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身著奇裝異服的大母站在高處，她高喝一聲，手中的權杖開始在地上揮舞，似乎是在寫寫畫畫，又像是手臂抽筋之後的痙攣。 　　“烏~”圍成圓圈的人們都仰起頭來，從喉嚨腫發出類似於吹氣的聲音。 　　這時小貪才開始仔細觀察起那幾個由人站成的圓圈，一共有三個圓圈，一個大圈全由男人組成，一個大圈全由女人組成，另一個小圈則是混雜著老人和小部分的青年男女。 　　小貪又回過頭看看同樣蒙圈的小巨，他們此刻正站在由孩童組成的人堆裡，看著高喝的人們，心底翻湧著某種莫名的悸動。 　　長長的氣音拖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大母又動了。 　　她又高高地舉起手中地權杖，渾厚的聲音再度傳來：“舞！” 　　隨之圍成圓圈的人們開始動了起來。 　　他們身穿火草葉和粗麻製成的粗糙的草衣，額頭中央豎著一根羽毛製成的頭飾，被一根火草纖維束在額頭之上。他們的臉部用還未乾透的濕棕色泥土塗滿了神秘的圖案，那圖案有的是黎貪見過的動物，草木，但更多的小貪沒有見過。 　　他們的伸出了自己的左腿，大腿小腿之間彎曲成九十度，而右腿則後撤到身體之後，幾乎是與胯部成一條直線延伸到地麵。此刻他們的下體看起來就像一個直角與一條直線搭起來的形狀。 　　隨後他們的腳步變換，變為了右腿彎曲左腿伸直的形狀，那腿部動作放在現在來看就像是做了一個廣播體操。雖然奇怪，但是他們的腳步重而有力，步伐雖不齊整但卻合著不知哪裡傳出的韻律，不停在各種誇張的動作之間變換著。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他們的舞蹈動作越發誇張，甚至顯得瘋狂。看著他們眼中迸發的那份石頭般堅定的光芒，小貪忽然想起大母曾經告訴他的一句話：“那不是他們的大母留給他們的東西，那是他們身體裡沸騰的狂熱”。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口中開始漸漸吟詠起來，雖然雜亂但是細細聽來卻又是念念有詞。小貪閉上眼睛專心捕捉那些聲音當中的一個，細細聽來原來那是他們對神明的祈禱和贊美。 　　他們的舞步逐漸開始變得大開大闔，時而高高躍起，時而貼近地麵，動作也從最開始的雜亂變得充滿了力量和熱情。他們的舞步越來越熱烈，眼神越來越虔誠，仿佛他們能通過舞蹈引起神的注意，獲得神的眷顧。 　　隨著舞者們的動作越來越齊，那舞步開始與空氣中飄蕩的旋律相合。雖然小貪很確定那旋律一定是有人哼出來的，但直到此刻，他依舊沒有發現那不知名的旋律的來源。 　　他對音律有種莫名的敏感，自小便關注著身邊的各種韻律。流水嘩嘩，草葉沙沙，風木簌簌，寒冷呼呼，夏夜蟲鳴，冬日滴水，飛鳥仄唳，走獸嘶吼……大母常常忙於族中的事務不能在他身邊，他跟大母住的地方附近似乎也沒有族裡的其他人，因此隻剩各種各樣的聲音陪著他一起長大，在小巨不在的時間裡讓他不會覺得很孤單。 　　小貪四處張望，試圖尋找那韻律的來源。 　　在如此這般盛大的畫麵裡，年紀尚小的小貪已經基本失去了處理信息的能力，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唯有那些他極其敏感的以及對他有極大的感官沖擊的事物，便是眼前狂舞的人們以及空氣中持續不斷飄著的旋律了。 　　在來回尋找地過程中他看到了呆滯的小巨，以及身邊無一例外都已經傻了的同伴們，他們此刻都微微仰著頭，目不斜視地看著那群比他們高大的人，嘴角下意識的張開甚至開始流出口水，更有甚者已經不自覺地開始隨著人群和音律扭動起來。 　　最終，他把目光鎖定到了大母身邊的帶著麵具的男人身上。 　　雖然隔著很遠，但是他很確定那音律就是從那個人身上傳出的。 　　與此同時，就在小貪目光看向那個麵具人時，他似乎是感覺到了，也向著小貪這邊看了過來。 　　隔著麵具，小貪並不能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但是他卻清楚的看見了那個人的眼睛。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是小貪剛剛到山洞去住時，晚上睡不著一個人偷偷跑到洞口，坐在洞口外麵聽風露蟲聲，偶爾抬起頭看見頭上的天空，漆黑的天幕中有東西時刻不停地閃爍著。 　　一瞬之間，小貪下意識收回了他的目光。 　　他遲鈍了一小會兒，隨即轉過身去，搖醒了目光尚且混沌的小巨。 　　“小巨，你聽，是‘律’的聲音。”他說罷閉上眼睛，仿佛十分享受。 　　“律？那是什麼？”小巨被小貪強製從幻想中拽了出來，倒也並不生氣。他有心想要附和小貪的話，奈何自己實在不懂小貪在說什麼，隻能追問小貪。 　　“你不知‘律’嗎？律就是讓人們起舞的東西啊……”小貪自己也說不明白所謂的“律”到底是一種什麼東西，他與生俱來便對那東西很敏感，也從未想到過居然有人不通律是什麼東西，而且竟然還是從小陪著他的小巨。他說這話的本意是想要小巨也注意到那個哼唱旋律的麵具人，確實沒想到小巨竟然不通韻律。 　　“我不知。但你這樣一說，好像是有一個聲音，是在那！”小巨毫不遮掩地指向麵具男人站著的地方，最後一句因為興奮導致聲音過大竟然引得身邊一片小孩子都被驚醒了。 　　小貪見狀，迅速低下頭去，仿佛他不認識麵前這個人。 　　小巨此刻也意識到了剛才自己的失態，看著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頓時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把自己的肢體怎樣拜訪。好在孩子們之間都剛剛生活在一起還並不熟，因此眾人的目光很快散去，重新又投入到狂舞的人群中。 　　小貪知道小巨指對了方向，但是他沒有順著那方向看過去，他有點害怕遇到那個男人的目光。 　　小巨自知出了醜，此刻腦子一熱便想著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八九歲的孩子雖然已經粗通人性道理，但是難免會以自我為中心，尤其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男孩子，他們從小在大母的懷抱中聽著英雄的故事長大，一遇到關鍵問題的時候不是哭鼻子就是在幻想做個英雄。 　　“小貪，我們走吧，我帶你去吃漿果去。我大母剛剛摘得漿果，可香甜了！”他故意說的很大聲，想讓剛才目睹他出醜的孩子們都聽到，好覺得他是個能吃到新鮮漿果的“厲害人物”。 　　孩子們總是這樣，總是願意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抖出來，以此來突出自己在某方麵的“厲害”，既滿足了自己隱隱的攀比心理，又在此消彼長的討論中跟某個人成為朋友，他們對此樂此不疲。 　　可是他目光左斜右斜，等了幾秒發現並沒有人看他，而且小貪也並沒有回應他，於是他有點不開心了。剛想要發作，忽然小貪一下捂住他的嘴。這動作他很熟悉，讓小巨覺得仿佛這次他們兩個又是偷跑出山洞玩耍的壞小孩，此刻躲藏起來是害怕被發現一樣。 　　小巨看向自己前麵正側著身子的小貪，此刻他雙眼直勾勾地盯向剛才麵具男人的方向。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時冒出來個人，此刻正站在麵具男人身邊低語。 　　小巨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他和小貪也常常說悄悄話，甚至是周圍隻有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們也會用雙手掌抵住對方的耳朵，用讓人覺得瘙癢難耐的氣跟對方“交換秘密”。 　　不過看著小貪此刻堅毅的眼神，他很識趣的沒有打擾他。 　　被小貪捂住嘴巴不能說話的他，對於周圍發生了什麼完全沒有興趣，那些人的舞蹈也隻是讓他想到了無數漿果美食湊在一起扭動的美好畫麵，於是他漸漸安靜了下來。 　　漸漸的漸漸的，他開始覺得相較於剛才，麵具人與別人抵耳而語的時候空氣中似乎的確少了一些東西…… 　　戴著麵具的男人轉頭看向大母，大母隨即收到了他的信號，將手中的權杖放回地麵，並高喊一聲：“祝！” 　　於是狂舞的人們開始逐漸停息下來，而那韻律也消失不見。 　　小貪冷眼看著麵具男人一步一步小步地向後退著，隻是他走到一半，小貪便已經看不到他了。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不再維持圓圈狀而是匯合到一起，找書苑 www.zhaoｓhuyuan.cｏｍ眼前的畫麵頓時變得擁擠起來，也擋住了小貪看向麵具男的視線。 　　他轉頭看向小巨，此刻小巨正聚精會神的觀看平臺上人們的喧嘩。他用手在下麵偷偷碰了小巨一下，小巨立馬回過神來。 　　小貪看到小巨對他投來疑惑的目光，於是便輕輕將身子貼近小巨，在耳邊對他低語道：“那個人跑了，我們追，看看他有幾酉。” 　　這裡小貪說的是他們生活中的俗語，因為大家平時用酉來裝食物裝水吃飯喝水，生活離不開酉，因此俗語中說一個人的酉越多便往往說明這個人越精明能乾，而說一個人酉越少便說明這個人癡傻不能。 　　做為從小在九黎生活的同伴，小巨當然秒懂了小貪的意思，於是他左右擺頭四處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隨即一個側身，對著後麵的同伴說道：“你們到這裡來吧，這裡看的清楚。” 　　他的後麵站著一個小胖墩，聽到他的話臉上的笑容立刻洋溢出來，隨即拉著他身邊的一個渾身乾凈沒有一絲泥垢的同伴向前走去。 　　在九黎即使是大家從前來到山洞之前都有大母陪著，可是乾凈的孩子也沒有幾個，因為部落裡大多數人並不覺得身上有泥漬是不好的現象，所以多數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沾點土黃色，而那個孩子則是個例外。 　　此刻小巨正拉著小貪向後走，雙方擦肩而過。 　　那個渾身乾凈，沒有一絲泥土痕跡的孩子突然轉過頭來，對著二人問道：“你們要到哪裡去？” 　　小貪回過頭，看見他純潔無垢的麵龐，以及那雙閃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