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嬈抱著手爐,鑲著一圈絨毛的披風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盡管這樣,路過的人也皆是頷首低眉,不敢多瞧她一眼。 等到沈丘明風風火火領著人進內廳,裡麵已經坐了幾個人。 見著他,眾人紛紛起身問好,隻有最裡麵的那個巋然不動,周圍的人也習以為常。 “這位可是大公子?果然芝蘭玉樹,少年英才。” 沈丘明擺了擺手,剛經歷喪親之痛,他心中愁痛鬱結,不想聽那些奉承話。 “犬子行舟,今日隨我來見見世麵。” 說罷,他看向徐令嬈:“這是我外甥女,靈州徐家的姑娘。” 靈州徐家?! 在場的老東西們虎軀一震,再次落在徐令嬈身上的目光帶著小心翼翼的打量。 他們都知道今天這個集會的目的。如此慘痛的滅門案,受害者還是稅收撐起半個國庫的徐青山一家,天子怎能不震怒。 隻是那惡賊極其狡猾,神不知鬼不覺的滅了百口人不說,還四處點火將徐家大宅燒了個乾乾凈凈,一點線索都沒留。 愁煞人也。 “咳咳……” 徐令嬈順著咳嗽聲看過去,四目相對,心神顫動。 他端坐在那,錦衣狐裘,豐神俊朗。麵色比三年前更加蒼白,看上去瘦了些,顯得眉眼鋒利,氣質凜冽,多了幾分兇相。 隻一眼,徐令嬈就收斂了視線。她微垂著頭,一種無法言說的酸澀和怨懟壓在心口,眼前的景象瞬間就模糊起來。 她的反應落在溫雋眼裡,便是鈍刀子割肉般的淩遲。 其實早在她出現的時候,溫雋的三魂七魄就粘在了她身上。 他垂在袖子中的手收攏,掌心掐出血痕,才能抑製住想要擁她入懷中的沖動。 “咳咳咳——” 一時心悸,溫雋隻覺得喉間滾燙,腥味充斥著口腔,嘴角溢出幾絲血痕。 他餘光掃到徐令嬈剎那攥緊的指尖,見她眸中也染上些擔憂。 那顆心突然就落了回去。 溫雋不動聲色的笑了一下,抖了抖自己沾染上了血跡的錦帕。 “……小公爺,可要稍作歇息?” 沈丘明驚疑不定的問了句,平日裡也沒見他這樣虛弱啊,難不成在他這裡凍著了? 周圍的人同樣神色復雜,小公爺作為京城出了名的冷血煞神,怎麼就咳個血,就咳得這麼……這麼做作呢。 “不必。” 苦肉計可恥但有用,可惜沒趕上好時候。 他這時候的嗓音極為好聽,比往常虛弱幾分,如春日裡融化的雪水,在溫潤玉石上漱流而過。 沈行舟覺得頭皮發麻,哪裡來的騷孔雀跑到刑部開屏。 這裡又沒有姑娘……等等,姑娘?! 沈行舟瞪大了眸子,看了看天仙似的小表妹,又看了看我見猶憐的黑心肝溫雋。 他腦子裡的警報馬上就拉了起來,身體甚至還要快一步做出反應,直接招呼人將卷宗送進來,還擋住了溫雋的視線。 “今日天寒,父親不如早些審案,我也好送表妹回府。” “……”臭小子。 見沈丘明點頭,侍從魚貫而入,徐令嬈粗略的掃一眼,全是父親名下的各色產業文書,夾雜著幾摞賬本。 “前些天呈交過來的,”沈丘明挑出幾個做了記號的賬本:“你來看看,這些是不是做過手腳?” 徐令嬈點了點頭,將手爐放在一邊。 父親的記賬方法很特殊,她甚至覺得那更像一套暗語。 哪怕徐令嬈不喜歡做生意,也被逼著記住了全部符號,以至於現在不需要思考也能看出那些奇怪的賬目是什麼情況。 隻是越看越心驚,的確有些流水被藏起來了。 不過府上會用這套符號的隻有他們一家三口,爹娘沒道理掩蓋這些證據…… 脊背生寒,徐令嬈沒讓自己瞎想下去,她在周圍人灼熱的注視下說道。 “有人篡改賬本,秘密養了個戲班,足足三十人。” 沈丘明:!!! “什麼叫……秘密?” 說話那人像是舅舅的同僚,沒等到徐令嬈解釋,溫雋就接過了話茬。 “沒人知道這三十個人什麼時候出現,又什麼時候離開的,找不到他們存在的痕跡。” 他說的很對。 兩人目光相接,徐令嬈迅速移開,卻總感覺有道熾熱的視線粘在自己身上。 靈州人口眾多,貿易往來頻繁,是江南最為富庶的地方。近年滋生了不少黑色交易,對於有錢有勢的人來說,辦個假身份並不是什麼難事。 “……”棘手。 心頭皆是沉甸甸的,四周沉默的可怕。 徐令嬈突然想起離家前聽到的流言,她那怯懦的堂妹,似乎看上了一個俊俏戲子。 她側頭看向沈丘明:“不知舅舅說的靈州來人,是哪位叔伯?” 那還真不知道。 沈丘明皺著眉頭,掏出先前的信紙看了一眼,沉聲道。 “傳徐成德、孫怡芳。” 片刻,一對夫婦出現在廳內,經過沈丘明的層層盤問,看見徐令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令嬈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記得我們嗎?” 徐成德訕訕開口道:“我是你三叔,這是三嬸,及笄禮上見過的。” “三叔,三嬸。” 這一家子向來野心勃勃,可惜自己沒什麼本事,恰好女兒徐靜柔還有幾分姿色,便成了夫婦倆往上爬的梯子。 倒還算不上豺狼,沒那個手段。 徐令嬈頷首,她的目光停留在卷宗上,就那樣優雅的用指尖輕輕敲著泛黃的紙頁,語氣淡淡,仿佛真的在和親人說些家常話。 “三嬸,許久沒見過靜柔,她可好?” “好、好的。”孫怡芳驚了一下,想起女兒做的那些荒唐事,不由得有幾分心虛。 她此番來了京城,可就沒打算回去,若是能在天子腳下給謀個金龜婿,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可不能讓這個落魄大小姐給攪和了。 孫怡芳的心思,徐令嬈清清楚楚,她捧回手爐,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婚配可定下來了?” “徐令嬈!”孫怡芳被踩了尾巴似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畢竟在徐家的庇護下生活了這麼多年,她下意識有些惶恐。 但現在的大小姐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而已,徐家這個龐然大物倒了,誰都可以撕塊肉下來。 然而…… “啊——” 孫怡芳猛地跪倒在地,膝蓋紮上碎瓷片,滲出點點血跡。 “真是吵鬧。” 身後溫雋略顯淡漠的嗓音傳過來,她腦中自動浮現出一張麵無表情的俊臉。 那家夥還是這麼喜歡摔茶杯,真是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