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貳(1 / 1)

世語難安 佾羽 6799 字 8個月前

天和十二年,澶淵之盟帶來的百年和平後,遼國再次對武朝發起戰爭,史稱“突水之戰”。   十五萬大軍分三路行軍。蕭拓山領三萬鐵林軍為西路軍,從呂梁山借道行軍。耶律保安領五萬大帳皮室軍為東路軍,負責占領京畿重地大名府,並收據此城作為遼國南下的中轉地。漢將羅文領七萬遼東漢軍為中路軍,負責三支軍隊糧草調動和運輸。   十一月二十七,蕭拓山半日破真定府,陣斬守將曹評,十日不封刀。   十二月初一,驛使到達汴梁,雙手高舉血書與曹評兵符直入皇宮。   “遼國南下!已破真定——”   “遼國南下!已破真定!”   遂於馬上掉落,力竭身死。   朝廷上下驚愕。聽聞消息,周勛推開一旁的妃子,火急火燎從後宮跑出,衣冠不齊地召開了朝會。   金鑾殿上,憤怒的周勛摔碎了自己最喜歡的紫玉燭臺,階下一眾大臣武將噤聲,看著這位強掩恐懼的皇帝在歇斯底裡發火。   “朕!自繼位以來,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繼先帝遺願,維護澶淵之盟,隻求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和平昌盛!”   “但!遼人狼子賊心,欲亡我武朝!要求增加三成歲幣,五成金銀!朕不同意——”   “所以!他們就要來圍汴梁!他們要來殺朕!”   “讓他們來!”天和帝大手一揮。   十二月初五,武朝出兵。   三十萬大軍從應天府、京兆府、河南府,呈半圓形向汴梁進發,出兵勤王。   河東路慶祚、威勝、平定、岢嵐、寧化、火山、保德、晉寧八軍共十二萬大軍向大名府進軍。   同時,府州折可求領兵兩萬,與清澗城的種師道匯合。種師道交付其三萬種家軍,自己則坐鎮慶州,以防西夏趁軍備空虛之時偷襲西北地區。   武朝這支實力最強的軍隊向著蕭拓山直麵迎上去。   天下巨變!   十二月初九,耶律保安在大名府兩百裡之外撞上前來拱衛大名府的河東大軍。兩軍對峙三日。耶律保安於十二日發起試探性進攻。黑壓壓的軍陣碰撞在一起,宣告了雙方正式層麵戰爭的開始。   半個時辰後,河東軍三萬前軍潰敗,皮室軍斬殺無數,河東軍全軍潰逃。耶律保安押解俘虜七千人,繼續向著大名府進發。十五日到達大名府,此後十日肅清以大名府為中心的方圓百裡。大名府成為孤城。   此後大名府藉由下雪,從城墻上倒水結冰,天寒冰滑,遼軍難以攀爬。大名府堅守四十天不破,耶律保安大怒。以兩百架投石車轟擊城墻三日,將城墻砸開一個三丈寬的大洞,雙方隨後為這一險地而展開激烈的爭鬥。   遼軍最終以一萬一千傷亡的代價敲開了這座京畿重城。大名府上下無一人投降。耶律保安下令十日不封刀,大名府屠城。   十二月二十一,遼國中軍到達德州,遼國奸細在深夜打開城門,德州軍隊嘩變,副將李正元深夜殺死主將後向羅文投降。   十二月十四,蕭拓山故意放出要攻打晉州的消息,命一千詳兵向西躍進。折可求領兵前往晉州支援。   蕭拓山將帥旗立在中軍大帳,偽裝出自己還在的樣子,領八千騎兵銜枚夜行,三日後到達五百裡之外的的隆德府。   德隆府尹程珂,於城墻拔劍疾走,須發皆張,高呼“奮戰”,三日後被流矢殺死。德隆府守軍潰散,守將張普率領八十親衛,與數十自發集結的綠林好漢藏於城中。遂刺殺蕭拓山,無一生還。   蕭拓山看著親衛手中、張晉那虎目圓睜的頭顱,平靜揮揮手:“找個香木軀,好生葬了。”   絕望的戰火紛飛,吞噬著一切反抗與希冀。   近幾日,何埅的內心不太平靜。   前幾天,遼國南下的消息傳來,老百姓們紛紛往山中跑去。小鎮子上的百姓也希望名望高的何父能帶領他們躲避戰亂。明天,他們也要躲進深山裡去。   一大早幫著家中的妻子收拾好行囊與路上的乾糧,又找地方將值錢的銀票與珠寶都埋了。百無聊賴的何埅去找父親與師父。見到兩人時,他們正在屋內商量著什麼。   “都收拾好了嗎?”何父見是何埅,笑著開口問道。   “明天你負責指揮後方五十名鄉兵,我之前教你的那些,還記得嗎?”張洛川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請父親與老師放心!遼狗來了,我便將他們都留在此地。”何埅身姿挺拔,緊拳拱手。   “你還年輕,不知道軍陣的恐怖。哪怕你師伯,也敵不過騎兵一個沖殺罷了。百人敵不及萬人之敵,戰場上運用兵法才是最重要的。去吧,好好休息。”   何埅沉默地點點頭,向兩位長輩行禮後就出去了。   “不知道遼軍到哪了……”何父望著窗外的枯樹,蹙眉嘆氣,對未來的道路何從何去而有些擔心。   “且行且看吧……”   次日醜時,夜色正濃,超過八百鎮民在一百鄉勇的拱衛下向著呂梁山深處進發。風雪已經有些刺骨,何父騎著馬在人群中來回呼喊:“鄉親們,不能倒下,很快就到了!”   張洛川執刀騎馬跑向前方,他要扮演斥候的角色,去前方查看道路情況。等到中午,風雪愈大,所有人躲在一處山拗避風,點起火堆取暖。   何埅與張洛川站在外麵放哨。風雪中,何埅搓著手呼出白霧。他回頭看向身後的鎮民,張洛川拿著一塊石頭在打磨刀鋒。   何埅畢竟年少,心中縱然豪勇,但還是有些沉不住氣。從小被父親與師父灌輸家國情懷,武人報國,豪邁之氣存於少年何埅的心中,若不是得保護鄉親南下,自己一定要投身軍旅。   “師父,你說這天氣,遼兵會不會行軍啊?”   沉默半晌,張洛川扭頭看著呼嘯的雪風搖搖頭:“希望他們不會……但願這場風雪不要讓我們遇上他們……”   半個時辰後,張洛川看眾人的體力都恢復了些,於是招呼眾人啟程。這樣的風雪理論上來講也會阻攔遼軍的步伐,但是大敵當前,身後這八百餘鄉親的性命,如今都壓在自己幾人的身上,任何一點僥幸心理都必須及時扼殺。   張洛川將長刀背在身後,正欲起身上馬,何埅向他伸了伸手:“師父,前麵來人了……”   放眼望去,幾道身影若隱若現……   “我去看看來者何人!”   “等等!”張洛川出聲阻攔,何埅回頭看向他。張洛川內心翻湧,最後還是蹙著眉頭同意了,“自己當心,發現不對趕緊回來!”   “知道了!”何埅縱馬沖入風雪,轉眼間消失不見。張洛川係心此地鄉親,但終究不放心何埅,於是派手下幾位習過武的鄉勇騎馬去跟隨何埅。   風雪呼嘯,眼前的天地,逐漸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約過了一刻鐘,雪風中出現一道影子,速度不慢地逐漸逼近。來著不知是敵是友,張洛川握緊身後的長刀。幾位鄉勇也持著兵器將鎮民護在身後。   身影走到眼前,卻是先前出去的那幾位鄉勇之一,他顫顫巍巍地坐在馬上,頭有些低垂,手上沒有武器。何父想過去問他外麵究竟是什麼情況。張洛川下馬攔住他,見那人不說話,心中有些古怪,慢步上前去,卻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突然,他內心一動,頭皮發麻。   這一刻,幾十年習武練就對危險的預感救了他一命。   風火之間,一道身影從馬的腹下飛出,一點寒光直撲張洛川而來。這人一身輕軟布甲,頂著遼人最具特點的髡發。他先前在風雪中趁其不備,一箭殺死這名鄉勇,隨後扒住馬腹的長毛。馬不知道主人已死,於是晃晃悠悠地跑回山坳,暴露了這處地點。   張洛川心中已經明白,這樣的手段哪怕放在遼國也是極為老辣的斥候。他麵無表情,矮身躲過那斥候的飛撲,一瞬間拿著手中大刀橫拍過去,將那斥候硬生生從空中砸了下來。   他呼出一口熱氣,隨著呼吸,身體裡發出“轟轟”的聲音,如同猛獸吐納。這是內家功力極為深厚的表現。那遼人斥候見自己的必殺一擊被躲過去,明白遇上了硬點子,於是從懷裡掏出一支哨箭,麵目猙獰,用盡全力向外射去。   張洛川眼神一凝,蹬著巖壁就要去抓那支還未飛高的哨箭。這遼人明知外麵風雪兇猛還有如此舉動,說明一定有支軍隊在不遠處等候。如若暴露了這處地點,被遼人堵在山坳,那所有人真就必死無疑了。   那遼人自知必死,於是向著更深處的鄉親們撲過去。那斥候身形翻動,轉眼間,不下五位鄉勇就被斬殺在彎刀下。   張洛川大驚失色,作為武人的責任感不允許他眼睜睜看著那遼人大肆殺戮,於是轉身沖向那遼人。   張洛川將手中大刀朝那遼人斥候擲過去,被遼人閃身躲過去。他渾身肌肉繃緊,拳出身至,空氣中隱隱傳出龍吟。先一招“崩龍”將那遼人擊退,隨後一記剛猛霸道的“寸龍”將那斥候撞飛到巖壁上,低身貼上前去。   一陣塵土飛揚後,那遼人斥候癱軟在石頭上,五竅流血,渾身骨頭皆斷,就這樣活生生被打死。   張洛川平靜呼吸,聽著外麵風雪中仍舊刺耳的哨聲,麵色鐵青。對著剩下的人大聲吼道:“快走,遼人要來了!”   先前幾位鄉勇在電光火石之間被那遼人斥候殺死,眾鄉親都嚇傻了,呆呆地不敢動彈。此時被何埅喊醒,一些孩子放聲哭了出來。   一個衣著破爛的老嫗趴在那沒有頭顱的屍體上老淚縱橫:“我的兒喲……”一個麵瘦肌黃的婦女抱著繈褓中的嬰兒趴在另一具被攔腰斬斷的男子身上。   恐懼的氣氛擊破了眾人的心防。一群人擁擠著從山坳向外湧去。這個山口一開始就是為了防風雪而選的,寬距不過二丈餘,兩邊傾斜度不高都是土坡,人們裹挾著擁擠向兩側,將山口徹底堵了個嚴嚴實實。一對母女被人群擠開,眼見孩子摔倒,即將被踩在腳下。   那小姑娘伸出手朝著母親,撕心裂肺地喊:“娘——”   “我的孩子,求求你們別擠……”那婦女跪在地上,淚流滿麵,無力地朝著孩子呼喊。   關鍵時刻,張洛川怒喝一聲,將身邊二十餘人全部擠開,沖過去將那孩子抓起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伸出一雙大手,三兩下將七八個嚇破了膽的年輕人扔向後麵。   何父上前撿起張洛川先前掉在地上的大刀,飛身上馬,隨後狠狠地把刀砍在了自己隨身的鐵盾上。金屬撞擊的巨響將喧鬧的人群鎮壓下來。   何父對著鎮民喊道:“父老鄉親們,不要擠,讓老人小孩女人先出去,男人後出。所有鄉勇殿後!”   他高舉手,大聲呼喊:“我何明發誓,今天要是還有一個鄉親沒走,我何家上下四口人也絕對不走!”   鎮民們看向雙目血紅的何明,又看看身後沉默不語但氣勢洶洶的張洛川,於是開始恢復正常的秩序。   何埅眼見場麵得到控製,來到何明身邊,把肩膀上的孩子交給馬上的何明。那孩子臉上淚痕未乾,此時卻憨笑著去揪何明的胡子。何明笑嗬嗬地隨她玩弄,一旁的婦女趕緊上前接過自己的孩子。   何明正色,看向何埅:“現在情況危機,我要迅速帶他們南下,南邊山穀多,遼人不熟悉地形,應該能躲一會……隻是不知武安(何埅的字)何在,沒時間等他了。”   何明眉梢上掛著雪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神色堅毅:“我老來得子,何家這一輩就他一個獨苗,但若為國為民捐軀,算他三生有幸!”   張洛川與他二十餘年情誼,很早之前是受人恩惠之因,對何明禮遇有加。但隨著相處與交談,尤其是在見證了何明對何埅的培養以及言傳身教之後,他逐漸被這位雖手無縛雞之力但意誌堅強,對朝廷心灰意冷卻胸懷生民的朋友所折服。   在何明身上,同樣不喜官場的張洛川看到了文人士子的典範,書中流傳的讀書人的風骨,以及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良知與熱忱。   “若天下官員皆為何明,我武朝不至於如此境地……”   “我一定護他周全。”   張洛川看著指揮眾人離開的身影,心中如此想著。   十一月二十七日,一支約摸三千人的騎兵奉蕭拓山之命對真定府的逃兵銜尾追殺,五日內將五千逃兵殺得隻剩兩千。   一時間人心惶惶,幸存的逃兵紛紛鉆進深山中躲藏起來。山地不適合騎兵行軍,再耗下去也沒有意義,於是領隊下令收軍復命。   半途中,一隊“攔子馬”(遼國騎兵中專職偵查的兵種)過來稟報消息,說是有一支約千人的漢人隊伍,正朝著己方迎麵而來。   領隊的耶律朵瑪思考了片刻,拔出血跡未乾的長刀,豪邁地笑了笑:“碾過去。”   “是!”周圍屬下領命。   天和十二年,十二月初二,一支約千人的逃難隊伍迎麵撞上遼國騎兵。   一刻鐘後,屍橫遍野。   鮮血與殘肢覆滿整座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