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聲不吭地跳到了樹梢之間,他看見瑞文先生坐在不遠處的另一根樹枝上,神色平靜,觀摩著自己的表現。 “這是一場變成男人的考驗~”女巫凱夏在他的腦海中幽幽說道: “我們愛撒嬌的膽小鬼最後會變成什麼呢?” 金一如既往地沒有搭理她,將絲線拋向樹上的其中一個“木偶”,牽動對方腦子裡不停掙紮的紅色線蟲。 “木偶”的喉嚨深處發出了一波又一波咕嚕咕嚕的聲音,仿佛溺水者的求救。 一根接一根的紅色絲線沖破血海,朝著人群中心的幾名高層一湧而去。不論是柔軟的絲藻還是堅硬的巖殼,隻要朝不同方向施力,“決鬥之舞”製造出的絲線便能像剛才那般撕裂一切,無視任何物理法則。 先是體積最大的“食指”,然後是毫無防備的“英雄”。 唯有“赤藻”靜立原地,不受絲毫影響。濕漉漉的西裝襯衫下,暗紅色皮膚湧動著一道接一道的絲藻纖維。 “咕嚕,咕嚕......果然又是他。” “絲藻”翻弄早已脫離人類範疇的表皮,從體內扯出一條死魚和一個生銹的自行車把手。 倒臥地麵的屍體忽然全都動了起來。 暗紅絲藻從他們的七竅內爬了出來,慢慢撐脹了他們的衣服,觸須和節肢不住顫動,仿佛宿主還活著一般。 “你真以為......咕嚕,相同的法子能再,咕嚕咕嚕......讓我吃一次虧嗎?” 一枚倒鉤從“英雄”的左手手腕處飛了出來,末端連著血管交纏而成的“魚線”。這枚鉤子繞著他飛了一圈,不偏不倚地紮進了他自己的身體裡! “英雄的海釣竿”能夠剝奪上鉤者身上的任何一樣東西,而上鉤者同樣可以是宿主自己! 連在“英雄”腳踝上的紅色絲線瞬間脫離,掛到了吊鉤之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右手腕上的魚鉤鉤住了“食指”波洛伯身上的一塊珊瑚,以同樣的方式解除了他身上的束縛。 “大部分人都以為魚線隻能釣魚。” “英雄”羅德戲謔道: “不。對於經驗老道的水手而言,魚線是他們陷入生命危險時的救命之物,他們最早的英雄崇拜。他們用魚線縫合傷口,他們用魚線絞死叛徒......” “哢,哢哢。”龍骨珊瑚下又發出了那種難以辨認的聲響。 下一秒,隱藏在地麵之下的泥漿噴湧而出,泥浪夾雜著血河河水湧向血海,將晶簇沖垮,稀釋,流入河底。 “黑泥”厄斯沃姆自血河中探出腦袋,爬到一艘巨輪上。和自己的上頭不同,他早就放棄了享受“假期”的權利,將包括生命在內的全部事物都奉獻給了自己的遺產,換取河底淤泥的青睞。 為了對付中指的紅毛小子,食指和拇指早就做好了多重準備。 “金,那些泥漿會把這一片樹木全部沖垮,泥漿內寄宿的大量河底生物會在瞬間將它們接觸到的東西啃光......” “嗯,我明白,瑞文先生。”金出聲打斷了瑞文,十指再度牽起絲線。 “您不用插手,我會證明給您看,我會證明給您看......” 他沒有時間繼續思考下去,一隻裹著血肉的魚鉤正朝著他的方向飛來。 金麵無表情地扯了一下“木偶”,四根“無形之鋒”交錯著攔在了自己的身前。 可那魚鉤的目標卻並不是自己。 篤! 一個“木偶”的左手應聲而落,被那隻手掌控的“無形之鋒”並未立刻消失,像片透明閘刀般朝著金自己的脖子甩了過來! “切。” 金迅速扯過剩餘的三條絲線之一,兩條“無形之鋒”相撞,彼此抵消。他本人趁著魚鉤收回的空檔用絲線拽起數個“木偶”,一躍下樹,鮮血凝成的晶簇自下方托住了他的雙腳,形成平臺,無數根腕足卻在同一時間盤旋而上。 被絲藻占據軀殼的屍體們揮舞著身上贅生的節肢和觸須,喪屍一般湧了上來。黑泥隨之卷席樹林,密密麻麻的啃食聲自漆黑的泥漿下響起,無數排細小的牙齒嚼食著它們觸及的一切有機物,吐出鮮紅和慘綠色的的小氣泡,將樹乾由內而外侵蝕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洞。 樹木接二連三地倒下,剩餘的兩條“無形之鋒”轉向來不及被回收的“木偶”,利落地劃向其中六人的咽喉。 吱—— 鮮血撐開他們的聲帶,代替他們的喉嚨發出了哀嚎,在被黑泥吞沒前,“木偶”們的胸口都急速膨脹了起來。 血柱如瀑而下,帶著大片倒塌的樹木,以重量將屍體們牢牢壓在了下麵,內臟被從他們爆開的頭顱和腹腔中擠出,立刻被淤泥啃食乾癟下去。 片刻之後。 砰!砰!砰! 氣爆接二連三地自淤泥深處迸發,夾帶著令人窒息的惡臭。 “天,殺,的!” “黑泥”厄斯沃姆在甲板上打了個極其難受的飽嗝,雙眼暴突,口腔內湧出一股糟糕的臭雞蛋味,張口嘔出一堆夾帶軟體動物的稀泥。 “他,在,活,人,裡,塞,炸,藥!” 漆黑聖堂後方的狂風山礦洞內盡是與煤礦伴生的白雲母,這些遇水即爆的堿金屬礦石經過加工,被像填料一樣塞進了“木偶”們的胃袋中,一旦包在外麵的保護層被咬破,就會立刻產生氣爆反應,釋出無比巨大的熱量。 泥漿被瞬間蒸乾,那些長著幾圈牙齒的河底生物們被炸個粉碎! 鮮血被從屍體內重新抽了出來,在金的身邊列成兩排晶槍,瞬息齊發,朝著輪船和貨車直射而去。 二十來個“木偶”暫時抵消一個“黑泥”的行動能力,順帶炸毀了絕大部分被絲藻侵占的屍體。目前而言,損失還在承受範圍之內。 金迅速在倒塌的樹木間尋找瑞文先生的身影,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坐在了碼頭邊的石墩上。 與此同時,他看見遠處“食指”波洛伯不知何時開始向前動了起來,仿佛一座晃悠的巖石山丘,已經和貨物拉開了相當的距離。 龍骨珊瑚殼上的數百個“煙囪”內正蓄積著滾燙的蒸汽。 “哢哢,哢哢。” 巖石山丘下方的一片甲殼忽然開始翹動,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我收到格雷格森交給我的信了。”聲音像條吐泡泡的老魚。 金不作聲,所有的晶槍都在他眼前憑空蒸發不見!“煙囪”內的水汽是紅色的,並非燒開水的淡白。血河河水就連正午的烈日都無法蒸發,那些蒸汽的溫度恐怕就連金屬都能熔化! “他其實是個相當不錯的家夥,不僅僅是在才乾方麵,他推薦的餐館招牌菜沒一家是不好吃的,包括你家,我在其中一個假期去吃過,毫不誇張的說,那是全城最棒的扇貝湯!” “為什麼你要拒絕合作邀請呢,麥金托什?我可是真心不想讓一名這麼好的廚子被烈日曬死。” “哼。” 金用右手五指抽動絲線,直接將一具塞了餡的“人肉炸彈”朝著波洛伯堅硬的龍骨珊瑚外殼甩去! 血肉魚鉤“嗖”地一聲從一旁飛了出來,在半空中準確地勾住了“木偶”的軀乾,鉤子迅速沒入肚臍,將整個胃袋連同堿金屬炸藥包一同勾了出來,拋向高空。 砰! 炸彈在高溫水汽中炸開,火雨四濺。 “該死的紅毛小鬼......” “赤藻”費舍爾斯用絲藻護住貨車,伸長“雙臂”,化作兩根扭絞在一起的血紅藻帶,直直朝著半空中的“中指”抓去。 金不緊不慢地閃身躲開,順便操控另外一具“木偶”朝著費舍爾斯念出了“決鬥之舞”。 他知道“英雄”必然會使用魚鉤來解救。 與此同時,他自己的嘴唇也蠕動了起來,一張如薄紗般的絲網自不存在的夜空中悠悠而現,裹住了他的全身。 在將“夜風之護”念誦完畢後,他雙腳一蹬平臺,趁著費舍爾斯動彈不得,“英雄”羅德無暇管顧,毫不猶豫地朝著“食指”波洛伯俯沖了過去。 猩紅蒸汽瞬間吞沒了他的身軀。 金的身旁卻凝成了一個巨大的白色光圈。“夜風之護”吸收了蒸汽全部的熱力,將它們化作了纏繞身側的高溫環帶! 另外一隻血肉魚鉤拐著彎飛了過來,卻被紊亂的熱氣流瞬間彈飛。“英雄”羅德的麵部進出鮮血,痛苦地咆哮了一聲,幸運的是,這回的目標不是對方的心臟,僅僅是一隻眼睛。 ——倘若魚鉤落空,代價需由“釣手”自身支付。 羅德的右眼啪地掉在了地上,鮮血和清亮的粘液一絲絲蔓延開來。 金將目光轉向了渾身絲藻的費舍爾斯。他身邊的空氣旋轉扭曲,纏繞著足以蒸發河水的恐怖高溫! 魚叉槍熟悉的破空之聲從自己的耳邊穿刺而過,幾條大船同時朝岸邊開槍開炮。 那魚叉的木製叉柄還沒接近就已經燃燒起火,槍頭受力一偏,斜斜墜下,被金一腳踢向絲藻叢。 “去!”他抬起頭。 風魔鳥們朝著大船撲了下去,形成掩護,一輪空氣炮打掉了第一層,剩下的鳥兒們一擁而上,開始大快朵頤起來,三兩爭奪一個胃袋,一塊肝臟,一段腸子,一顆人頭。 費舍爾斯還沒反應過來,身上就開始熊熊燃燒。他下意識地朝碼頭邊上扭動,企圖沉入水中滅火,身體卻依舊動彈不得。 他的上半身滑膩膩地砸到了地麵上。 “無形之鋒”不知何時已將他的軀體一分為二。 短短五分鐘,四名泥手黨高層中的三名就都吃了大虧。 “看來,傳聞的確不假......” “食指”波洛伯繼續用魚吐泡泡般的聲音贊嘆道: “你確實是一個塞著人肉餡的小怪物,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轟! 沒等波洛伯“想明白”,一枚“人肉炸彈”已經甩到了那塊不停翹動的外殼上,火光炸裂,進出碎塊和濃煙。 誰曾想,龍骨珊瑚外殼紋絲不動。 “為什麼你一開始的目標是船和貨車?”波洛伯慢條斯理地問道: “倘若你的目的是幫派的財富,為什麼要急著毀掉它們呢?如果你精於算計,隻想從中分一杯羹,有的是更加聰明的方法,為什麼偏要選擇正麵沖突呢?” “......” 金沒有給出答案,“無形之鋒”直接朝著甲殼一甩,卻隻切斷了一條手指大小的珊瑚蟲。 無數柔軟的橘紅色珊瑚蟲包裹在了珊瑚骨之外,反過來保護起了它們的“盔甲”,每一簇軟體動物都是獨立的個體,“無形之鋒”的絕對克星。 又是幾下攻擊落空。金瞄向一旁的瑞文先生,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等等,我似乎有點頭緒了。”甲殼快速掀動了幾下。 “你壓根就不想要它們吧?你的目的是殺人,殺很多人......” “可惡!”金拋出絲線,重新躍至平臺之上。事情明明這麼順利,偏偏卡在炸不碎這塊大石頭上! 撲通! “赤藻”費舍爾斯滾進了河水中,碼頭邊緣像燒開了一般不停吐著泡泡。“英雄”羅德收回了魚鉤,甲板上的“黑泥”也重新振作了起來,朝著鳥群噴吐起了泥漿。 僅僅耽擱了不到半分鐘,他這一波閃電突襲取得的優勢就消失了大半。一旦陷入消耗,局麵隻會斷崖式地傾倒向對方。 哢哢,哢哢。 “石頭山”慢慢地改變起了形狀。一片甲殼掀開,無數不懷好意的長條眼睛看了出來。來自河底的軟體動物自另一片甲殼下方伸出了觸須。 龍骨珊瑚是數百種血河生物賴以棲息的“家”。 金再度一躍而下。這回,他披著絲網,在龍骨珊瑚的甲殼間快速遊竄,盡量貼近“食指”,以高溫阻斷“赤藻”和“黑泥”,提防著隨時發動偷襲的“英雄”羅德,竭盡全力地尋找起了“食指”的破綻。 一條叫不出名字的黃眼巨鰻冷不防地從一片甲殼下方竄了出來,試圖給他來上一口,卻被高溫環帶給逼了回去。金依靠著“夜風之護”的庇護勉強和對方形成了僵持狀態,但他心知這對自己有害無利。 瑞文先生依舊坐在碼頭的石墩上,沒有挪動一下。 實在太丟人了,對吧?金在心中自嘲道。 他身上還隱藏了另一件遺產的力量,足以讓他作出另一種嘗試。 想到這裡,金伸出右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後頸,用力得仿佛要把脊椎直接扭斷。 撕拉。 蝴蝶骨中間的皮膚被他撕裂了一條細縫,下方的肋骨不安分地顫動了起來。 這件橙色遺產的名稱為“嚎叫的血鷹”。 傷痕迅速擴大,直至豎著蔓延至脊骨下方。 金忽然發出了聲嘶力竭的痛苦哀嚎。他的背上張開了一對短小的“翅膀”——肋骨根根外翻,展成了一對血淋淋的“鷹翼”,皮膚像翼膜一般懸掛骨骼之上,脊椎在血肉下清晰可見! 淒厲的鷹唳自腫大的肺腔深處迸發,隨之而來的,是比火藥爆炸更加猛烈的氣流震波,將屍體盡數吹飛到了河中,血河邊上翻起浪濤,打上船身,沾到河水的人身上紛紛爬滿鱗片。 波洛伯身上的珊瑚蟲紛紛縮回了“煙囪”之內,就連“煙囪”也開始出現細小的裂痕! 蔻蔻蒂浮在水麵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興奮地觀看著這令人震撼的一幕。自己的主人渾身浴血,鍍著耀眼的光邊。光芒透過外翻的皮膚照射到另外一邊,映著血和肉的橘紅色,看起來就像個長著翅膀的惡魔,一隻垂死掙紮的老鷹! 他壓根沒想活下來,她心中非常確信這點。她的主人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取勝而拚搏,在他眼中,勝利的盡頭空空如也。 也難怪他從來不搭理我。由始至終,他的雙眼都死死地注視著某種不存在的東西,仿佛那東西隻在他一人眼中看得見,他一人手裡摸得著。 印象中,人類通常會把那種東西稱呼為“信仰”。 您是對的,瑞文先生。 這座城市早就不理性了。 我會證明給您看的!金撲扇著血淋淋的“鷹翼”,興奮地想道。 我會奮戰至最後一刻,證明我的靈魂有資格和您去任何地方,甚至造訪您在烈日之上的神聖國度!您才是真神,而非那蟄伏在漆黑聖堂內的冒牌貨!我是您最忠誠的戰士,也是您最好的廚師!您要多少祭品我都為您準備,倘若這裡的還不足夠,就讓我活下去,和我建立聯係,讓全世界知曉您的存在,讓我充當您存在的“證人”,我們一起去把那偽神的信徒全都奪回來,做成冒著熱氣的美味甜點。 倘若這些“菜肴”已經足以讓您心悅的話,就請直接帶我離開這鬼地方,讓我成為您座前的天使! 如果您聽見了我的祈禱,哪怕隻有短短一秒鐘,請您真實地降臨在我的麵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