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見底的小溝分流著沙河的水,水底的青草搖搖晃晃,像是剛化凍的河水,透亮的生機勃勃。田埂上,曉焰彎腰拾著散落的黃色小花,湊夠了小手。她抬起頭望向父親。 “就今晚吧,沙河水給下遊搞完了就不好了。” 一個矮小的男人手持鐵鍬站在一個開著缺口的水田田埂上,田裡的水稻鬱鬱蔥蔥,環邊的溝渠裡發白的土塊。 “爸爸,晚上打水嗎?”曉焰抬頭望著這個矮小的男人。 “曉焰,你回去和奶奶講,早點做飯,晚上打水。” 四月沒有什麼雨水,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四月,如約而來的是第一季水稻缺水。打水,指的是給水田灌滿水,因為好幾個村子通常是共用一條河,水資源是稀缺重要的,給水田打水是每個農村人非常重視的事情。當天夜裡,曉焰爸爸需要在四五個小時的打水過程中,守護在農田邊,打水的機器是偷著用電,用兩根竹竿掛著路邊的電線。曉焰爸爸通宵守著一是怕搭線的竹竿掉了,沒打上水,二是怕別人家偷偷挖開他引水渠。 曉焰晚上想和爸爸一起,可是奶奶不讓,怕地裡的毒蛇咬到她了,為此,曉焰鬧騰了很久,直到奶奶從鍋裡拿出小兔子形狀的饅頭。 天黑了,農村裡也沒有什麼娛樂項目,曉焰坐在裡屋裡邊吃邊擺弄著奶奶做的饅頭。突然,一聲尖細的喊聲傳來。 “曉焰爸爸給電打到了!你趕去!” 曉焰聽到堂屋傳來碗掉地上的聲音,大門嘎吱一聲。奶奶小跑著消失在黑夜裡,曉焰追出去,隻看見遠處亂竄的手電光和聽見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桌上的黃色書包,翻倒了的鉛筆盒,七歲的曉焰騎在門檻石上擺弄著手裡的皮筋,裡屋裡許久不見得外婆和媽媽竊竊私語。爺爺和奶奶坐在堂屋的桌子邊沉默著。隨著一起沉默的還有掛在墻上的父親的黑白照片。 二年級的孩子懂得很多又懂得不多,她懂得爺爺發火時應該跑到奶奶邊上,她懂得爺爺贏錢時湊近邊上嚷著要買新皮筋,她不懂奶奶抱著她哭哭啼啼說個不停,她不懂媽媽上車時滿眼淚的哭泣。 生活還得繼續,曉焰的爺爺是正式工退休,家裡生活還能繼續,曉焰的奶奶是北方人,會做很多好吃又好玩的麵食,曉焰隨著爺爺奶奶生活著,隻不過不像別的孩子有爸爸媽媽。 一晃眼,曉焰上了初中,可能是繼承了爺爺的身高,14歲的曉焰已經和記憶中父親的身高一般高了。這些年來,爺爺奶奶的寵愛彌補了她缺失的那份愛,今天是曉焰的生日,奶奶給了曉焰錢,讓她請同學們在外麵下館子一起吃飯。曉焰紮起最愛的發卡在鏡子前擺弄著,奶奶囑咐著早點回來,門外同學催著她,曉焰坐上一個男同學的自行車顛顛簸簸的離開了家。 可能是骨子有著奶奶的北方血統,曉焰很豪爽,大大咧咧的像個半小夥子,同學的慫恿下,飯店裡點了一瓶酒,一群人學著大人模樣大聲說話,好不熱鬧。幾個男同學嚷著要和曉焰乾一杯,曉焰膽子大,毫不客氣的端起杯子,準備一飲而盡,辛辣的白酒讓曉焰一口全部吐了出來,同學們更加大聲笑著。 “小燕子,你行不行啊!” 起聲的是隔壁村的一個小男孩,叫鄭彬,小燕子就是他給曉焰起的外號。 “一口乾,你敢我就敢,誰慫誰是小狗!” 同學慫恿著給倒了兩大杯白酒,十厘米高的玻璃杯,一瓶白酒隻剩下了三分之一了。曉焰走到男生邊上。 “慫狗,敢不敢!” 男生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拍著桌子。 “到你了!” 曉焰看他真的喝完了,一咬牙,咕咚一聲,似乎連杯子都咽下了肚子。然後再是一聲咕咚,男生滑到桌底下重重的摔在地上,還沒等同學去攙扶男生,曉焰眼前一黑。 再醒來,曉焰躺在家裡,堂屋裡奶奶和爺爺在吵架。曉焰甩甩頭,使勁的敲了敲太陽穴,胃裡突然一陣惡心,嘩啦一聲,吐了一被子上的酸水。 “還喝酒,別喝死了!”奶奶聞聲走進裡屋,爺爺跟在後麵。 “你才多大,你和爺爺能比嗎,你要不要和爺爺喝兩杯啊!” “好啊!中午吃飯接著喝!”曉焰大聲笑著說,奶奶撿起邊上的掃帚把爺爺趕出來接著吵架了。 曉焰彎著腰,手撐著地麵,慢慢的前行滑著,這是她第一次滑冰。這個冬天曉焰來到了BJ的姑姑家,今天姑姑一家帶著曉焰來到滑冰場。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但是曉焰很開心。姑姑一家對曉焰很好,帶著她吃了北京烤鴨,冰糖拉絲的小兔子。可是看到姑姑的兒子,曉焰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像是蓮藕被切開,卻始終有股絲連著。 她也想像弟弟一樣粘著姑姑,吃飯的時候粘著,走路的時候粘著,睡覺的時候粘著。於是曉焰想起了奶奶,她向姑姑要來了手機,給家裡打去電話。 那個時候的農村不是每家都有著電話,手機更是稀缺的玩意。曉焰的村子裡有兩戶接通了電話,外出的人都會給這兩家打電話來接通自己的親人。曉焰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人和她說半個小時讓奶奶給回電話。 曉焰拿著手機呆坐在沙發上,屋內的暖氣很足,屋外的天氣很冷,弟弟喊她撕開糖紙,曉焰看著糖紙上的小兔子圖案,愈發的想念奶奶。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曉焰焦急的等著奶奶的電話,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直到姑姑喊她吃飯,她緊握著手機憋著眼淚,哭了出來。 “奶奶在忙,先吃飯,吃完飯再打過去問問,也許馬上就來電話了。” 千裡之外的電話那頭,冰冷的沙河,兩邊連著水草結起了一層厚厚的冰,洗衣服的大石板上冰冷的躺著洗了一半的衣服,沙河裡躺著曉焰常穿的碎花襖子。 一條沙河,兩條人命。苦難總是接踵而至,壓在稚嫩的曉焰肩頭。倘若沒有年少的灑脫和坦然,誰能接受這般生命的戛然而止。 奶奶洗衣服的時候,意外落水,村裡人找到她的時候,沙河早已奪取了曉焰的依靠。曉焰呆坐在門檻石上,紅黑發亮的八仙桌像個跳板,吸引著所有的目光折向墻上的兩幅黑白照片。 爺爺多了根拐杖,腰也彎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