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們去哪兒玩兒?”黎巨倚在山洞口的石壁上,一隻手拿著一個還未吃完的果子,偶爾輕輕地咬上一口,然後細細在嘴裡砸嗎著。那是他集食時還未吃完帶回來吃的。 “我今天不想出去”黎貪閉著眼睛倚在對麵的石壁上,如果不說話還讓人誤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呢。今天一天之內他經歷了太多,大祀,當時,白羆,湮澤,黎廣,黎經,等等等等。如此多的事情這麼密集的發生在同一天裡,讓他有點適應不了。 遠遠地看過去,兩人就像是慵懶的門神,百無聊賴地守護著山洞。 “要不我們去找我大母吧,讓她帶我們摘果子吃。”說到大母,黎巨兩眼放光,逐漸陷入自己的遐想。 “我想休息”黎貪沒有動彈,甚至連話都不太想說。 “那我們可以去找些石子兒,比比誰打蟲兒更厲害。”某人繼續幻想。 “……”黎貪知道此刻他說什麼都沒用,乾脆就不說了,等黎巨自己慢慢清醒過來就好了。 “或者我們可以去大青石那裡,就我們兩個,別人都不知道那裡,我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黎巨說的是一個隻有他們倆知道的地方,是他們在一次“探險”時偶然發現的,那裡是位於九黎邊境的一座山。說是山,其實更像是一座光禿禿的土丘。 由於隻有他們兩個知道,所以他們對哪裡特別珍視,黎巨還特意為那裡取了個名字,叫做“大青石”。因為那裡的有一大塊地麵是極顯眼的青綠色,且整座山的山頂地麵大多是青黃混色的,看起來與別的地方極為不同。 “喂,你們兩個!”遠處,一個嘹亮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黎巨的美好幻想。 黎經站在遠處,雙手搬著一個不小的酉,一左一右搖擺著向這邊走了過來。 黎巨向那邊看了一眼,轉頭看黎貪。 那眼神,仿佛就是在問“我們要不要過去幫她?” 黎貪兩手一攤,輕微聳肩,隨後就站起身來,拽了一下粘在皮膚上的草衣,向著黎經的方向走去。 九黎可是女人的九黎。 “可是她是個女人……”黎巨在背後小聲地說了一句,一口將最後那個紫色的果子吃完,將果核隨手一丟也向著那邊走了過去。他對女人有些抗拒和害怕,是因為他從未接觸過大母之外的女人,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黎貪見黎經搬了一個這麼大的酉,有些好奇黎經裡麵是什麼東西。當他走進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大半酉的水。 “她搬水乾什麼?”黎貪心中疑惑,但是因為不熟又不太好意思問。“明明在不遠處去集食之地的路上就有水可以喝,為什麼要裝這麼多水來?” 黎巨小跑過來,見到如此多的水,也是不解。但是他不太敢跟黎經說話,於是也一言不發,兩人就這麼默默搬著。黎經就此解放了出來,便指揮著他們兩個往山洞的方向搬。 “慢點。哎呦你們輕一點別給我撒了!”她絲毫沒有因為二人幫他而客氣。 見她先開了話頭,並且似乎沒有跟二人有太多距離感,黎貪便說道道:“那裡有水可以喝”。他把頭向後一轉,用自己的臉朝向集食之地小溪流的方向。 他沒有直接說她不應該裝這麼多水過來,因為他跟她實在不熟。九黎畢竟是女人的九黎,萬一惹到了她也很麻煩,這樣用提醒的語氣說出來比較好接受一點。 “我知啊,不過這不是用來喝的水,而是用來觀象的。”黎經語氣中帶著些許的不耐煩。 “觀象?”兩個人異口同聲,他們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就是看天象的轉換,也看地上的變化。”見二人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黎經的語氣變得有些驕傲起來。畢竟她也還是個小孩子,對於小孩子來說讓別人覺得自己很厲害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 見兩個人都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來,黎經也失去了對這兩個無知者科普的興趣,專心為二人指路不再說話。 “你能教教我嗎?”走著走著,黎貪突然來了一句。 肉眼可見的,他的臉漲紅了一大半。 事實上麵對族中的大多數人的時候黎貪都是個厚臉皮的人,但是對於一個已經模模糊糊懂得自尊的小孩來說,讓他們承認自己不如別人,甚至還要請教別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多虧平時跟黎巨呆在一起,潛移默化中便被傳染了厚臉皮的特點,否則他真不一定能夠說出這句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跟黎巨呆在一起,黎貪學會了讓自己的臉皮厚一點,而黎巨學到了有些族規不是必須遵守的,兩個人也算是“互幫互助”。 “什麼?”黎貪說的很快,聲音又很小,黎經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但是看他奇怪地樣子,突然覺得很好笑。 “我,說,你,能,不,能,教,教,我”黎貪已經說了一遍了,反倒覺得沒那麼緊張。他看見黎經毫不收斂的笑意,還以為黎經是故意在戲耍他,於是一字一句地強調道。 “你太笨了,學不會的”,黎經此刻也是有些心虛,她雖然確實是要觀象,但是也隻是從她的大母那裡學到了些皮毛而已。而自從她離開大母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學到過新的東西。 “你看你的就好,我就在旁邊看看”黎貪繼續厚著臉皮說道。 “那你就在旁邊看,不要說話”,黎經可沒有黎貪那麼厚的臉皮,她覺得既然別人都已經說出來了,再拒絕是件很丟臉的事情。 “也不要問”,走了兩步,她又補充了一句。 “可是今晚我們要去晚會啊。”見兩人迅速敲定了計劃。黎巨既驚嘆於黎貪竟然敢跟一個女人一起做事,同時也不太希望黎貪跟別人單獨呆在一起。於是他出來打岔。 “無妨無妨,觀象不是一二之時的事情,是要每日都觀才能觀好。”黎經腦袋微微後仰,上下擺擺手說道。 “所以這一晚少觀一會兒也無妨”黎貪把她的話補充完整,就像是教導一樣對黎巨說道。 黎巨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黎巨,隨即轉向黎經,眼中充滿敵意。 “小貪是我的!”他心裡憤憤地想著,但是麵對女人卻不敢表達出來。 …… 晚上,星月當空,草露蟲鳴。 “諸位,今日是我們九黎立族之日,因此我們於今夜會聚於此,共享明火!” 大祀之地,眾人都坐在地上,依舊是圍成一圈一圈的。但是與白日時不同的是,這次的圈子不以男女為別。因為孩子們的加入,他們的單純打破了凝結的觀念,九黎的晚會由此多了一絲活潑的氣氛。不過這次老人們倒是很團結地坐到了一起,站起來看他們的圈子,就可以發現他們的發色變化十分規則,從懸崖一側到樹林一側,是一個很明顯的頭發由白變黑的過程,顯得格外顯眼。 黎貪自然是和黎巨坐在一起的,與他們一起的還有黎廣,黎登,還有他們二人的大母合穀,另外合穀也拉來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同時還帶著她的女兒。若是隻有兩個女性長輩還好,可是他們四個男孩中間多出來一個女孩,氣氛便變得微妙起來。 事實上原本黎貪是想要去找大母的,可是當看到大母身邊那一群高壯的女人之後他慫了。尤其是那些女人還都是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比如黎巨的大母食者浮玉,比如今天天剛剛被任命的巡者棗,再比如黎貪從小就認識的暴脾氣的火者長留。 棗能出現在那裡屬實讓他吃了一驚,可是既然那是大母的身邊當然也輪不到他去考慮。自小,在她麵前,他隻要乖乖聽話就好…… 迫於大母身邊那群人的帶來的壓迫感,他隻好在這邊找了個角落跟黎巨坐下了,而後黎登和黎廣就拉著合穀一起來了。 別人能坐到一起都是因為關係好,能聊得來。而他這邊他想破頭也沒想到為什麼他們能坐到一起,雖然他已經習慣了黎廣那張時刻充斥難看笑容的臉,但是每次看到他總想給黎廣來上一拳…… 大母在遠處站著說著,他在這裡坐著想著。此時大母已經換回了平日裡穿的草衣,說話的時候也更像平時語氣雖嚴肅但是卻渾厚,讓人聽起來覺得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大母終於說到了重點。 她清清嗓子,刻意加重了語氣說道:“所以,遵神明之諭令,從今日開始,每九日我們在此晚會,賞火夜談!” “此外,從明日起,每個山洞將會有一人看管,防止出現觸犯族規,危及安全的孩子。”說到此處,她歪頭瞥了黎貪一眼。 “明日起,全麵清點全族之石器,收歸族有,以供適用。且派察者嚴觀九黎之水源,以防災禍。” “今日之會末,行祝禮以敬神明先祖。“ 黎貪在下麵安靜地聽著,大母的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 從今天開始每九天舉行一次晚會。 以後每個山洞都會有一個人來管教孩子們,實際上就是看著他們。 明天開始查族中的石器,全都收到族中,統一調度。並且派人嚴格監察九黎族內的水源,防止出事。 今晚的晚會結束時需要行祝禮來向神明和先祖表達敬意。 其中黎貪不太懂的是收石器和查水源。收石器是為了統一調度他還可以理解,畢竟九黎所有東西都是大家公有的放在個人手裡不太好。或者說每人發個酉用來裝水吃飯還無傷大雅,但是如果每人發件殺人器具那就可能出問題。 再說經過了今天的湮澤事件,他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大母應該會對湮澤做什麼,現在看來收起石器就是了。他不太懂具體有什麼作用,但知道這是大母在懲治湮澤。 但是管控水源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完全想不明白。他下意識地看向黎廣,發現他閉著眼睛,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思考這些呢? 大母語畢,此時眾人早已按耐不住躁動的心情,開始喧鬧起來。此刻,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團被圍在中間的火。 火可不是誰都能見到的,那是隻有在遇到重要的事情的時候才能使用的戰略資源,甚至有部分年輕人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火的樣子。 它那麼亮,仿佛是把天上的太陽拿到了這裡來為他們助興,而離得近的人感受著火的溫暖,便交頭接耳地傳給了更多的人。不一會兒,等傳到合穀那邊時,黎貪聽到的版本已經是那團火是神明降下驅走世間黑夜和寒冷的東西,隻要那團火在,就不會再有人凍死餓死,也不會再有人無緣無故地永遠沉眠在黑夜中。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那究竟是是多麼美好的東西啊!大敬神明! 一陣微風吹來,火焰微微晃動,便有許多人大驚失色,那火竟然還能動! 他們震驚了,趕緊低下頭顱在心中默默贊頌神明。 火無定形,旁邊的人們也興奮著著,失神著,狂熱著,冷笑著。火光輕柔,卻照出他們的心中最深沉處情感的樣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男人與男人們一堆,女人與女人們一起,男人女人們又不斷再劃分出更細小的圈子,似天上的星,流轉,變幻。 他們跳著,笑著,他們扭動著,他們狂舞著,他們在此刻盡情釋放著。 他們每天因九黎的作務而感到的壓力,隨時可能不明不白死去的恐懼,以及對神明好奇揣度卻又不敢麵對的喪氣,都在此刻一掃而空。此刻他們眼中隻有照亮世界的火,此刻他們也願意為了那團火而戰鬥到死去。 他們從未見過神明,神明隻在他們每個人的心中,卻死死壓製住他們的朝氣。現在有了那團火,便驅散了他們心中的迷茫。如此神奇的東西,隻能是神明的神跡。 從始至終,他們都是如此簡單,如此容易滿足。 曾經無數個黑暗的日子裡,他們不知所措,不知前路,隻有無聲哭泣。九黎的神明一點點消磨掉他們眼中僅有的一絲靈動,賜予他們一個“家”。在家裡,他們才不會被身邊人和世界隨意拋棄。 唯有篤信神明,成為神的信徒,才可得到神諭。 他們願意做這個家的一麵墻壁,他們願意隨時成為九黎一族的勇士。即使是在不曾見過火的那些漆黑如墨的夜裡,他們也曾經不斷用自己心頭微弱的光,去照亮更多即將被黑暗和寒冷吞噬的人。 他們無條件把自己的靈魂獻給神明,熬成燃燒的烈火,遮風擋雨驅涼趕獸,照九黎一族之安康。 而今日,神明讓他們見到了火。於是黑夜裡,他們就可以不再害怕,因為有了那點光亮,就能找到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