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把江湖就類比成像社會這樣的一個染缸,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一個“人情”與“道義”的社會,因此,人心有多善變,江湖就有多易變。 自古以來,無數英雄、梟雄、狗熊,但凡是個人物,都搶著要去那江湖之中留名,恨不得自己的名聲要刻到天下人的心肝骨髓裡,叫人永遠也忘不掉才好。 然,能做到的,適有幾人也? 長則三年,短則三月,曾經的相濡以沫,也變為相忘於江湖。 畢竟刻骨銘心是意外,而遺忘才是常態。人本性如此,就比如上一周那條讓你義憤填膺、暴跳如雷的新聞/消息,到了這周,你也未必還提得起一點情緒了。 可是就是有人能做到!也因此,這愛恨情仇,這紛紛擾擾,這讓人沉醉一生也不夠的江湖,才如此令人癡迷。 從二十歲一入江湖,轉眼間就要四十了。其實還想再醉下去呀,但身體已經不允許。 要立大業,務必要在五十歲以前。這是大家公認的道理。 馮一,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那年十八,初出江湖,他拜入華山派門下,卻成一外門弟子,隱於人群,站著如嘍囉。 從那天起,他就發誓,一定要讓各位師叔祖看到他的才華。 他苦練入門內功,鉆研華山劍法,癡武如魔。同輩弟子之中,無人可比。 有人嘲笑,有人褒獎,但更多的人,是敬而遠之。 馮一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停下的呢? 也許是在苦練之後,仍沒有師傅願意高看自己一眼的那時;也許是在鉆研之後,發現昔日好友與自己已漸行漸遠的那時;也許還更簡單,隻是在發現自己沒有才能的這件事,的那時…… 他離開了華山派。 馮一回到了老家餘州,從零開始,乾起了鏢局的生計。 他乾得一樣賣力,可能還更甚!好似離開華山之後,才真正地感覺到自己是作為一個人,一個俠客,一個江湖中人而活著。但這時候,他已經不年輕了。 馮一今年五十一歲,他的“馮氏鏢局”在餘州本地也是頗有名氣。也許他的武功已開始走下坡路,但總算事業有成,娶妻生子。 這時他再回看自己的人生,已是把那句“大業五十成”的另一層意味,品味出來了。 眼界就到此,大業無疑是與他馮一無緣。他釋然了。 大業?還管他作甚!他馮一生於江湖,隱於江湖,他是這江湖之中千千萬萬裡的一員,他既是江湖。 想通之後,馮一便規規矩矩地做著自己鏢局的生意。這不,眼下正是押著一鏢—— 餘州,一路邊客棧。 馮一帶著兩個下屬匆匆閃進門來。這客棧裡人聲鼎沸,好不熱鬧,顯然是占了地利的緣故。馮一他們行了一天,饑渴得不行,也隻能在這間客棧裡歇腳。 三人摘下遮沙的草帽,坐到偏僻的一條桌前,若無其事地把那包裹往身邊一放。馮一對著小二大喊道:“小二哥!來三碗水,再上六斤大餅!” “唉!好嘞。” 這走鏢途中,馮一可不敢喝什麼酒,吃什麼肉的。酒一下肚,就要癡人,肉一下肚,竄稀了怎麼辦呢…… 叫完吃食,三人便靜默著等候。這也是必要的,周圍環境那麼的嘈雜,不靜心下來聽,怎知是否還有一個兩個歹人要作祟呢。 馮一走鏢的經驗確是老道,但押鏢這門行當,經驗與謹慎隻能占到一半,很多情況,都隻能與人“手上過”。比如眼下…… “啪——!” 客棧的木門突然崩碎,十幾條蒙麵的黑衣漢子魚貫而入! 馮一與下屬是立刻抽刀而起,那幫子人亦是鎖定了他們的位置。 一瞬寂靜。 “殺——!” 不知是誰喊的這一聲“殺”,才震醒了在場的人,那些平民,或者自認為武功不足的,也是跳窗的跳窗,嚇癱的嚇癱。 馮一三人與那十幾漢子戰成一團,霎時間,刀鏘劍鳴,條凳橫飛,血濺五步,人頭落地…… 不多時,煙塵已止。看那邊,隻剩下馮一與那領頭之人矗立於地。 “哼,‘馮氏鏢局’局主馮一,不過如此。”那黑衣人手按著刀笑道。 馮一此時已身負十餘創,氣息紊亂,而那黑衣人自戰局開始便遊離在外,幾乎是沒有出過手。 “嗬。”馮一慘然一笑。“勝負,還未可知!” 說罷,再次挺劍而上。 這華山劍法,作為華山派山門之基,確是有其精妙之處。其劍招精巧之中淩厲,如風行而止於水鏡,掀起不絕漣漪。 眼下,馮一使出這華山劍法,更是遠超旁人! 那黑衣人亦是獰笑著抽刀而出。數息之間,兩人已過了十餘招。 那馮一本是苦練了幾十年內功與劍法,在江湖上已算二流高手。可究其根本,馮一所練內功不過三流,加之其眼下已是受創,內力不暢。十餘招後,馮一的劍,慢了—— “遭!”馮一心道,可手上卻決不能怠慢,他心一橫,使一招“白虹貫日”,欲與對方拚死一搏! “哼——死!”那黑衣人大叫一聲,手中刀亦是斬落而下。 “噗——!” 一招之息。馮一身前鎖骨肋骨已被盡數斬斷,血湧如泉。那黑衣人卻是衣袂受刺,一劃痕自脖頸旁顯現,慢慢凝血而出。 馮一墜地。 在生命消逝之際,他才品味到那“五十大業”的最後一層意味,淒慘一笑。 “這……也是江湖啊……” 馮一既死,那黑衣人也不再言語,匆匆地提著刀,便要去取那馮一押著的鏢。 “慢——!” 客棧之中,竟是平地裡起來一聲驚喝! 那黑衣人嚇了一跳,把眼望去。 不遠處,一瘦長漢子自桌邊緩緩而起,他的腰際,懸一把樸素長劍,正如它的主人一般,毫不起眼。 “擾了人吃飯的清凈,就想一走了之?” “敢問閣下是何人,走的哪條道!”那黑衣人沉聲喝道。 “這個問題,就問我的劍吧……” 他輕飄飄地說著,足下已似騰雲駕霧一般,飄然之間,已至那黑衣人跟前! 男人一劍刺出,黑衣人提刀欲撼其鋒。 “鐺——!” 刀鋒所至,甚至未及男人刺出的劍一半。黑衣人捂著被洞穿的咽喉,已說不出話,無言地倒下。 “唉——” 男人嘆一口氣,便去拿那包裹。 他這倒不算是不要臉,畢竟這也是一種江湖規矩。反正這玩意如今已是無主之物,你自信有拿走它的實力,拿去便是。 男人直起身,卻發現那邊的偏僻角落裡,竟還有一人坐在椅上,抱著一塊大餅貪得口腹之欲,不禁愕然。 “嗬嗬……”男人輕笑著,向那人開口問道:“在下‘平常劍’林青,請問閣下是?” “……” 那人嘴裡還正塞著餅,講話也含糊不清了。 林青皺皺眉,放下包裹,向那人踱去。 走到近前,那人才急急地把嘴中的餅咽下,又不要命似的抓起桌上的酒壇往嘴裡灌。 林青默然不語。 “哈哈。”那人似是覺得再吃喝下去就不禮貌了,撓撓頭開口道:“抱歉啊,俺兩天沒吃東西了,方才在外麵看到有人不要的餅,這才恬著臉進來拿一些吃。” 他倒是沒扯謊,直到那群黑衣人與馮一打起來之前,他都沒進這客棧裡來——他身上沒錢。 “不打緊。”林青笑道。“那麼,請問尊號?” “俺是劍聖啊。”那人笑著說道。 “哦?”林青也是笑出了聲。他瞥了一眼那“劍聖”手邊收在刀鞘中的長刀,打趣道:“閣下配刀,卻自稱‘劍聖’?” “呃……”那人眨眨眼,“是啊,俺就是劍聖,有什麼問題嗎?” “哼!”那林青冷哼一聲。 “既是劍聖,且接我一劍!” “鏘!” 林青愣住了。他適才實在是被這癡人氣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一劍,已用全力。 然,他這全力的一劍,竟被眼前這人用手邊的刀隨手格住,動彈不得。 而那刀,尚未出鞘。 “唉,又來了——” 林青抽劍而回,呲目欲裂。他的身體本能地顫抖,他的道心已然破碎,但他仍然要殺掉眼前這人。 林青看著對方厭煩的眼神,再催內力,引劍一刺! “呀啊啊——!” “一之型——” 霎時間雷鳴聲驟起,極招迸現! 一招過後,劍聖出現在林青之側,而他的刀,也已入鞘。 林青跌墜,人頭亦滾落在地。 “讓不讓人吃飯了……” 那劍聖嘟囔著,竟是也去取了馮一押的那個包裹。得了包裹,又在馮一的屍首上摸索著什麼。 凡是找鏢局押鏢,則必得一信物以證身份,每個鏢局使用的信物都不盡相同,但一般都是雇主與押鏢的標頭各執一半,交鏢時好核對身份。 這劍聖剛摸出來半塊鐵牌,又生異端! 隻見那被崩碎的大門處竟跑來一人,邊跑還邊喊道: “大俠,別摸啦!快跟著我跑吧!” “呃——?” 那劍聖尚未搞清楚情勢,愣在原地。 “跑啊,不跑等著被官府抓啊!” 那劍聖抓起包裹,當真就跟著跑到那人身後去了。 “朋友,你是誰啊?”他問道。 “我叫李劍仁,來渡你過這一難的。” 沒錯,此人正是那離了王府,正在去財州路上的李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