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窗外,周天開始思考他的未來該去向何方,是找個工作大隱隱於市平時靠點小法門賺賺外快安穩度日,還是專門吃這碗飯刀尖上舔血。畢竟隻要他完全踏入圈子裡,雖比不得唐僧肉那般珍貴,卻也不遑多讓。 想不出個所以然,拋下這些個一時半會無法解決的事,周天從包中拿出《歸藏》翻閱。原書內容其實不多,可以對比傳世本的《周易》之類書籍。但是加上歷代祖師們的補充編輯之後,也已經有了厚厚一本。況且不知是哪一代祖師有著繪畫工筆的閑情雅致,甚至為某些或玄妙或晦澀的法門繪製圖畫。來時路上,為了遮掩,他專門找了一個書店尋遍所有大部頭,想要剝下一張書皮以作掩飾。結果就是,對麵那位也是二十歲模樣的女生看著封麵上《金瓶梅》三個大字竊笑。當然,她旁邊那位看起來兄長模樣的胖子笑得更為猖狂。 約莫看了十來分鐘,人活一張臉,實在是受不住女孩子的低笑聲,周天將書合上,換成了外公那本誌異集,至少,這本筆記本能減少周遭許多奇怪眼神。 周天不是那種對善於跟陌生人熱情交流之人,故而前半程旅途,幾乎都在一個人默默看書。從外公的筆記中,了解了很多關於圈子內的秘辛。比如走陰的禁忌,如不可直視辦事的陰差、不可打擾借道的陰兵,又或者真正的另一方世界是由你生前的信仰來決定你亡後的靈魂去處,再如上古之時的那些古老神祇和強大存在,都已因為其存在影響世間的陰陽平衡,皆與那些邪魔前往其他的遙遠世界,這亦是古代聖皇顓頊“絕地天通”的由來。 外公在書中給周天解釋,何謂這方世界的陰陽平衡。他們所處之世界,且算做這方世界的陽麵,但另一方陰麵,有著屬於其他規則的力量,並能在一定程度上被他們這個世界的生靈所借用,進而達到扭曲陽麵世界的規則的目的。但是天道公平,某種程度限製了這種力量的跨界使用。這也是為什麼越是混亂年代,越是多那些怪談之原因。禮樂崩塌,陰盛於陽,陰麵世界的侵入,代表著邪魔們對於祭品和信仰的渴求,但大衍五十,天取四九,遁其一。這其一便是諸多本來逆天修道之人的生機所在,時勢造英雄,亂中脫穎而出的往往能因由冥冥中的機緣登臨仙班。 難以描繪周天當時的復雜感受,這本筆記與其說是外公對這輩子見識的記錄,不如說是留給周天的一封特殊“介紹信”。 臨下車時,發覺對麵的一男一女已經打量了周天一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交流。周天開始提前收拾東西,然而對麵的胖子主動向周天搭起話來,作出一副熟稔模樣,極為自然地坐到周天這邊的座位,同時用手勾住他的肩膀,麵色親熱。 “這位小兄弟,你這一上火車啊,我就覺得你和我有著那生來注定重逢的緣分,讓我如何描繪那種感覺呢,就像,就像是我們倆就是失散多年的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胖子表情誇張,眼神真誠,如果是平常周天可能還會起點隨他認識的念頭,但現下周天自顧不暇,自然沒有心思多做糾纏。他擺擺手,不動聲色地把頭抽出來:“不好意思,我還有急事,況且,我是獨生子女,也不想多出一個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聽到周天話語間的疏離,胖子也沒有生氣,笑瞇瞇地擠眉弄眼,抽過周天的右手打量那串手鏈:“嘖嘖,真是好東西啊,看來我那還未曾拜見過的長輩很是疼愛兄弟你呢。這般寶貝,哪怕等價換,我也不願意換出去啊。但我還是想試試,小兄弟有無割愛的想法,你盡管開價,哥哥我絕不讓你吃虧。” 聽到胖子提到乾外公,周天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臉上流露出幾分悵惘,帶著幾分失落擺擺手婉拒了對方的請求。胖子也看出似乎是說錯話了,變了個神色,主動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周天,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可能說了不該說的話。自我介紹一下,鄙人薑祝,江南人氏,那位是舍妹,薑禱。” 薑祝提到她妹妹時,周天瞧見對麵那位看著頗為古靈精怪的女孩子笑著點點頭,周天亦是回了一個笑容,但還是沒有與對方結識的打算,隻是收下名片後敷衍地頷首。 “各位乘客您好...”火車上的音箱開始播放停站提示,周天站起身,示意薑祝給他讓開道路。 雖然薑祝很是識趣地側身,但還是不放棄打聽周天信息。 “兄弟你哪條道上的啊,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火車上人流開始浮動,南來北往的旅人逐漸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眼看著周天離他們越來越遠,薑祝似乎急了眼,喊道:“滇地梅山?還是對邊六壬?” 見周天依舊沒有搭理,薑祝最後喊了一句:“小兄弟,如果可以,把你的那串玩意收起來,不然少不得招上一些沒必要的蒼蠅,要是有什麼困難,到姑蘇找我,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姑蘇薑氏的名號了,我能幫的一定幫。” 聽聞此言,周天略微停頓了一下,駐足在原地想了想,學著薑祝的那種說話方式。 “南疆,散人,周天。” 下了車,穿過擁擠的人流,按照梅姐和陸哥生前給周天留下的地址,他攔下一輛出租車,準備去往二人的家中,完成二者的遺願。 “喲,小兄弟看著像是外地人啊,要去哪,要我說啊這剛來羊城必須到...”頂著地中海發型的司機大叔操著一口粵語口音的普通話準備開始表演。 沒給司機大叔發揮的空間,周天先後報出兩個地址,瞥了一眼計費器下邊的公式:“兩百,先去第一處地方,再去第二處。” 透過後視鏡,周天看了看大叔那扭捏的表情,懶得在這種用死人財的地方上糾結,又說到:“三百塊,到一個地方給三百,越快越好,你不想掙這錢我馬上下車。”聽聞此言,大叔本來糾結的表情立馬紅光滿麵。 “靚仔,坐穩了,我可是這條路上有名的車神。” 當初離開那座墳塚之前,梅姐給周天整理了一些金銀首飾,讓他找個地方賣掉以後自己取一部分款項,剩餘的則麻煩他代為交由他們的親人,算是這些年不告而別的補償。聻兩度生前,為人為鬼,經歷的時間估摸著都快一個世紀了,故而那些金銀既是珠寶,也是古董,處理完那筆珠寶,周天的賬戶上多了約莫50餘萬。 一零年的五十餘萬,差不多也是一筆大數字了。不過畢竟是死人之財,歷來講究個來了即用,周天給梅姐陸哥的家人各留了二十萬,剩下的則留作他的備用。 半個小時後,伴隨著《一路向北》的歌聲,周天顫抖著身子打開車門,來到了梅姐的家中,一個羊城郊區的小村子。周天念著梅姐的本名,向村口的大媽打聽著她家的位置。從大媽那拗口的官話中,他總算是弄明白了梅姐家的住址。 七拐八拐,入目一座裝修不錯的獨棟小樓,一個老人和一位與周天年齡相仿的少女正在下著象棋,少女瞧著與梅姐極為相像,說她們有著七八分相似不過分。老人吃掉少女的一個“車”,頓時得意地搖起了蒲扇,少女還作出一副下錯棋的懊惱模樣。 舍不得打擾人家祖孫二人的天倫之樂,周天便老實瞧了一會,接著就發現老人棋力其實明顯不如少女,甚至少女那些所謂的頻頻“失誤”,更是提前幾輪布局的故意讓子。觀棋不語真君子,看得津津有味之時,少女卻主動招呼起周天,嘴邊咧出的兩處梨渦格外可愛。 “你好呀,請問有事嗎?” 既然對方主動詢問,周天也不再沉默。 “你好,我叫周天,請問你是林雪梅的家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老人和少女明顯一愣,老人臉上泛起驚喜,立刻從搖椅上站起身來,少女雖然也是一副開心的模樣,但眼中明顯有揮之不去的傷感,以及一種仿佛塵埃落定的失落。 少女的神色變化讓周天一覽無餘,而不同的是,聽到梅姐的名字時,老人的表情才有所變化。 “嗯,我叫林若水,林雪梅是我母親,這位是我的外公。” 相較於林若水的平靜,老人卻是激動地問道:“怎麼,你知道我家雪梅的消息?” 看著老人欣喜若狂的樣子,周天實在不忍告訴他梅姐已經離世的消息,用起了備用方案中的一種:“我之前受過梅姐恩惠,此趟回國便是受她所托,給您二位送上一些錢財,算是彌補她這些年的虧欠。” “梅姐早年離開絕非是舍棄你們二位遠走高飛,而是有著一些難言之隱。這些年她也是過得極其艱難,直到這段時間才有所好轉,礙於身份還不能輕易回國,大抵還是需要幾年時間,便托我給你們先帶來消息。” 聽到這番話,老人先是驚喜,又是心疼,嘆氣道:“傻孩子,還在就好,還在就好。” 給林若水遞上一張未記名的卡,周天又補充道:“這裡邊有著二十萬,梅姐特意囑咐我把密碼定為若水的出生年月。如果無事,我便先告辭了,我也是順路前來,還有要事要忙。” 老人邊哭邊笑,約莫已經陷入了回憶之中,淚流滿麵,畢竟對於一個老人而言,離去之前,還能有機會再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是一種多大的了卻。 周天暗自喟嘆,可惜,這個機會,永遠隻存在想象之中了。 周天卻注意到林若水朝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借一步說話。 出了院門,司機大叔的計程車還停在外邊,瞧見周天和一個小姑娘一同出來,打了個OK的手勢。 懶得搭理他,周天瞧著林若水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便猜了個七八分。 良久,少女低著的頭終於抬起,眼眶通紅,滴滴淚水抑製不住流下,哽咽道:“其實,我媽媽已經不在了對吧。不怕告訴你,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媽媽了,甚至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可是前些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我看著她和我真的好像好像啊,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媽媽。她剛開始沒說話,隻是一直哭,我看到她哭我也哭,我也不懂我們到底哭了多久。” “好像一輩子,又好像一瞬間。之後她告訴我,讓我好好生活,照顧好外公,過段時間,會有一個叫周天的好人帶上一筆錢交給我們,雖然不多,但也是她對我們最後的補償了。” “媽媽提到,她要去往一個很遠很遠的世界,不能再經歷這美好的世界了,所以希望我能用這筆錢好好去活,去替她看看這個人間。” “我一直希望那隻是我的臆想,可當你說出在我夢中出現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沒辦法欺騙自己了。不過很謝謝你,沒有直接告訴我外公這個消息。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都已經有了答案了,但是沒有說出來,留白也是一種沒有希望的希望,不是嗎?” 說到這時,林若水已然泣不成聲,肩膀一抽一抽,僵在原地。 一句反問,悲哀不過如此。周天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十幾年未曾見過母親,但是始一聽聞母親消息,便知曉母親已不在人世的女孩子,隻好沉默,從懷中抽出一根香煙,點燃。 許久,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煙抽完時,林若水也控製住了情緒,隻是眼瞳依然通紅。 “節哀,至少,你的母親,走的時候已經沒有心結了。” 林若水收拾好情緒,擠出笑臉:“麻煩你大老遠來幫我媽媽的忙了,來者就是客,要不留下來吃個飯吧?不然媽媽泉下有知,知道我們待客不周,也會生氣的。” 周天思量了一番,婉拒了她的邀請:“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因為,像你媽媽一樣托我幫忙的人,也還有。” 心疼於少女的遭遇,為何隨了母性且是跟著外公生活,但是身為一個陌生人,他也不好出言詢問,隻是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希望能在日後為她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走之時,林若水想了很久,麵露難色但又好奇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是道士嗎?就是電影之中那種穿著黃袍,捉妖拿鬼,一手桃木劍,一手照妖鏡的樣子?” 這個問題興許隻是少女對於一個未知世界的好奇,卻突然觸及到了周天對前路的思考。 是道士嗎?不是吧,沒有正式度牒,有師門傳承但卻沒有經歷正式儀式。那是什麼?方士?陰陽先生?大神? 或許是周天大學四年中文係留下的最後功底和文藝心理作祟,他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我是生死之間的過客,是行於陰陽的史官,是陰影中的執筆人。” “我來,我見,我記錄。” 外公留下的筆記中說了一句話:人間有史官記錄人間事,那這些奇門外道之事,我們執筆人,就應該為後人同樣留下些東西。
第7章 前路(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