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的和風,帶著其獨有的幾分清暢,在這座歷史悠久的古都間婉轉。 公主府前廳,駙馬康賢與康王周雍坐在桌子兩側聊天,兩個小小的人影站在他倆的後方安靜地聽著。 “姑父,你看這一副字如何?”康王遞過去一副字畫。 “嗯……不錯不錯……你看這字斜意暢行,看著隨意,實際上是將情緒與書法融為一體,少了些執意的追求,多了幾分渾然天成的圓融,算得上有幾分遺唐氣節。” 康賢笑著撫了撫胡子。身為當代大儒,在詩文書畫一方麵,自然是愛好的。隻不過與某位從官場退隱、同樣注重實乾的好友一樣,除了表麵,他更看重的是蘊於其中的東西。 “哈哈,姑父果然識貨,知道您的胃口,特地拿來放在您這。我自然是不懂這些東西的……”康王扶著桌子,轉頭看向身後的一對姐弟。 “小佩最近又喜歡上了算籌之道,這丫頭整天找王府的管家討教算術與統籌,府上的夫子三番五次找到我,讓我好好管教她,別整日沉迷於這些無用的庸俗之道。”康王有些頭疼地看向康賢。 “我就一閑蕩王爺,有沒有本事我自己好歹清楚,鬥雞飲酒這些馬馬虎虎,其他我真是一概不知。半輩子就這樣渾噩過來了。” “但是有這麼一對好兒女,我倒是想讓他們出人頭地,隻是生於帝王家,有太多的無奈。姑父,您看該怎麼辦?” 康賢微微肅容,將周佩與君武叫到身前:“你們父王的話也聽到了。小佩,你是怎麼想的?”他和藹的目光看向低著頭的周佩。 我們先岔開話題,把目光聚集到這位豆蔻年華的小郡主身上。當初便讓王安記憶深刻的雙眸如今更是明亮,似有星河流轉。 小小的臉蛋白凈,少女的身姿已經有些挺拔,像是積蓄許久的禾苗在吸足雨水後開始了生長,已然有幾分佳人風姿了。 而第一次與我們見麵的君武,唇白齒紅,個子小小的,舉手投足間有些憨態可掬。整日裡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被望弟成龍的周佩教訓過多少次。 君武偷偷地用自己的餘光去看姐姐。半晌之後,周佩抬起頭來,堅定地開口說道:“駙馬爺爺,我想學統籌與算術之道。這些東西很有用啊!” “萬變不離其宗,這些東西可以用於方方麵麵,譬如用人行事,實時度勢。而且我也覺得很開心。夫子的話不無道理,可我覺得我做得也沒錯。”周佩身子微微向前,有些激動。 “嗯嗯,駙馬爺爺,邱夫子整天‘之乎者也’的,每天動不動就要我學習禮數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聽得頭都要大了呢!姐姐,你說是不是!”小王爺君武同仇敵愾地舉著手,有些得意地看向一旁的姐姐。 “你閉嘴!不知道好好讀書,一天隻知道吃吃喝喝,一點都不用功!”周佩狠狠瞪了自己的傻弟弟一眼。一旁的康王頓時也有點臉紅,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在罵自己呢。 “又罵我……我怎麼也是個王爺……”感受到姐姐身上傳來的殺氣,君武及時閉住了嘴,向康賢和父王揖了一禮便趕緊跑掉了。 康賢看著認真的周佩,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這丫頭,不愧是我和你奶奶最看重的孩子之一。你說得自然是有道理,不過身為郡主,禮數這方麵自然還是要有分寸的。” “管家那裡就不要跑得太頻繁了,夫子們看見不免又要嘮叨,而王府上又沒有專教算籌的老師,況且人多眼雜……” 康賢想了想,開口說道:“我倒是有一位小友,本來想讓他做你心緣哥哥的老師。此人性情豁達,與人為善,行事風格與心緣倒是有幾分殊途同歸的味道。此時看來做你和君武的老師是再合適不過了。” 聽了康賢的話,周雍倒是有了興趣,笑著問道:“聽姑父的話,對這小友倒是有著極高的評價,不知是怎麼樣的人,竟能讓姑父舍得將心緣交予其教授?倒是讓本王想見一見他了。” “我這小友與我其實相識並不久,我於他也有幾分看不透。不過確信的是,他的為人處世倒是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你就放心將小佩和君武交給他。此事我上次提過一句,他沒有拒絕,隻是說不要辦得隆重,見個麵便可以了。” “姑父此言有理,想來那位小友也是淡泊明誌之人。隻不過天地君親師,話是如此,禮數方麵還是不能輕視的,待姑父與那位小友說定,本王一定領著君武與小佩親自登門拜訪。”康王拱拱手。 康賢擺了擺手:“我這小友身份倒是有點……特殊。你見到他或許會驚奇。明日便是中秋,此人於詩詞之道上也是頗有大才,隻是性格憊懶,怕是不會去詩會上爭取才名。” 康賢繼續開口:“明晚的止水詩會,潘公潘光彥請我與秦老去龜鶴園鑒詩賞景。若有興趣,你與小佩君武也可以來欣賞欣賞江寧的這些詩子們水平到底如何。” “家裡心緣與幾個孩子也會去。這孩子心性淡泊,與我那小友倒是有幾分相像,也該讓他出去見見了。” 康王笑著搖了搖手:“我就算了,明晚金鳳樓還有宴席,我這個俗人就不過去打擾他們文人才子的風雅之趣了。小佩和君武若有興趣,那便陪姑父你一起去好了。” 話音未落,從外麵跑回來的君武激動地舉手喊道:“有興趣,要去!哦對了,駙馬爺爺、父王、姐姐,公主奶奶和心緣哥哥來了!” 周佩有些驚喜地轉過頭,看到了乖巧跟在周萱身側的王安。他先是端正地朝康賢與康王周雍行了禮,這才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周佩。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周佩,對著周佩擠眉弄眼,又搞怪似的擺出個鬥雞眼。待到康賢喊他的時候,突然又裝得一本正經,甕聲甕氣地回答問題。 周佩一開始被這位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平日裡關係甚至與君武一般親密的哥哥嚇了一跳,愕然半晌後又見他故作正經的樣子,忍住扶額的沖動,站在王安身後攥著裙子憋笑。 站在她一旁的君武側頭看了看自己渾身隱隱顫抖的姐姐,礙於平日裡周佩的威嚴,滿頭霧水又不敢發問,隻能摸著頭看看姐姐,又看看王安,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心緣,明晚你與君武小佩一起隨我去止水詩會。若是不愛詩詞,你領著他們到處轉轉也是可以的,切莫再整日待在府裡偷懶了。”康賢的語氣裡有些嚴肅。 王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自從來到武朝,沒有了牽掛與壓力的他,傷勢初愈,就熱情滿滿地跑遍了半個江寧城,吃了許多當地的特色小吃,遊玩江寧的名勝古跡。 隻是沒過多久,就被冷酷的現實狠狠敲醒了美好的幻想。 江寧雖是南方重城,城墻高聳,要論繁榮並不比國都汴梁遜色多少。若是青樓酒館之類的,毗鄰秦淮河的江寧可算得上是發源之地。 隻不過相較於後世,所謂“國運昌盛,聖上明治”也隻是統治階級用來哄弄老百姓的假話,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在很多時候也不過是夢幻絢爛的泡沫。 不過還是那句話,在不影響到自己的前提下,王安倒是對此沒有多少異議。 沒有偉大的袁隆平爺爺,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年代,處於最頂端的人驕奢淫逸,部分人溫飽不愁,大部分人可以糊弄過去日子,每年不要鬧饑荒洪災,冬天不要凍死太多饑民乞丐。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那就確確實實算得上一個瑞年了。 而十天前,往日裡書上那些看著讓人神往的東西,也讓王安結結實實地栽了個跟頭。 一大早,剛拿到零花錢的他就跑去公主府外常吃的小攤上買了念念不忘的糖葫蘆。拿到手上,方才嘴裡還念叨“為這一口穿了個越,還是天然無汙染的東西好吃又健康”的他,咬了一口、低頭一看,整個人頓時石化了。 前世有個腦筋急轉彎是這樣的:吃蘋果時吃到幾條蟲子最可怕? 前世一看見這個腦筋急轉彎的他便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半條的答案。看見許多人在那費勁糾結的樣子,他便理所當然地有些沾沾自喜了。 隻不過兩世為人,見識過無數風浪的他屬實沒想到自己遭到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打擊居然如此……戲劇化? 看著自己手上糖葫蘆中那半條拚命扭動的蟲子,王安深呼吸幾次,給了一旁知曉他身份卻見他突然麵色大改而湍湍不安的小販一個充滿說服力的笑容。 隨後淡定地撚出那半顆有半截蟲子的山楂,與嘴裡還未開始咀嚼的半顆一起丟到了堆放垃圾的角落。 心平氣和地交給身後的丫鬟,拍拍手繼續向前走去。丫鬟看著前麵這府中得寵的小主子,還誤以為是糖葫蘆做得不好吃呢。 咬了一口,臉蛋便簇成了幸福的樣子:“挺甜的啊,小少爺怎麼突然不遲吃了?”滿頭霧水的小丫鬟滿足地吃著糖葫蘆,盯著前麵那看似平靜的身影。 殊不知,前方的王安現在正在忍住漱口的沖動瘋狂吞咽口水。前世,猛獸與蛇都不怕的他,唯獨不能忍受那些微小的蠕蟲與蜈蚣之類的,每每看到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此時的他心中一會默念《清心咒》,一會背著《金剛經》,一會又滿嘴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 當轉頭看見身後的丫鬟並沒有再吃到蟲子,而且吃得津津有味時,瘋狂給自己疊盾的他瞬間破防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禍不單行,心有雜念的他,在走路的時候沒有留神前方的臭水坑,丫鬟與護衛的視線也被前麵悶頭走路的他擋住大半,因此沒能及時提醒他。 等到反應過來時,他半個身子已經到了水坑的上方。 最後跌落之前,看到上麵飄著的綠頭蒼蠅與不知名的臟汙,王安隻留下半句“臥――”便掉進了半人深的臭水坑裡。 秦淮河旁。 白衣書生氣喘籲籲地從小樓前跑過,與小樓陽臺上晾曬衣物的女子照了麵。 “恩,恩公……”小樓上的聶雲竹偏了偏頭。 “啊……你好……”白衣男子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 是剩下樓上的聶雲竹在江寧和煦的風中淩亂。 自打恩公從河裡救了自己,自己卻誤以為他要輕薄自己,反而打了他一巴掌。第二天自己手忙腳亂的,他還幫自己殺了雞。對於這位恩公,內心實在是有些復雜。 發現恩公每天似乎都從小樓前的路上跑過,似乎是在鍛煉身體,方式卻實在有些奇怪。今日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與他打招呼,不想怎如此突兀。 白衣男子大抵是有些累了,腳下踉蹌,雙腿一軟差些摔倒在地,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嘟嘟囔囔:“這具身體素質太弱,這樣下去,真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向著林叢深處跑去。 白衣男子並不知道,不久之後,那名來歷相同、叫做王安的男孩會與他發生什麼故事。 而兩人也將以一種幾乎戲劇性的方式與載體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