開往東八區監獄中心醫院的公車。 監獄中心醫院又稱虎山醫院,是整個遠東區唯一具備監管羈留職能的醫療型監獄,病區等於監區,醫生和護士們同時是階級不同的警官,而病人們全都是身有頑疾的罪犯,其中包括大量精神疾病患者。 瑞文在探監等候區域內填完了一份長得看不到頭的電子表格。身穿白大褂,別著警徽的醫師李艾冰走上前來,以不包含任何專業詞匯的句子簡要說明道: “要見你的人狀況非常差,我們隻能采取特殊的安排。見麵的時候,你和對方會隔著半個房間的距離。會有人把對方的話完整轉述給你。你先前見過這個人嗎?” “有,但不是正麵。”瑞文含糊地敷衍了過去,確保自己說的每個字都不帶假,隻是省略了重要的部分。 “過去的自己”曾經在3月25日親眼目睹車禍,但那並不是唯一的交集。 還有那通差點把自己弄死的電話。 那通電話! 瑞文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那通電話是最容易害自己穿幫的。倘若恒特在交談過程中提及了這件事,自己先前辛苦樹立的“無罪證明”會瞬間不攻自破! 在核對身份證,進行完安全檢查後,他穿過一扇扇密碼門,帶入了一間被玻璃隔成兩邊的會見室,分配了一副耳機。房間的另外一半占據了空間的三分之二,原本用於容納犯人和他們的輪椅或擔架床,現在卻空空如也。 恒特不在這裡。 剛一落念,瑞文就聽見了沉重的呼吸聲和碰撞聲。四周全都是隔音墻,可那聲音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蟲子一樣爬過了狹小的縫隙,直接鉆進他的耳朵深處。 會客室的對麵還有一扇門,通向一間收監病房,裝著傳統門鎖。門的那一邊,一個龐然大物的形狀正通過聲音逐漸在瑞文的腦海中勾勒出來。 “唔!”瑞文在那聲音的輪廓完全成形後咽下了一口唾沫。 那壓根不是一個人的形狀。 “小子,你膽子可真大。” 房間那一邊的恒特忽然開了口,聲音破開墻壁而來。不,那不是恒特,而是亨特,自己聽見的是烈日語! 過了一會,耳機裡傳來了傳譯員完全不著邊際的傳話聲。對方的話語中偶爾夾雜一點中文發音,是對方能捕捉到的僅有的正確詞匯。瑞文左耳聽著傳譯,思索著合理的回答,右耳處理著亨特真正的意思。 過了兩分鐘,他意識到自己壓根沒法同時處理這兩件完全脫節的事情,於是果斷地選擇了拋棄後者,以最籠統的方式問道: “你為什麼要找我來這裡?” “當然是來敘敘我們的那些私人恩怨。”亨特回答。 “錯過這次,恐怕就不會再有機會了。趁這最後的機會,我很想知道,你那時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瑞文故作糊塗: “你到底是個什麼人?” “你可以猜猜。”亨特笑道: “現在我究竟是誰,來自哪一邊,是恒特,還是亨特?還是......漢特?” “誰是,漢特?!” 瑞文心中一驚,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回答不對頭。 “果然是你。”亨特笑道,仿佛在聽到這短短的問答時,他的目的就已經達成了。 “我早就察覺了不對勁,那邊也就算了,為什麼就連這個世界的同位體都要對我糾纏不休。原來一直都是你,惱人的晨昏偵探。” “你想要什麼?”瑞文故作驚慌道。 他的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想要什麼?當然是讓你死翹翹,不僅是這一邊,還有那一邊。隻有兩邊一起,才能真正鏟除你這個禍根,那是我之前的想法。” “不過,在聽見一些消息後,我改變主意了。” “我不明白。” 瑞文聽著古怪的傳譯,搖了搖頭。 “你不明白?你和我是一樣的!現在我徹底確認了這一點。不要以為瘋子的話沒有作用,在信息世界裡,人們反而更願意相信瘋言瘋語。隻消一句話我就能激起所有人對你的懷疑。隻消一句話,我就能讓你也被關進來,讓你遭受相同的折磨,甚至更多。還有你妹妹,他們會找上她,讓她嘗到一個女人所能嘗到的所有苦頭,生不如死!” 不! 瑞文暗暗咬緊了牙關。 這家夥決不能繼續活下去。自己必須乾掉他,讓他死於意外也好,什麼也好。用造夢的暗示,現在! “別以為你能在那邊乾掉我,小子。在我蛻變成這副模樣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亨特繼續道: “相信我,下次見麵的時候,必然會是你的死期。祂賦予了我無上的權能,不可打破的黑暗與恐怖,而隻要我繼續獻上,得到的就會更多!” 啪! 瑞文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想了些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他忽然聽見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痛叫。 “你這天殺的小混球!”亨特詛咒道。 幾乎在同一時間,會客室對麵的那扇小門底部開始淌出紅黃色的膿血,還有門上的鐵窗縫隙。 “和你的人生說再見吧!喂!快來人,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對方的聲音忽然從烈日語變成了中文,說話對象也隨之改變。瑞文心中頓時一緊,一股無名之火隨著不安直沖而上。 去死吧,他心想。 快去死吧! 從鐵窗縫隙間淌出的膿血流淌到了門鎖上。瑞文猛然集中注意,瞪著門板,讓一條血迅速地鉆入了鎖孔中,扭動鎖簧。 會客室瞬間警鈴大作。 牢門自己打開了,一團被皮膚包裹的血肉和脂肪泥漿一般自門縫內傾瀉而下,攤在地麵,那是一張無比巨大的臉,變形,塌軟的眼耳口鼻。 還有兩顆碗口般大的痦子! “危險,瑞先生,快離開這!” 入口處,李艾冰和其他警員破門而入,架住瑞文的胳膊,可瑞文卻沒有動。 去死! 他對上了那雙錯愕的眼,意識被無邊的怒火支配。 給我去死吧!!! 嘭!!! 亨特體內的全部血液自體內向外流竄,瞬間撐爆了全身被拉伸得極其脆弱的血管,整個人像氣球般猛然脹大,隨即,轟然炸裂! 鮮血,肉塊,脂肪和膿漿鋪滿了隔離玻璃,就像一幅紅黃白三色的後現代流體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