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犯人。” 沈丘明正襟危坐,身側站著官差。 靈州重案很受皇帝重視,作為主審官,沈丘明壓力不小。 下首還坐著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員們,就連錦衣衛和東廠也來了,在場之人有不少熟麵孔。 都察院的老頭上次在刑部就見過了,胡子花白,顫顫巍巍的。 旁邊是大理寺評事,陳長青不過是個七品小官,因著父親的關係,大家也還是客客氣氣的叫一聲小陳大人。 相比之下,五品的顧西亭端正坐在那,但無論是腰間的繡春刀,還是背後毒蛇猛獸似的北鎮撫司,都令人敬而遠之。 他身側坐著個白麵公公,穿著東廠太監的衣服,臉上是和戚凜如出一轍的欠揍表情。 而徐令嬈坐在屏風後,她餘光一直關注著神情恍惚的徐靜柔。 在看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後,這姑娘才像活了過來似的。 “姓甚名誰,從實招來。” 沈丘明目光如炬,沉著嗓子開口。 那戲子身段不錯,哪怕是身陷囹圄,舉手投足之間都別有一番韻味,倒像是哪家的落難貴公子似的。 見著三司會審的場景,也僅僅是掀了下眼皮,沒什麼大反應。 “罪奴阿鴆,無父無母,無親無友,身如浮萍,不敢造次。” 擱這唱戲呢。 沈丘明眉頭一皺:“你是如何結識的徐青山?” “回大人,”他的目光緩緩向上,對上沈丘明的雙眼:“罪奴曾跟隨班主,在靈州城外的秀水山莊唱過一出。” “也是在那裡,遇到了徐老爺,他很賞識罪奴的嗓子,便邀請班主去徐府做客。” 秀水山莊? 沈丘明看向屏風後的徐令嬈,她回憶了一下,輕聲道:“有的。” “秀水山莊的主人姓謝,祖上出過狀元,自己也曾做過官的,如今賦閑在家,卻也最好風雅,是靈州有頭有臉的人物。” 徐令嬈蹙眉:“但……父親與謝老爺沒什麼交集,反倒是三叔和他私交甚篤,你口中的徐老爺究竟是何人?” 沈丘明眸子一厲,他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來一張臉:“帶徐成德!” “阿鴆”卻是神色如常,他看向屏風,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徐靜柔身上,周身的氣勢都軟和下來。 徐靜柔顯然也感受到了,她難以自控的撲過去,卻被身後的錦衣衛按到了屏風上。 “啊——” “別傷她!” “阿鴆”的雲淡風輕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死死攥緊手指,逼迫自己將將注意力從徐靜柔身上離開。 “徐姑娘是萬般好的女子,她沒什麼懷心腸,你們莫要遷怒,也別苛待她。” 他嗓音帶著些壓抑的顫抖,徐靜柔瞬間就流下兩行熱淚來。 在場的差役都有些怔忡,從靈州羈押入京的路上,這個卑賤的戲子就一直重復這些話,搞得他們還以為是什麼窮兇惡極的人。 他們本來就沒有對這姑娘怎麼樣。 不過這樣的癡心人還真少見,跟那話本上說的一樣。 “阿鴆!” 徐靜柔幾乎快要昏厥過去,發絲因為方才的拉扯有些淩亂,眼眶通紅,悲痛萬分。 “他還活著呢。” 徐令嬈拽住她的手腕,將人拉了回來,在顧西亭的授意下,那幾個錦衣衛也沒有阻攔。 等到徐成德夫婦進門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並非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是地上跪著的那個戲子。 “你——” “阿鴆”並沒有施舍他們半分眼神,他垂頭看著地,餘光一直注意著徐靜柔。 “肅靜。” 沈丘明揉了揉眉心,那夫婦見他如此模樣,膝蓋一軟就跪倒在地。 四周安靜下來,也是在這時,兩人才看見悄聲哭泣的女兒。 “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孫怡芳氣壞了,抬手便要朝她打過去,徐成德也沒攔著。 隔著屏風,徐令嬈都看見她那可憐兮兮的堂妹瑟縮了一下。 這下意識的反應令人心底一沉,看來並不是第一次,小丫頭得挨多少打罵,才會害怕成這樣。 “嗷——” 本來跪在地上的“阿鴆”猛地起身,將孫怡芳掀翻在地,滿目駭人的冷光。 “毒婦!” “阿鴆”狠狠在她胸口上踹了一腳,女人毫無儀態的在地上打滾,口中不停的哀嚎,看上去痛苦極了。 徐成德眼中閃過一絲嫌惡,眉間滿是厭煩。 他有些埋怨的看著屏風後的女兒,對上身側“阿鴆”的目光時,瑟縮了一下,收斂了神色。 “肅靜!” 一係列猝不及防的意外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沈丘明根本來不及阻止,而身手敏捷的錦衣衛們也仿佛瞎了似的。 沈丘明沒好氣的瞪了顧西亭一眼,卻見他微微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場被嚇到的隻有徐成德。 他顫顫巍巍的,將進氣多出氣少的孫怡芳扶起來。 他也不愧是個沒本事的孬種,好歹是陪伴自己多年的發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被一個嫌犯打成這樣,竟然還唯唯諾諾的沒吭聲。 反倒還埋怨自己的女兒。 “阿鴆,我再問你,在秀水山莊所見的徐老爺,是不是眼前的人?” “阿鴆”輕飄飄的瞥了眼徐成德,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暖意的微笑。 “回大人,正是。” “你血口噴人!我那天壓根就沒去秀水山莊!” 徐成德目眥欲裂,好不容易扶起來的孫怡芳被他不小心又摔在地上,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後腦勺滲出點點血跡。 “娘!” 徐靜柔掙紮著跑了出來,伏在孫怡芳身上哭喊著。 “阿鴆”不忍心見到這一幕,他膝蓋緩慢挪動,伸手碰了碰她瘦削的肩膀。 “別哭了。” 徐靜柔顫抖著,毫不猶豫的撲進了他的懷裡,雙臂死死摟住他的脖頸。 “阿鴆”微微後仰,然後也溫柔的回抱著眼前的姑娘,他的動作滿是珍重,雙眸卻緊緊閉著。 他的手掌撫過徐靜柔不算順滑的長發,指尖止不住的抖。 “對不起。” 雖然打傷孫怡芳這件事他並不後悔,但讓他的姑娘傷心了,就非常不應該。 但是今日之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跟徐靜柔見麵,“阿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 以後就不能保護她了。 他那一腳下去,孫怡芳餘生都不會好過,自己身上背負了諸多罪名,也不差這一件。 “不、沒有,你別這樣。” 徐靜柔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她像是預料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