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園詩會。 蘇府的馬車在濮家名下的一處商鋪門口緩緩停下:“娟兒,杏兒,旁人說相公是呆板書生也罷,我們家中的人卻不能這樣說,有些話窩在心裡就好,莫要失了本分。” “是,小姐。我們明白的。”娟兒和杏兒點頭。 三人遞上請帖,有人趕緊出門攔住一艘小船。這些小船負責將客人送往停在河心、燈火通明的巨大畫舫。秦淮河上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主仆三人坐上船,慢悠悠向著濮家的畫舫駛去。 自家姑爺過去隻知道死讀書,一副呆板的樣子,這是鄰居皆而可見的,若非這樣,堂堂男兒又怎會入贅? 蘇檀兒對這樁婚事如何不情願,對相公如何不滿意,也隻是在情同姐妹的三個婢女前偶爾吐吐酸水。外人聽到這種話,她多半要背上不守婦道的罵名。 蘇家作為江寧三大紡織商家之一,支撐著江南紡織業相當大一部分的運轉。老太公蘇愈子承父業,從一個小作坊開始打拚,發展至如今這般家業,到第二代蘇檀兒的父親蘇伯庸、二房蘇仲堪以及三房蘇雲方,就隻算得上守成有餘。 蘇老太公也發現這種情況,擔心第三代無人可以繼承家業,擔起照顧一個大家庭的重任。 於是不惜重金地開辦了豫山書院,供家中適齡的孩童讀書,不論男女都要蒙學啟智。請了許多有名的先生,但不是瞧不上商流人家因而拒絕教書,就是被頑皮的孩子氣得拂袖而去。豫山書院如今不冷不熱,除了蘇老太公,也就沒人注意它了。 蘇愈與寧毅的爺爺是至交好友,兩人曾許下娃娃親的誓言,隻不過兩人隻有兒子就隻能作罷。後來寧家衰敗,寧毅也成了死讀書的呆子。 不出蘇老太公意料,到第三代,蘇家已是青黃不接,眾多子弟隻知道喝花酒逛青樓,奢靡墮落卻不知奮發努力。唯一有才乾的,隻有蘇檀兒一人,這讓蘇愈頗為犯難。 封建社會,女子無才便是德。一介女流,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往往要受人言語。蘇家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地步,若是可以再往前進,就能如濮家一般半隻腳跨入官場,不再躋身於區區商賈;可若沒有人能挑起大梁,在同為紡織世家的烏家布行和薛家大川布行的壓迫下,隻怕連守成都做不到,偌大的家業,恐怕就要散了。 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有才的孩子,卻是一個女娃娃,偏偏還是如今對外掌權的大房獨女。這讓眼紅的二房三方蠢蠢欲動。 蘇檀兒如今十八歲,放在後世,這般年紀是剛剛高中畢業、即將步入大學生活、嘗試發展社會關係的階段。但是她性子堅強,盡管來自外人的流言蜚語任行,甚至連爺爺和父母都對她期望不高,可她終究是咬著牙堅持下來,努力學習著布行生意的運轉,如今已是大房除了蘇伯庸外的最優秀的管事人之一。 正因為此,蘇愈才想起了曾經與寧家老祖許下的承諾。這些年來寧家情況愈下,他也偶爾接濟,最終老朋友去世之後就不再過多打問。前不久聽說寧毅的雙親都已不在人世,才動了讓寧毅入贅的心思。 蘇伯庸年事已高,即將從大房一線退隱,他留下的產業占了蘇家接近半數的生意,早就讓二房三房眼饞不已。 早年間蘇愈主管著蘇府大小一切事務,蘇伯庸為人強勢,二房三房縱然心有不甘,也隻能默不作聲。可如今老太公身體有恙,蘇伯庸也有心退居幕後,一些不堪的心思就重新浮出水麵,隱隱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雖然蘇家是蘇愈主事,可終究不是他一言可斷的地方,他的老兄弟們不少是偏袒其他房室的。最近已經有一些人在他麵前提起大房無人可以接下擔子,是不是應該重新考慮產業的劃分等一些話題,他也隻是敷衍地點點頭,哼哈過去作罷。 如果蘇檀兒不是女兒身,他絕對會不容置疑將一切非議壓下去,盡全力扶持蘇檀兒,讓她迅速主持蘇家事務,自己也會毫無保留地配合她。蘇家已然走到需要做出關鍵抉擇、更進一步的位置。 可偏偏她是女子,這讓蘇愈頭疼不已。若是將蘇檀兒嫁出去,沒了蘇檀兒的蘇家,在自己與老一代們百年以後,絕對會一蹶不振,蘇檀兒的性格也多半不會同意這種做法;可是不嫁出去,這個時代,贅婿的身份地位甚至不如小妾,死後連靈牌都不允許進入祠堂,幾乎沒有男子願意接受招贅。 想來想去,蘇愈隻想出這兩種方法。絞盡腦汁想起了自己老朋友的孫子似乎是個不錯的人選。他遣人去觀察,得到下人覺得寧毅是個呆板書生的評價,最後就麵色復雜地決定了。 他攔住剛從布行回來的蘇檀兒,將她領到自己的書房,單獨與蘇檀兒談了很久。 燈影下,女子小聲啜泣,肩膀抽動著。蘇愈幾次想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卻不知為何沒有這樣做。兩人就這樣沉默相對,燈芯中的火焰閃動不停。 過了半晌,蘇愈艱難開口:“檀兒,你明事理,爺爺說的道理你都懂,現在家裡的形式你也知道,不這樣做,其他人不服氣啊,這已是唯一的辦法。”他看著蘇檀兒。 “我可以不嫁人!”蘇檀兒終究還是沒忍住吼了出來。發現自己的失禮,她又聲若細蚊地說了一句“爺爺對不起……” 蘇愈站起身來,終究還是輕輕抱了她一下,摸摸她的頭頂:“檀兒,爺爺也不願意這樣,可沒法子。再說了女子哪兒能不嫁人,那不成老姑娘了麼?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寶貝孫女以後過得不開心。” 他繼續開口:“老朋友的孫子,爺爺替你提前打探過了,隻是有些死板,不知變通的書生性格罷了,以後可以慢慢相處的,你若真不願意,等他進來之後不與他過多交流便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過了許久,他揮揮手,蘇檀兒咬著唇點頭,隨後便退出去了。 “唉……”書房中,蘇愈看著窗外遠去的蘇檀兒,深深嘆氣。 蘇檀兒被迫同意,可即將嫁人的女子哪有不關心自己如意郎君的情況的呢?回去便讓自己的婢女小嬋去寧毅家中看了看,又提著肉麵菜油從鄰居口中打聽寧毅的為人。過了不久,蘇愈便讓人上門招贅。 當時的寧毅家中早已經揭不開鍋,可讀書人的骨氣又讓他不肯出門做工討生活,猶豫再三,海事局決定同意。雖然贅婿受人冷眼,至少也算溫飽不愁。 氣節終究不能填飽肚子。 大婚之日,蘇檀兒還是決定叛逆一次,她趁無人注意逃到城外,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蘇家一片大亂。 薛家的薛進早先傾慕於蘇檀兒的堅強與靚麗,登門幾次求見都被蘇檀兒拒絕,這薛進為人放浪,常出入於青樓之間,老太公對他也沒有好感,兩家又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就出麵拒絕了這門婚事。 薛進覺得自己被輕視了,對蘇檀兒怨恨不已。大婚那日薛家也參加了婚宴,趁著所有人都在尋找新娘,他找了一塊板磚摸到寧毅背後,狠勁打在木訥寡言的寧毅後腦勺上。 過了半晌,小嬋才發現了倒在地下,血流不止的新郎官:“快、快、快來人啊!姑爺暈倒流血了!救命啊!” 於是場麵更加混亂…… 重新醒來,前世作為世界商業大亨的靈魂已經占據了名為寧毅的人的身體。那個書呆子,大概已經被打死。 前世因為一意孤行,朋友背叛,在兒時就與朋友約定建造的公園長椅上,他心灰意冷,拿著空槍作勢挾持朋友,最後死在了警察的亂槍下。 重活一世,醒來的他站起身,長居上位的眼神就嚇到了小嬋,隨後便旁敲側問地了解了過去發生的事情。 等到蘇檀兒回來,兩人卻是心照不宣地跳過了結婚當日的紛亂,隻是打了招呼。 蘇檀兒不願與他過多交流,更不用說同床共枕的親密關係。而寧毅前世縱橫商業世界,隨意抬手便掀起經濟巨浪。商業一道於他而言早已經無所謂。恰好前世被金錢所困,背離初心,最後與朋友分道揚鑣,釀成大錯。 他已不想再接觸這些雜務。古代的生活節奏緩慢,縱然有些無聊,可若是決心,還是有許多可以消磨時光的事情。蘇檀兒不主動找他麻煩,他正好也樂得清閑。 沒事乾欺負欺負嬋兒,或者教她五子棋(沒多久就下不過嬋兒了)。拿著市井小說讀上一會功夫。若是覺得乏味,領著嬋兒在江寧城中逛街吃小吃也蠻有意思。 前世為了迎合必要的應酬,書法一道,他鉆研過宋體與瘦金體;詩詞一道,他也背過許多辭賦;儒學、哲學與心理學,經學習後他同樣爐火純青。 前世在成功以後,他就不再需要接觸這些東西,商戰不需要善良與仁慈,性格也開始變得乖戾冷漠。 降臨在這個時代,他重新將這些東西拾起來,找到了自己向往的那種閑澹生活,每日練練字,看看書,倒也過得不錯。 腦中有流傳千古的詩詞,偏偏惡趣味地寫下“三藕浮碧池,筏可有嬡思”的字句,被不小心拿錯的小嬋交於蘇檀兒等人看見,便更堅定他沒有才能的事實。 這些都隻是小事。 哪怕頂著贅婿的身份,在他看來也不值一提。“抓不住的沙,隨手揚了它”。如果真的發展到自己不能容忍的地步,大不了凈身出戶,憑著自己的頭腦與經驗,在這個商業係統還不成熟的社會,賺些金錢絕對不會太難。 每日除了中午與晚上與蘇檀兒共同用膳,其他時間很少接觸。與嶽父蘇伯和嶽母以及兩個姨娘吃飯時,幾人也對他頗為冷落,兩麵都落不到笑臉,他也隻是敷衍過去。 他過去本就是個傻書呆的形象,前世在商場上,他經歷過無數鴻門宴般的死局。這般情況隻是雲淡風輕,各懷心思,漫無邊際地扯著話題。寧毅也懶得巴結或者討好誰。 實在是沒必要。 倒是蘇老太公經常關心他的情況。在他受傷醒來後來過幾次,問他身體如何、讓他好好休息靜養、對檀兒的縱容多包容一點,不要與她賭氣之類的話說了一大堆寧毅靜靜聽完,對老人點了頭。 老人的心情是復雜的。從家族考慮,有人入贅,流言暫時可以平息,幾房之間的鬥爭得以延後;而檀兒,自己最疼愛的孫女,明明有才乾卻是女兒身,性格要強,為了家族卻還是順從自己的這安排,如今夫妻二人如同陌生人,讓他頗為心酸;對於這個入贅的女婿,故人之孫,盡管不得已,可終究還是入贅商賈人家,必然遭人白眼,為了自己的私心,放棄了男兒的自尊。 他的加入,二房三房的謀劃暫時泡湯,每日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臉色,時不時譏諷幾句,寧毅也隻是沉默受著。而檀兒對他也同樣冷漠,每日吃飯也隻是不想讓旁人嚼耳根,勉強維持著表麵上的親密。這些蘇愈都看在眼裡。 因此他總是懷著一種愧疚的心情對待寧毅,不願將他扯入幾房之間的鬥爭,讓他自由自在,可這樣下去終究不太正經。 前不久,豫山書院中一位先生告老還鄉,蘇愈再三挽留,對方去意堅決,他也不好阻攔,給足盤纏後送對方離開。留下的空缺,外人不願來,家裡人也不願去,寧毅識字也讀過書,雖然沒什麼才學,但帶著一群孩子學點基本道理總歸是夠用了。可這種書生往往倔強,覺得教孩子失了風采,不願去教書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寧毅真不去,也是情有可原,就讓他去吧。 他做好這樣的打算,與寧毅說起,出乎他的意料,寧毅思考一下就同意了,還興致勃勃問起書院的情況。 寧毅痛快的態度讓蘇老太公有些意外,愣了愣,回過神來,與他一一交代。 蘇府大小兩百多口人,關係交錯復雜。如今的豫山書院是二房的蘇仲堪在管理,書院的山長則是蘇崇華。學生大多來自蘇家各房的子女。蘇老太公有許多兄弟,他們的子女攀扯上來,互為表親的旁支不占少數。 書院中的孩童的數量大抵始終保持在三十人左右,大多數來自蘇家,也有幾人是附近人家送來念書的。 這些孩子來這讀書,多半也是家中長輩硬性要求,大多數調皮搗蛋,氣跑不少先生,整日破壞課堂紀律,處處與先生作對。 寧毅第一次上課,剛開始也有些頭疼。玩轉人情世故的他又怎會被一群孩子難住。講了幾個《三國演義》中的故事,諸如草船借箭、火燒赤壁、長阪坡七進七出,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他們都知道先生是蘇檀兒的夫君,但覺得寧毅和之前的先生都不一樣,講課雖然有什麼會冒出幾句如“曹操灌毒雞湯是一把好手”“周瑜格局不夠大”之類奇奇怪怪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可從不像以前的夫子一樣滿嘴“之乎者也”,脾氣也很好,總是算嗬嗬的,也不打人,會蹲下身子耐心地講道理。 於是孩子們理所當然得都喜歡上了他,家長們也奇怪之前調皮的孩子怎麼突然迫不及待去書院聽課,可熱愛學習總是沒錯的,也就放任自然。 倒是有天蘇仲堪無事走到書院,聽了一會他講課,覺得有違師德,實在太不正經,孩子們與夫子打成一片,這成何體統?他先是找到寧毅勸說,寧毅懶得和他理論,敷衍一下第二天照講不誤。 在蘇仲堪眼中,一個沒有功名的讀書人,不敬聖人,不守師德。若是旁人自然無所謂,可身為贅婿,還是自己那猶如眼中釘的侄女的相公,他就有些不能容忍了。 氣不過的他又去找蘇愈理論。聽完事情經過,這位老人沉默了一會,笑嗬嗬地對自己兒子說:“他有自己的想法,過去的先生古板正經,不得孩子喜歡,自然也不愛讀書。他現在讓孩子們喜歡上他已經很好了。再者他也不是隻講故事,你剛剛不也說他是結合《論語》《三字經》這些書來展開講的嗎?隻要不亂來,孩子們喜歡聽,就不要多管了。” 蘇愈靜靜坐在太師椅上。蘇仲堪憤憤不已,甩袖而去。 蘇仲堪如此氣憤,大概是自家侄女兒、三房主人蘇雲方的女兒小七也在書院蒙學,最近張口閉口都是“毅哥哥先生說……”,對大房埋怨已久的他自然有些不滿,這才跑到他跟前告狀。 隻不過……聽蘇仲堪的話語,寧毅似乎並不是一個隻知道死讀書的呆板書生,這些故事也不是一個本分讀書人應該知道的。 蘇愈搖搖頭,隻當自己多想。 寧毅反而不甚在意,前世身居高位,萬般富貴都見過無數,女人之類的也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隻當是生理需求。這個時代盛行的逛青樓喝花酒實在提不起興趣,倒是每天領著一群孩子講講故事,玩玩遊戲,讓他感覺有趣許多,近來的精力也多半花費在此。 悠閑的生活,不過於此,快哉快哉。 回到現在,蘇檀兒也懊悔於自己當時的沖動與無理取鬧,卻不知怎麼和寧毅修復關係,隻好把自己投身於家中的生意,整日早出晚歸,眼不見為凈也好。 小嬋卻不這樣認為。這些天的相處,她覺得自家姑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總是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明明是大人,時不時卻要調皮一下,扯扯她包包頭上的兩個小揪揪,在她生氣時捏捏她的臉蛋,又逗她開心。看著她破涕為笑的樣子,姑爺也是笑瞇瞇的。 她們主仆四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蘇檀兒優待她們,一直將三人留在身邊照顧。她們三個雖然是大房的丫鬟,可實際上的身份地位比一般的掌櫃還要高些。 杏兒年齡最大,在三個姐妹麵前總是溫柔的樣子,指揮起下人卻嚴肅,下人們對她心懷敬畏;娟兒沉默卻心細,好多賬目都是由她經手;嬋兒今年十六歲,年齡最小,在三個姐姐麵前蹦蹦躂躂,對下人也禮貌,很多人都喜歡她。整日頂著個包包頭,在寧毅麵前晃過,寧毅總是忍不住伸手去揪。家中的起居這些多半是她決定,著急時候扳著指頭數數,可愛的樣子讓寧毅的心情會好上許多。 四人住在一個小院子,裡麵有兩棟木樓,蘇檀兒住在一棟的二樓,旁邊是三個丫鬟的房間,一樓是廚房,而寧毅住在另一棟小樓的二層。 身為主人,蘇檀兒並不打算將她們三人送出去,以後為她們三人尋一個好的夫家嫁出去,如果沒有,大不了幾人一起當老姑娘。 嬋兒有自己的小心思。小姐讓她去伺候姑爺,是打算讓她做通房丫鬟。當時的通房丫鬟,不僅要照料主家的生活起居,還要在女主人身體不便時承擔起慰藉男主人的責任。 雖然姑爺明顯對這些不在意,作為丫鬟的她卻不得不考慮這些問題。姑爺老不正經,可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好像有姑爺在,什麼就都都不用擔心了。 前不久寧毅受風寒,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小嬋一直悉心照料。蒲家詩會給蘇檀兒送了請帖,寧毅風寒未愈,蘇檀兒也隻能囑咐小嬋在家照顧寧毅,自己領著娟兒和杏兒赴宴。 今天吃過晚飯,她們三人便早早動身,留下寧毅與小嬋待在家裡。寧毅覺得房間裡悶熱,想打開窗戶透透氣,卻被小嬋推了回去:“姑爺你還沒好呢,吹了風小姐回來又要罵我!” “空氣流通有助於健康……”寧毅無奈地抓抓頭發。 “姑爺你又說我聽不懂的話……誒呀!反正就是不行!快回去躺好!姑爺你小心著涼!”小嬋手忙腳亂地把不安分的寧毅塞回被窩。 寧毅生無可戀地望著她,小嬋坐在地上的板凳上,不服氣地盯著寧毅。 氣氛焦灼…… “我認輸!”寧毅舉起雙手示意投降:“沒事做的話來陪我下棋。” 小嬋等的就是這句話,興沖沖地去取放在房間角落的棋盤與旗子。寧毅披著衣服坐在床上,兩人擺開陣勢對弈。 幾句過後,寧毅將棋子放下:“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輸,小嬋你也不知道讓讓我的!”他有些崩潰。 “哼哼,姑爺你教我‘對弈須全力’,現在下不過我又要耍賴……”小嬋噘著嘴,嘟嘟囔囔。 寧毅嘆口氣,取過棋盤放在一邊,摸摸她的頭:“小嬋五子棋最厲害了,我下不過你但我可沒有耍賴,我這叫甘拜下風。” 他重新躺下:“你家小姐和娟兒她們都去濮家詩會了,你也去玩吧,我也要休息了,你在這裡也沒事乾,還不如去找她們。” “嬋兒不想去,我在這陪姑爺。”小嬋搖搖頭。 “想去就去吧,我還不清楚你。沒事的。”寧毅笑著對她說。 “那好吧,姑爺你不要亂跑,好好休息,小嬋會早點回來的。” 寧毅給小嬋講了一段《西廂記》和《西遊記》故事,小姑娘聽得津津有味。 “小嬋給姑爺跳個舞吧!” 動作有些笨拙,可姿態還是很輕盈的。寧毅鼓起掌:“小嬋真厲害!” 跳完舞,寧毅給她玩了個簡單的魔術,拿起一個棋子攥在手心,隨後從小嬋的頭發或者衣兜裡拿出來這樣的。將魔術的原理告訴小嬋,她笨拙地模仿起來,隻不過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有些沮喪。 “對了,小嬋你會唱歌嗎?”寧毅開口。 “我聽青樓的姐姐唱過,不過我唱得不好聽……”小嬋有些糾結。 這時的歌曲其實大抵都是詩詞,而詞牌之類的都有固定的唱法,隻是到現代這些唱法都失傳了。小嬋會唱的詞曲也不多,兩人拿了一本詩詞選集在床邊選歌。 “唱得不好沒關係,你會唱什麼?” “姑爺想聽什麼?” “《詠漁子》?” “這個小嬋不會……” “《憶江南》這首呢?” “這個小嬋會唱!” “算了,這首不太喜歡。” “《念奴嬌》姑爺想聽嗎?” “唔……這首《水調歌頭》怎麼樣?” “這個會這個會!” “小嬋還會《水調歌頭》?小嬋會的真多。” “姑爺,就唱這首嗎?” “呃,其實還有一首的。” 他想起王菲的明月幾時有,但是蘇子瞻好像還沒寫出這首詞。於是懷著愧疚讓小嬋找來紙筆,歪歪扭扭地寫下這首後世膾炙人口的詩詞——正是《水調歌頭》。 小嬋蹲在床邊,托著下巴,看得兩眼亮晶晶:“這是姑爺寫的?” 寧毅想了想,看小嬋一臉期待,聳聳肩把紙遞給她:“我寫的,送給你。快唱快唱。” 小嬋拿著紙看了一會,按照詞牌韻律唱了起來,雖然並不專業,因為太認真,中途反而唱岔一次,但意境還是很棒的。 寧毅鼓完掌,笑了笑:“教你另一種唱法。我唱一句你唱一句,應該很好學,主要是我想聽。” “哦……”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嗯……這句不錯。” “不知天上宮闕……嗯……這句不錯。” “……” “嘻嘻,姑爺你唱下一句嘛。” 不論如何,寧毅還是如願以償地聽到了現代歌曲,往後可以把歌詞抄下來讓小嬋唱,或者找個樂師將曲律譜寫下來,登不上大雅之堂,自己私下聽聽也好。 “姑爺,這樣唱很好聽呢……姑爺真厲害!” 詞牌雖然有著固定唱法,但古代的這些歌曲與許多戲曲也同出一源,多是單聲音樂,就婉轉變化來說,比起現代歌曲終究是不如的,而且這首歌的韻律走的是柔和路線,相對這個時代也並沒有過分離譜。 如果在這時候唱的是老鼠愛大米,小嬋估計不是被惡心死就是被嚇死。但這時候小丫頭望著他的眼神儼然已經變成了敬佩與仰慕。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姑爺還會作曲……” 寧毅笑起來:“這首歌自己哼哼就好,別到處亂唱,你一個小丫頭,敢亂改詞牌唱法的話,指不定會被人說不懂事的,知道了嗎?” “嗯。”小嬋捧著那張紙,用力點頭。 “好了……晚安。”寧毅爬進被窩裡,片刻後扭過頭,發現小嬋仍然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望著他,像是前幾天他感冒時坐在床邊守著一樣。 當下揮了揮手:“我沒事了,出去吧。”小嬋這才反應過來,趕快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喂,桌子上的請柬拿上,要不然當心不讓你上船……”囑咐一通,待到小嬋吹滅燈火,拿了請柬出去關上門,寧毅才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城市的喧鬧聲仍在隱約傳來,窗上映著的些微光芒卻也足以證明外麵此時的熱鬧,他笑了笑:“一夜魚龍舞啊……”隨後,卷入睡意當中。 小嬋背靠著房間的木柱子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確認寧毅是真的睡著了之後方才下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點上燈,拿出筆墨紙硯來,趴在她的桌子上將那因為是在床邊寫的而顯得字跡不漂亮的詞句又抄了一遍,小丫頭的毛筆字很小,有一股娟秀的靈氣。 她將寧毅寫的字又看了幾遍,方才紅著小臉放進抽屜最底層藏了起來,儼如做賊一般。 隨後,她走出了院子,看見道路上沒人,方才一路小跑去往大門那邊,到管事那裡要了一輛馬車與一個空閑的車夫,高高興興地往濮園詩會那邊湊熱鬧去了。 小丫頭嘛,終究還是很喜歡這種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