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黑暗,還是黑暗。 王安仿佛置身在太虛初蒙,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他靜靜地懸浮在虛無之中。 “你是一隻飛鳥,飛向我的樹梢,從此我乏味的生活,變得熱鬧……” “你不要來找我了,我們不合適……”這是她的聲音…… “記得吃飯,你胃不好,工作累了就回家……”這是父母出事前夕給他發出的最後一條訊息。 “我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你和那些人鬥,沒有出路的……”在法庭上,曾經最信任的朋友如是說著。 “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 他好像又聽見離開的那晚,四周的風聲、流水聲在他耳邊拂過。 冰冷刺骨的江水中,他蜷縮成一團,吐著幾串氣泡……放棄掙紮,逐漸舒展身姿,靜靜地沉下去…… 向下,向下,一直向下…… 突然觸底,他猛然睜眼,迸發出獅子一樣的目光! “快快快,掐人中,掐人中!” 這是濮陽逸招呼下人的聲音。 “哥哥!哥哥……” 應該是君武在喊。 “嗚嗚嗚……”這哭聲一聽就是周佩…… 王安艱難地辨別著周圍的聲音,半晌後,慢慢睜開眼:“乾嘛呢乾嘛呢,整得這麼悲傷……” 濮陽逸的手正掐在王安的人中上,還沒用力就見他醒了,悻悻地收回手:“王公子,你要是在小人這裡出個事,小人十個腦袋都不夠公主殿下砍的呀!” 王安不做回答,感受到身上的力氣逐漸回歸後,在周佩和君武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有些失神地看看周圍:“我暈過去多久了?” “大概……一刻鐘吧。”君武有些擔心地看著他。方才他跟在王安的後麵,一個轉角,走進大廳後卻看見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幾乎是同一時間,藏在人群中卻一直悄悄注意著王安動向的周佩拚命跑了過去,用全身力氣頂住了王安。 眾人聚在一起,將王安圍在中間,嘰嘰喳喳的關心與問候讓他有些頭疼,他搖晃著向外走去,撥開人群看見被擋在後麵的蘇檀兒幾人。 “王公子……”蘇檀兒攥著衣角。還未從自家相公那首驚天動地的詩詞帶來的震撼中走出來,轉頭又看見王安暈倒在幾人旁邊,她一時間也有些慌神。 王安擺擺手,又向她索要那張紙箋。拿著紙箋的濮陽裕怔了怔,趕緊上前將紙箋遞給王安。 王安抖開折在一起的紙,拿著紙站在那裡,麵無表情地看了許久,所有人都靜悄悄地看著他,包括此時坐立不安的鄭清。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王安放下紙,閉著眼睛背出了前世早已熟記於心的最後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是這首,是這首啊!”他苦笑著搖搖頭。濮陽裕想上前替他解釋,王安將他撥開,目光掃過大廳中,片刻,他向著麵色鐵青的鄭清走過去。 “哈哈,鄭清這下要倒黴了……” “是啊,踢到鐵板了……誰知道王公子深藏不漏,這一出手,看來以後詠月詩不好寫了啊。” “我倒是覺得,方才那首《水調歌頭》不比《春江花月夜》差……” “聽說是蘇府的一個贅婿所作?” “一介贅婿,能寫出來這種詩詞?” “不知道啊……” “管那麼多作甚?今晚濮園詩會出這一詩一詞,你我在場,以後傳出去不是失一番佳話……” 眾人擁擠著讓開一條道路,王安直直地朝著鄭清走過去,順路抄起放在一旁的毛筆捏在手裡。墨汁隨著王安的步伐,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鄭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等到王安快走到麵前,鄭清終於忍不住了,拍著椅子扶手站起來:“王安,你不要欺人太甚!寫一首看得過去的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麼?你要是敢亂來,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語氣不善,可他終究是輸得一塌糊塗,他腿有些發抖,色厲內荏地朝著王安吼道。 王安的腳步頓了頓,繼續平穩地走著。 “我警告你,你要是亂來,別怪本爵爺……唔?”鄭清慌張起來,壯膽聲卻突然停住了。 王安伸出一隻手摟住他的頭,用奇怪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什麼新奇的玩意。四目相對,鄭清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幾乎能感受到王安的呼吸。 “唉……裝個逼,碰著同行了,你說這弄得多沒麵子……” 他摟著鄭清向大廳外走去,鄭清想要掙紮,卻被王安的手緊緊鎖住動彈不得。 “我暫時又不能找到人家家裡去……一肚子氣,又害怕,想找人發火……爵爺啊,你說怎麼辦?”王安將真誠的目光放在鄭清臉上。 “你在說什麼胡話!你、你放開我!”鄭清的掙紮越來越激烈。 “別這樣,很累的……我好煩啊,爵爺。以為獨一無二,現在心裡堵住,想殺人……” 兩人已經走到了船板上,月色輝映在秦淮河的水麵上,波光粼粼,泛起朦朧的水霧。遠處的岸上,熱鬧未有絲毫損減。大廳中,許多人望著這邊,好奇、幸災樂禍、擔憂的目光都向著這邊投來。 突然,鄭清反應過來王安想要做什麼,拚命掙開王安的束縛,轉頭想跑回大廳。 “你給我等著!” 他手腳並用地往回跑,王安沉默著向前幾步,在鄭清背後一腳將他踹翻。鄭清呻吟著倒在地上胡亂打滾,嘴裡還是叫罵不停。 “王安,你個賤民……啊……你敢對我動手,你不得好死……啊!” 王安放開捏在鄭清下眼皮的手,有些厭惡地在鄭清滿是灰塵的長袍上抹了抹手上的臉油,又在鄭清臉上補了一拳:“爵爺,你看,我說什麼,你是該好好洗洗了……不要叫,馬上就好……” 他舉起別在身後的毛筆,此時墨水未乾,他三下五除二在鄭清的長袍上畫了幾道:一個圓圈在正中心,裡麵用紅墨畫了一個大叉。 鄭清先前被王安突然拽走,國舅府的幾位護衛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此時提著棍棒刀劍,大喊這向這邊沖來。 “救爵爺!” “讓開讓開,別擋路!” “國舅爺受了傷,你們在場的一個都跑不掉!” 周佩和君武站出來,一齊擋在幾位護衛麵前:“我哥哥贏得正大光明,鄭清願賭服輸,若要耍無賴,問問我們同不同意!” “鄭清玩不起!” “你們氣急敗壞,欺負人!” “是啊,技不如人,就要甘拜下風……丟人現眼!” 那幾位護衛被眾人圍著罵,臉色都有些難看,不知道怎麼是好。若是鄭清真被王安弄出個好歹,今晚護衛都要自己端著腦袋回府了。 王安偏著頭看了看自己的傑作,攙起了被打得神誌不清的鄭清。鄭清眼圈烏黑,鼻口流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王安拍拍他的頭:“不打了不打了。你看這事情弄得……你早點這樣不就行了嘛……” 兩人扶著肩膀走到船舷旁邊,從遠處看去,倒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鐵哥們。 王安扶著鄭清站住,將嘴貼近鄭清的耳旁。鄭清拚命閃躲,卻被王安用力按住動彈不得: “王安,你、你個瘋子……我警告你啊……” 他嘴角留著血,王安替他抹去,笑著開口。隻是在鄭清看來,這笑容一點也不溫和,倒像是魔鬼的微笑。 惡魔在低語。 “你說巧不巧,你挑的事,現在你又要耍無賴……” “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綺蘭?崔玉兒?我都給你!你放開我!”鄭清有些絕望,沒想到王安看似瘦弱的身軀下,竟然有著如此恐怖的力量。 “嗬嗬,爵爺,你不要這樣,倒是弄得我像個壞人一樣。我這樣大費周章,你要明白,沒有本事,就不要去惹你惹不起的人了……” 他掐著鄭清的脖子,將他舉在秦淮河的水麵上。 王安眼中閃過一絲血色,那是令人窒息的戾氣。 “張叔!救我啊!”鄭清用盡力氣,歇斯底裡地喊道。 護衛為首一人咬緊牙,拔出佩在腰間的長劍,腳下蹬勁,腰間使力,竟然一瞬間跨過人群,使出一招“白虹貫日”向著王安飛撲過去。 眾人一時之間都呆住了,周佩和君武大驚失色,放聲大喊:“哥哥,小心!” 王安卻視若無睹。 那護衛心想王安也是惹不起的人物,若是傷了他,自己人微言輕,恐怕公主府發火要人,鄭清也隻能將自己交出去。於是手中收勁,用劍脊抽向王安。 他這樣想著,身形已經飛到了王安附近。 突然,眼前天翻地轉,手中的劍勁仿佛泥牛入海,那一式他引以為豪的“白虹貫日”竟然被人硬生生按住,長劍散去力道掉落在地上,那護衛全身無力,整個人懸在半空,就這樣昏死過去。 不知何時,一道黑影刺破水霧,從河中跳出,擋在了王安麵前,他一身黑色鬥篷,帶著麵具,讓人看不清樣貌,此時手中正扣著那護衛的咽喉。 王安麵無表情地回過頭和那道黑影打招呼:“何叔,你來了。” “老爺不放心,讓我一路跟著你。果然又惹事了……”低沉的聲音從黑衣人的麵具下傳出。 “哦……老頭子多管閑事……”王安撇撇嘴。 “對了,我把他打了一頓,應該沒什麼事吧?他先惹我的。” “額,應該沒問題……”黑衣人愣了愣,不確定地回答道。 “那我扔了,有人給我擔著就行。” “等等……”黑衣人出聲阻攔。 “噗通——” “完事,心裡痛快多了,何叔,先走了啊!”王安拍拍手,開心地笑起來。 “小佩,君武,走啦!” 黑衣人苦笑著,無語地看著手中昏迷不醒的護衛,頭痛起來…… 王安正準備走人,突然想起來什麼,皺著眉頭朝著蘇檀兒幾人走來。 他衣服上還沾著絲絲血跡,臉上帶著幾分還未散盡的戾氣,盡管才十五歲,卻帶著讓人心生恐懼的氣勢。 三個丫鬟有些害怕,小嬋往後退了一步,躲在蘇檀兒身後。蘇檀兒往後看了一眼,悄悄拉住她的手。 薛進扯起笑容上前一步:“王公子,在下是大川布行薛家的薛進……” 王安腦子裡想著事,被他突然攔了一下,回過神來問了一句:“你有事嗎?” 薛進愣了一下,趕緊笑起來:“在下仰慕王公子才學……” “關我屁事……”王安不耐煩地推開他,“一個個都有神經病……” 薛進被戳住,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一臉茫然…… 王安終於順利地走到蘇檀兒麵前。他未到弱冠,身高卻已然接近一米七五了,比蘇檀兒高出半個頭,他緩下語氣問道:“這首《水調歌頭》是誰寫的?” 蘇檀兒此時也不知發生了什麼,隻是覺得相公寫的這首詩不知為何讓王安如此在意,壓下心中的不安,向他福了福身:“是妾身的相公,寧毅寧立恒。” “真是他親手寫的?誰可以作證?”他拿出懷中寫有《水調歌頭》的那張紙箋,在手中輕輕晃起來。 小嬋從後麵探出頭,怯怯地說道:“是姑爺親手給小嬋的,小嬋對天發誓!” 王安盯著小嬋許久,小嬋臉色通紅,幾乎就要被嚇得哭了出來,蘇檀兒上前擋住王安的目光,沉聲說道:“小嬋不會說謊,王公子大可放心。” 王安收回視線,抬起頭,突然釋然地笑起來:“哈哈哈哈……也罷也罷,若真是如此,我擔心又有何用……” 眾人一頭霧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安走到旁邊的桌前,拿起筆書寫起來,所有人都伸長脖子想看清他在寫什麼。 少傾,王安拿著紙向他們重新走來,笑瞇瞇地蹲下身子,將手中的紙與《水調歌頭》遞給小嬋。小嬋湍湍不安地看了蘇檀兒一眼,在蘇檀兒點頭後小心翼翼地接過去。 “小姑娘,《水調歌頭》還給你。拜托你把我寫的這首詩給你家姑爺,就說是我送他的,謝謝啦!” 小嬋茫然地點點頭:“嗯嗯,公子放心,小嬋一定親手送給姑爺。” “謝謝啦。你們繼續玩,我們先回去了,期待下次再見哦”王安眨眨眼睛,起身向幾人告別,帶著旁邊等候的姐弟二人向船尾停靠的小船走去。 眾人見王安離開,紛紛湊上前去看王安寫的那張紙,蘇檀兒把它交給濮陽裕,濮陽裕展開紙張,沉吟片刻,將其讀了出來。 從河中被撈上來、剛醒過來的鄭清躺在船板上,眼睛半睜,看著眾人湊在一起不知在乾什麼,卻沒人來自己這邊過問,怒氣沖頭,悶哼一聲又暈了過去…… 大廳中,所有人屏息凝神。 “《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片刻,這首《臨江仙》便與《春江花月夜》和《水調歌頭》一起流向整座江寧城,並在不久之後,向著更遠處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