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著炸藥包’……” “姐姐,心緣哥哥在唱什麼?”君武看著走在前麵的王安,撓撓頭發問。 “不知道,聽著便是……”周佩心不在焉地瞥了他一眼,繼續看著周圍湧動的人潮。 王府中,兩人自小接受的就是諸如王統正道的各類教育,如何治國,如何禦下,怎樣在復雜的局麵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康王周雍雖然資質平庸,對儒學正道這些不感興趣,於詩詞歌賦也沒有什麼興趣,整日鬥雞飲酒,偶爾出城巡獵射得幾隻兔子或野雉,在青樓之中附庸風雅。 但他好歹還算是本分,早年間專橫跋扈的事情也做過一些,有了周佩周君武這一對子女後,算是收斂許多。自知無能,請了許多有真才實學的夫子與大儒來王府做客卿,讓姐弟兩接受教育,算是打下了較好的基礎。 康賢與周萱的子孫裡大多資質平平,隻有康王的這一對子女心性不錯。公主與駙馬對姐弟兩也是疼愛有加,康賢更是時常教導姐弟二人,為他們指點迷津。 姐姐周佩心思細膩,學習從小接受的帝王之道時刻苦有加:而弟弟周君武性格柔和,對朋友總是很有耐心的模樣,公主府的孩子經常以他為首,對他很是服氣,他倒是不喜歡那些無趣的書本與古板的夫子,有時候會偷懶或者賭氣,這時候就免不了來自姐姐的敲打。 在王府中,總歸是很少見到今天這種萬民同樂,車水馬龍的景象,兩人都有點興奮,跟著王安一路上左顧右盼,東張西望的。 君武嘰嘰喳喳個不停:“哥哥,你看那個人好高啊!都快趕上三個我了!” “那是高蹺,踩起來的。” “那個穿戲服的女子好漂亮!” “喉結那麼大……化了妝看不出來嗎?那是男的!” “哦……” “你快看那邊的大船,比我家的好看多了!” “那是濮家的,我們待會就要過去……” “這樣啊……你看……唔!” 周佩上前捂住君武的嘴,將他拽到身後,有些不好意思:“他可能有點興奮了……” 王安看著君武,君武也偏頭看向王安。 “今晚還長著呢,太興奮容易累,好玩的還多呢。”王安揉揉君武的頭,笑著說。 夜上江寧,在這個為團聚而生的節日裡,人們熙熙攘攘地聚在街上。王安背著手,哼一些古怪的調子,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與身後的姐弟走到了凝雨樓門前。 “嗬嗬,國舅爺真是風趣,論詩詞一道,小女子遠不及國舅爺。” 三人看過去,隻見一身著淡青色長裙的女子正在說話,一群人圍著她站在樓前。 在她身旁的,正是那日瓊瑤樓向王安三人遞上請帖的濮家少主,濮陽逸。 而與她說著話的,是一個身穿紫色長衫的年輕男子,大概二十多歲,外貌俊朗,隻是體態有些臃腫。 周佩上前拉了拉王安的袖子:“是國舅府的鄭清,當今皇後的親弟弟,他也在江寧,隻不過聽說風氣一直不太好。” “我知道他,上次爺爺與我提起過他,讓我與他保持距離……”王安蹙眉。 “他身邊的應該是綺蘭……”周佩開口道。 秦淮河是屬煙柳之地的發源,每年的花魁賽,舉辦起來的場景,人山人海,比眼前的中秋盛宴還要熱鬧幾分。 這個時代青樓中有名的女子,其實已經與後世的明星別無二異。有些人善詩詞,如凝雨樓的綺蘭,有些女子擅長歌舞,比如金鳳樓的元錦兒。這些人都是在某一方麵刻苦鉆研後,取得優異成績,這才能在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身份地位較高的清倌人。她們算是最為頂層的一批女子,至少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反而是一些勢力或者有名的才子來主動與她們交好。 而更多的風塵女子,盡管有才藝與美貌的也不在少數,可大多數迫於生計也隻能是賣藝也賣身。不知多少人一輩子都不能踏出名為自由的第一步。 縱然有許多才子配佳人的美好故事,可終究是少數。人們總是對自己所想象的美好結局更為感興趣。 如今名聲最赫的青樓女子,要數京城汴梁、礬樓的李師師,她的名聲極大,甚至在江寧也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而江寧如今的四大行首,分別是:擅長舞蹈的元錦兒,詩書墨氣的綺蘭,氣質端莊的馮小靜。前不久新晉行首、給人以繽紛之感的駱渺渺。而本次落榜、人稱“幽若蘭草”的陸采采,她的琵琶技藝極高。 四人樣貌、氣質都受到不同人的追捧。其中元錦兒被隱隱譽為“江寧第一才子”的曹冠追捧,頗受青睞,曹冠經常為其寫下詩詞贊賞元錦兒;駱渺渺與馮小靜背後也有不少大才子的身影;而綺蘭是濮家近幾年來一手捧起的女子,她對詩詞極感興趣,本身造詣也不錯,有時會扮作羽扇綸巾的書生形象與人交談,因此為人稱道。這幾年在濮家有意的運作下,她的名聲越來越大,最近更是傳出她要爭取下一屆花魁稱號。 王安對這些不感興趣,可也知道一些,也隻是聽聽作罷。 當今聖上勵精圖治,太子之時就被看作是不可多得的儲君。自他繼位之後,雖然伐遼失敗,兩國議和,武朝被迫與遼國簽訂協議,武朝稱遼國為兄,每年向其上交數量巨大的歲布,始稱“黑水之盟”。 雖然武朝每年都有巨大的一筆巨大的支出用於彌補歲布的支出,但商業在經過千年發展過後,國家條律也對商人鬆弛許多,商賈之氣盛行,終於在武朝這個時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兩國通商,商人逐利。在利益的驅使下,無數的商品從武朝不遠千裡地運往遼國的四麵八方。江寧有名的絲帛能在遼國首都大京的店鋪裡買到,各色精美的瓷器也在遼國不再罕見。 漢人文化源遠流長,是這些草原人所無法忽視的。許多外族人對漢家文化鐘愛有加。在遼國的高層階級中,來自南方的精美書畫以及瓷器是一個貴族是否有文化素養的標誌和身份地位的象征,許多人一擲千金地購取著來自南方各式各樣的新奇物品。 在武朝汴梁,一枚品色良好的瓷碗價值不過三兩白銀,可在大京,若是出價二十兩,恐怕在許多遼人看來也根本不算貴。 長久以往,這其中的巨大利益,很快就讓武朝在其中賺了個盆滿缽滿。至於每年為歲布所花的那些錢在這筆巨大財富麵前,就實在是不值得一提了。 聖上正值青年,眼下不過而立之年,意誌奮發,對自己的手段充滿自信,想創一份偉業,留名青史。 眼前這位,便是皇後的弟弟鄭清。被聖上冊封子爵,僅僅二十六歲的年輕人自然有些跋扈,心氣輕浮,在這江寧城中肆意橫行,流連於青樓畫舫之間。 此人性格怪癖,對於純潔恬靜的女子十分喜愛,行為舉止毫不知禮義廉恥,不知破了江寧青樓多少清倌人的清白,可偏偏他家中權利巨大,再加上此地天高皇帝遠,所以無人可管,也無人敢管,於是行事更加肆意妄為。 鄭清性格張狂至極,讓人反感。但在詩詞一道也頗有建樹。平日裡論起江寧最有名的才子,多半是在李頻、曹冠這些人中選舉。可要是真正論詩詞歌賦,眼前這位國舅爺,拋去惡名,也算得上有力的競爭者之一。隻不過許多人看不慣他的作為,在詩會上基本不會提起他的名字。 王安朝著那邊望過去,眼尖的濮陽逸也看見了不遠處的三人,連忙從人群中快步走出來,恭敬地行禮:“小王爺,小郡主,王公子,三位果然來了。今晚的詩會,可真是長麵子許多了!” 王安皮笑肉不笑地應付過去,指了指鄭清:“你們這是要去你們家的大船上?順路的話也帶我們過去吧。” 濮陽逸回頭看了看,笑著回答:“正是如此,三位稍等,我們馬上就出發。” 王安再看過去,鄭清恰好也向這邊望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一瞬,彼此又默然收回來。 “濮陽逸不知道怎麼會把這個……請來。”周佩有些厭惡地看了鄭清一眼,“早知道不來湊這個熱鬧了。” “不去招惹他就好了,我不信他會真過來……” “嗯?你倆怎麼不說話……咦?” 王安回頭,看見周佩和君武站在一旁,而鄭清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站在自己的後麵。 鄭清一身絳紫色長袍,手上拿著一柄羽扇隨意晃著,樣貌俊朗,可麵色發青,眼眶發黑,眼睛也有些充血,顯然是常年縱欲過度的樣子。 “額……公主府王安,拜見國舅爺。”王安趕緊行禮。從名分上來講,兩人都是天子貴胄,皇家子弟。 可鄭清是國舅,王安雖然是公主府內部所認可的接班人,但卻沒有爵位。兩人見麵,王安必須先向鄭清行禮。 可成國公主的輩分拿出來也是相當嚇人。在先帝在世時,她便是唯一的長公主,如今的皇帝更是她的親侄子。作為大長公主,多年身居高位的她的手中權利不知要比根基不穩、起落全憑聖意的國舅府要大了不知多少。 武朝重文輕武,對於商人管教嚴格,但總歸比之前的朝代要寬鬆許多。江南一帶,絕大多數朝廷在背後的產業,都是成國公主府在運轉,掌握著江南一地經濟命脈。 無數的財富經周萱的手中,滾滾流入朝廷國庫,為皇帝分憂解難,填補著金錢的支出。 而康賢雖然是駙馬,可學識淵博,在書法和詩詞一道都是令他人高山仰止的級別,許多有名的才子也都受過他的教誨。哪怕不提駙馬的身份,僅憑他在學壇的地位,也得讓他人稱上一聲“明公”。 兩人身份高重,可偏偏又都是富貴閑人,長居江寧,從不參與朝堂鬥爭,一直是王室中相當有話語權的一股勢力,許多大臣都對其敬畏有加,而王公貴族也樂得與其交好,享有極高的聲望。 “你便是王安?” “是我。” “今夜的詩會皆是貴族與才子,你來乾什麼?”鄭清有些輕蔑地開口。眼前的年輕人,外貌英俊,器宇不凡,在他眼中卻是個好運進入公主府、連爵位都沒有的平民罷了。 周佩捏緊拳頭作勢上前,想要替王安說話,一個不留神,自己的傻弟弟已經沖了過去:“喂,鄭清!你怎麼說話呢?” “小王爺?郡主?你們怎麼也來了?”鄭清有些驚訝,在聽到君武的話後臉色黑了下來:“小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君武沖他舉著拳頭:“我哥怎麼不能來了?就你能來嗎?江寧城又不是你家的,我們想去哪去哪你管得著嗎?” 君武一直是比較比較乖巧的性格,在大眾麵前也是憨態可掬的麵貌,大概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發火給嚇到了,鄭清氣勢弱了許多:“周君武你怎麼對長輩說話呢?” 君武氣不打一處來,還要與他對罵,卻被回過神來的周佩拉到身後。 王安低著頭,所有人都看不見他的表情。 周佩不留痕跡地向前一步,將王安護在身後,麵無表情地說:“家弟性格頑劣,還望爵爺多包含,不要和小孩子較勁。” 鄭清哈哈一笑,抬抬眉毛:“小郡主,恐我給你一個麵子。王安,若是躲在女人後麵一輩子,你便是這個。”他笑著舉起小拇指。 “鄭清,你!”周君武怒不可遏。 王安雖然沒有爵位,可在周君武眼中,他是一個性格隨和,行為舉止有時候有些古怪,嘴裡也偶爾吐出些自己和姐姐聽不懂的話。 可他救了自己姐姐的命,自己就要報答他一輩子。這些簡單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自打入了公主府,王安似乎總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他對家裡的下人總是一副和善的麵孔,時常讓下人們受寵若驚。康賢和周萱雖然對下人也一向不錯,可像王安那些自己收拾房間、在大冬天替家裡人燒水的舉動放在這個尊卑分明的社會裡還是顯得格外突兀。為此兩人也勸說過他幾次,可王安還是樂此不疲,想做就去做罷了。 記得有一次,王安與姐弟二人在公主府裡乘涼,當時周佩剛剛八歲,君武也才七歲,是開始記事的年紀。 三人在涼亭下吃冰鎮的水果,吹著微涼的夏風,不一會,姐弟倆就睡著了。 君武睡醒後,周佩還在睡著,王安的身影已不在涼亭裡。君武躡手躡腳地跑去找他,路過下人的別院時,看見了王安: 王安穿著一身素袍,正端著冰鎮的西瓜,彎著腰把手中的水果遞給院子裡的小孩子,大人們都出去做事了,隻留下了還不認識王安的小孩子們。他坐在房簷下的臺階上看著孩子們開心的笑容。 就算是富貴人家,冰鎮的食物也不是常吃的,如果不是王安,這些光著腳在地上瘋跑的孩子,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體會到在炎炎夏日中品嘗冰西瓜的味道。 君武不知道王安為什麼要對這些人這麼好,王安在做這些事時,身上所散發的那種靜謐平和的氣質卻不由而然地感染了他。這種氣質,往日裡他隻在駙馬爺爺和秦爺爺的身上見過。他走進院子,在王安身邊坐下。 沉默半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心緣哥哥,你為什麼對這些人這麼好?”他低著頭,看著孩子們在院子裡嬉戲打鬧。 “君武啊,有時候我在想,雖然我們有些人的家境不同,出身不同,可若是究其根本,你說我們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君武搖搖頭:“不知道……” “我知道,你,小佩,還有爺爺與奶奶,家裡的下人他們都不能理解我。隻是我來到這個世上,本就已是一個奇跡,有些事情雖然很小,但我可以做,也有能力做,所以為什麼不做呢?” 他繼續開口:“嗬嗬,如果有一天,天下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孩子們都可以進學堂讀書,天下沒有流民和乞丐,大家都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覺得這樣好嗎?”王安偏著頭說道。 “很好呀,到時候我就可以和很多人一起玩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會有很多朋友!”君武有些興奮。 “是啊,很多朋友,希望如此吧……” “說的太多了,你知道就好,以後若有機會會懂的。要好好讀書,保護好你的朋友,保護好你的姐姐。”王安揉揉君武柔軟的頭發。 “還有保護哥哥!”君武舉起手。 王安愣了愣,旋即露出笑容:“嗯,保護我。” “拉鉤上吊!” “一言為定!” 在君武的心中,早就將王安當做是自己的家人之一,亦師亦友的存在,他好像什麼都懂,又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他說著奇怪的話,做著奇怪的事,可偏偏讓人感覺安心,給人前所未有的體驗。 君武向來信服王安,眼見鄭清還在出口折辱王安,他甩開周佩的束縛,紅著眼睛就要沖上前去。 一道身影擋在了他的前方。 “國舅爺說的在理,在下隻是陪同王爺郡主來濮園詩會遊玩,若是哪有得罪國舅爺的地方,還請您高抬貴手。”王安低著頭,語氣恭敬,對著鄭清深深作揖。 “心緣哥哥,你不要這樣!”周佩也忍不住出聲。 “算你有眼力見,我告訴你,雖然公主和駙馬爺疼愛你,可你……” 鄭清正說著,王安卻抬起頭繼續開口:“我聽說國舅爺向來以詩詞聞名,恰好在下也知一二……” 他的嘴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劃起一抹弧度。 “不知你……”他的言語中已經沒有那些敬辭。 他抬起眼眸,目光平靜如水。 “可敢與我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