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安被隨行的丫鬟和護衛連拉帶拽地撈起來後,吐了幾口酸鹹摻半的汙水,一副死人臉的表情屬實嚇壞了幾個下人,趕緊背起他就要往公主府跑。隻不過被反應過來的王安叫住了。 花圃裡喝茶乘涼的周萱看見身後留著一串濕漉漉的腳印的王安從前院走來,先是一陣愕然,隨即關心起他的安全,了解清楚事情經過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王安麵無表情地行了一禮,便領著丫鬟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周萱當時險些將手中的瓷杯掉在地上,康賢在下完棋回家聽完事情的全貌,平日裡對外總是一副嚴厲麵孔的他更是笑得連胡子都翹了起來,那幾天碰麵時不時也忍不住要打趣倒黴的某人幾句。 自打那天起,王安就再沒出過府門一步。起初康賢與周萱還以為他身體不適,並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幾天後就發現這小子純粹是犯懶。 康賢在悉心留意了他的作息後,當場就要沖進房間看看自家床上躺著的孫子是不是豬變的。 隻是有些惋惜,被冷靜的周萱及時拉住了。 兩人勸說讓他出去散散心,不去;陪周萱去錢莊學些本領,也不去;陪著康賢去文人才子之間的聚會上湊熱鬧,還是不去! 氣得康賢每次就要開口大罵時,王安一句“我怕我再跌到水坑裡麵會笑死爺爺您。”就堵得康賢啞口無言。周萱看見了也隻是自顧自地掩口輕笑,看著自家相公與孫子鬥智鬥勇。 回到現在,見王安乖乖地點了點頭,康賢便沒有再多說什麼,揮了揮手,讓三人自行出去玩耍。王安於是理所當然地從管家那裡取了一些銀票。 出了府門,周佩與君武跟在王安身側,三人在江寧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王安看向兩人,開口問道:“喂,別悶頭走路啊,準備到哪去呀?” 發著呆的君武回過神來:“最近聽說瓊瑤樓有說書,他們家的肉包子最好吃了,皮薄餡大,姐姐上次都吃了一籠呢!我們一起去吃吧!” 被揭了老底的周佩有些惱怒於自家傻弟弟的口無遮攔,毀了自己的文靜形象,於是鼓著嘴在君武的頭上爆了一個栗子,加快腳步上前,紅著臉與王安並肩走著,不再理會後方捂著頭怪叫的小王爺。 “最近在忙什麼?”王安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無聊地找著話題。 周佩從小接受的就是極為正統的教育,繁冗而又死板。因此,她雖然喜好算術這類旁門雜道,但本質上來講還是一個非常注重禮數的小姑娘。 隻不過王安時常與他們姐弟玩耍,三人一同長大。起初感覺有些輕浮,時間久也就沒那麼突兀了。偶爾想起,甚至會覺得這樣悠閑輕鬆的語調盡管不合禮數,但交流起來卻格外放鬆。 “在學習算術,府上的夫子都說我不務正業……”周佩有點沮喪。 “那些老頭子的話聽聽就行,當真你就輸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懂……”王安瞥了一眼身後湊過來的周君武。 “一個朝代的建立者在最初時就決定了今後整個國家的大致走向,這也同時決定了整個社會的組成結構。” “而社會結構決定了何人從何事,使得儒家的思想牢牢種在所有人的心裡。士農工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方方麵麵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讓人們不能主觀地去思考問題。雖然說是咱們工人有力量……” 說到這裡,王安頓了頓:“跑題了……換個說法。”他指了指站在街邊的吆喝著的小販,又指了指他手上拿著的一束別滿了糖葫蘆的葦桿,向疑惑不已的姐弟問道:“你們知道他為什麼要當小販嗎?” 君武摳了摳頭,不確定地回答:“因為他要賺錢?”王安笑著搖了搖頭。 周佩皺了皺眉頭:“因為他家都是賣糖葫蘆的?” 見王安笑著搖頭又點頭,兩人都有些困惑:“那是因為什麼啊?” 王安向他倆招了招手,三人走到那小販麵前,王安伸手要了三根糖葫蘆,給周佩挑了最大最紅的一串,又把其次紅艷的一根咬在了嘴裡,最後留著一根才遞給了望眼欲穿的君武。 那小販笑嗬嗬地收了錢,見三人沒有離開的意向,便熟練地搭起話來:“三位公子小姐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吧,小民這糖葫蘆好不好吃?這可是某獨家秘方,一般人可不知道呢!” 王安咬了一口,嘴裡有些口齒不清:“不戳,至掃沒蟲誌(不錯,至少沒蟲子)唔,終於咽下去了。問你個問題,你為什麼要來當小販啊?” 顯然這樣突兀的問題讓那小販也感到困惑:是啊,為什麼要來當小販呢? 但很快,情商極高的他就笑著回答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不就是人要吃飯,樹要喝水嘛。窮苦人家的,哪有什麼本事,小時候學過這手藝,現在用來糊口也是夠的。” 王安看著他身邊那簍子裡裝著的熟睡的孩子,沒有再多說什麼,向他點了點頭後就離開了。 隻不過趁那小販不注意,讓君武在那小販裝孩子的小竹簍裡放了兩枚碎銀。他咬著糖葫蘆,晃晃悠悠地領著姐弟二人向著秦淮河邊的瓊瑤樓走去。 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姐弟二人也默契地保持著這種微妙的氛圍。兩人都看見了那孩子,自然清楚明白了一些事情,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秦淮河旁,此時的瓊瑤樓還不曾展現出夜時的那副金燈玉火,隨著小二的迎接,三人準備去往二樓的雅間。 這時小二有些猶豫地抱了抱拳:“三位公子,今天二樓雅間被人包了,您們要不就在一樓坐坐,我們免費送酸梅汁。” 瓊瑤樓說起來名聲不大,可包場不僅是錢的問題,這種人必然有些麻煩的關係。 王安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揀了一處帶著姐弟倆坐下。剛點好菜肴,小君武看著安靜的一樓,舉手向一旁侍候的小二問道:“不是說有說書先生嗎?他人去哪了?” 小二悄悄指了指二樓的雅座。看王安麵色平靜地搖了搖頭,君武頓時啞了火,無聊地東瞧西望,等著菜肴上桌。 不一會,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上了桌,王安嘗了嘗,在這個缺少各類調味料的年代,能做得這樣美味確實讓人驚喜,不覺也胃口打開。旋即與君武一起大快朵頤起來。 周佩倒是吃了兩口就停下了,看著兩人狼吞虎咽,忍住再多吃就會被嘲笑的念頭,好奇地向小二打探樓上的是什麼人。 這瓊瑤樓說小不小,就算隻有雅間,包下來一天恐怕也不少於一百兩,對於很多家庭來說,這已經是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巨大財富了。 那小二縮著身子,悄悄地說道:“是濮家的少東家濮逸陽在招待友人呢,聽說是有關明晚詩會的。” 喝著酸梅湯,王安有些無語,這年頭沒什麼娛樂活動,婦女繡花打雙陸,一些讀書人沒什麼正事,便整日在酒樓談論國事。 一會要棄筆投戎,一會又要效仿春秋時的縱橫家聯合捭闔,說起來好不威風,真正上手又有幾個能明白最基本的指揮知識。隻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而所謂的詩會,則是報官無門的酸腐臭儒們揚名的好機會,若有幸出了幾首佳作,得了高人賞識,便能有幾分資本來運作。 王安倒是見過許多人一夜一詩揚名江寧的,譬如那曹冠,李德,顧燕禎,皆是江寧一等一的大才子。 王安別的不行,腦子裡裝著一堆流傳千古的詩詞,許多名著古史。 在這個世界,很多後世著名的詩人都沒有出現,李白杜甫也少了很多成名絕唱。這些東西,王安平日裡隻是自己私下欣賞,是連康賢周萱都未曾知曉的小秘密。 他看著君武吃完了最後一個包子,起身付了錢,正準備打道回府,卻看見上麵烏央烏央下來了一群人。 王安平日裡很少出門,那群人裡卻有人認出了他身邊的君武與周佩,忙不迭地行禮:“見過小王爺與郡主。” 其他人看見這一幕,也趕緊向姐弟倆行禮。有來事人猜出了三人是去雅間不成才在大廳行膳,趕忙請罪道:“不知道小王爺與郡主在此,真是怠慢了,趕緊請二位上二樓入座,錢由小人墊付。” 看到這一幕,本來在吃完飯後想與周佩君武談談明晚去哪個詩會上玩的王安抬了抬手:“不必了,我們已經吃完了,各位忙,我們先走了。” 那人行了一禮問道:“方才有些怠慢,這位公子是……” “公主府王安。”王安並沒有過多解釋。 這些人沒見過王安,可公主這認的孫子的名字還是聽過的,於是紛紛行禮。 王安還了一禮,正準備出門,卻聽見方才那人說道:“恕在下孟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知三位能否賞臉明日來我濮家詩會,在下一定好生招待。” 濮家身為江寧第一商人世家,盡管積攢了驚人的財富,可是關係這種東西,誰又嫌多呢?好不容易遇到了,還能放過不成? 武朝雖然商賈之氣盛行,但是商人逐利,在哪個朝代都飽受冷眼,身份地位與財富不匹配是常有的事,這一點遭許多人不齒。 王安想了想,點點頭:“那就謝謝濮陽兄弟了,我和小王爺還有郡主會去的。” 濮陽逸好不高興,連忙讓一旁的家仆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三張華麗的請帖。至於駙馬與公主那邊,那就是他們不敢去想的事情了,有些事情還是要慢慢來的。 若結識了眼前這幾位貴胄子弟,入了公主與駙馬爺的眼,往後便有了許多可以運作的地方了。 三人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出了瓊瑤樓。王安心中的話也沒了興趣說出來,便有些不負責任地拋之腦後,抱著一種管殺不管埋的心態想著讓姐弟倆自己反思。 看著兩人比往常沉默許多的樣子,應該是起了些成效,今天的社會實踐也算是圓滿成功。 回到公主府,約定好明天的見麵時間與地點後,康王便領著姐弟二人回康王府了。 王安伴著空中幾乎已經無暇的圓月,喝了些從廚房偷來的米酒,有些懷念地念叨:“好喝是好喝,就是沒勁……下次從爺爺那裡順來點度數高的,試試能不能提純……” 喝完為數不多的酒,在月下心情愉悅地哼了會前世常聽的《但願人長久》,便早早睡了。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