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禮以衡太久沒有見到瞿仲益了。她看他是如此陌生,陌生到甚至看不懂他的外貌。 又或許,一閃而過的酸澀後升騰起的怒意摧毀了她的語言係統。禮以衡騰地一聲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坐至餐桌邊。 “回來就好。”瞿熙川眼神示意,吳嬸立刻拉開了禮焱身邊的座椅。 “二叔走了快三年吧?”瞿熙川從吳嬸手中接過茶壺,替瞿仲益倒了一杯茶, “今兒沾了禮禮的光,”瞿熙川沖禮以衡的方向揚揚下巴,“可算把二叔給盼回來了。” 禮以衡回之以微笑。瞿熙川便再次看向瞿仲益: “這三年,二叔做什麼呢?家裡都沒一個信兒。” 瞿仲益打開自進門後就一直不離手的提包,露出一柄能量短刺來。 瞿熙川笑容一頓,將杯子放到桌上,嚴肅地問,“二叔,你又回部隊了?” 瞿仲益比比劃劃,禮以衡看不過去,不耐煩地在桌下踢了踢他。 瞿仲益這才戴上腦機設備,說, “沒有。”他取出短刺來挽了個劍花,“在武訓館當教練。這款限定商用。” 瞿熙川稍微離瞿仲益遠了點,“哪個武訓館,怎麼查不到記錄?” 瞿仲益收回短刺,放回背包,“洛布馮斯名下的。” 瞿熙川繃直了身子,“二叔,你怎麼能去洛布馮斯?” 洛布馮斯是當今最大的跨國企業。 十幾年前,井田、榮光、艾婭利等跨國公司的財力聯合起來已經遠超任何兩個獨立政權加起來的經濟水平。他們的控製深入人們衣食住用行的每一個角落,遍及方方麵麵。 資本家們通過政治資金的方式攪弄風雲,直到他們再也不滿足於幕後,而是直接走到臺前。 七家跨國公司,包括當年的禮氏,一起組成了GPA(Global Partners Alliance)。GPA帶領著數以萬計的中小公司,爭取到了全球零關稅,讓投資突破了地域、領域和技術限製,甚至讓各國開始考慮建立全球邦聯,地球政府的可能性。 GPA形勢一片大好,直到禮家夫婦罹難。 禮家人丁凋零。話事人一死,巨大的肥肉瞬間落入它的盟友口中。被眼前的紅利沖昏頭腦的人們才開始重新思考自己在這場地球村運動中的位置。考慮盟友的互助與合作越多,吞食你也就越容易。 全球化還在勢不可擋地進行。但地球政府的提議卻就此擱置,一擱16年。 禮氏之難,獲益最大的便是洛布馮斯。 “您……”瞿熙川看一眼禮以衡,“哎!” 瞿仲益也看了看禮以衡,見她隻顧著把玩手中茶盞,麵色沉靜如暗夜寒潭,便取下了腦機。 瞿熙川見狀,隻好給瞿仲益續了些水,寒暄幾句便快步離開了。 瞿硯舟向來是不喜這個二叔的,瞿榆晚又隻顧著跟禮以安調笑,餐桌邊便隻剩了瞿仲益和禮以衡二人。 瞿仲益將手放到餐桌上,開口問,“你還好嗎?” 禮以衡看見了,卻故意閉上眼假寐。 殘缺有時候會帶來種殘忍的便利。就像他,不想說話時就摘下腦機保持微笑。 但更多時候是會在種種不便中釋放惡意,比如現在。她不想聽,就閉上眼睛,不讀他的唇語。 禮以衡能想象出他無奈的表情。可是她並不願,而且不能長久地盯著他看。他翕動的唇會擾亂她的心緒。 “你還好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問。 這個聲音還是禮以衡八歲那年,和他一起挑中的音色。腦機設備會按照用戶的生理結構進行模擬修復,然後選出最可能貼近本人的聲音。禮以衡記得,最初出來的聲音很是柔和。然後她哇得一聲就哭了。 瞿仲益一愣,還以為是自己突然說話嚇到了她。他取下設備不打算再用,卻見小姑娘一邊哭哭唧唧一邊給他戴上了設備。 “你不喜歡這個聲音?”瞿仲益用唇語問。 禮以衡搖頭。瞿仲益又問,小姑娘才拉著衣服邊兒說“想換個聽聽”。 他們換了一個又一個,最終定下了這個男低音。瞿仲益晚上照照鏡子,覺得大抵是自己臉太兇,偏偏小姑娘對聲音還有刻板印象,那種反差讓她無法接受。 禮以衡沒好意思說,自己聲音打小就不清亮,實在接受不了那麼一個巨人的聲音比她還溫柔。 小時候,禮以衡覺得瞿仲益就是天底下最高大的人。她拿他當身高尺,今年到他大腿中間了。繼續長長,到大腿根了、到腰了、到胸口了、到肩了。再長長,到下巴了。 原來他也沒那麼高大嘛。 瞿仲益見禮以衡遲遲不肯睜眼,嘆一口氣,拎起包準備先回房。 “我很好。”聽見身邊椅子挪地,禮以衡睜開眼,飛快地說。 “我很好。我是說,還行,也沒那麼好。” 瞿仲益重新坐下來,問,“學校課程還跟得上麼?” “嗯。”她科科年級第一。 “老師同學們怎麼樣?” 州立明仁大學是亞歐洲聯合辦學,當今世界魁首,裡麵的無一不是“天之驕子”。而天之驕子和天之驕子們都很忙。沒什麼時間交朋友。更何況,禮以衡本就十分不擅長交朋友。 “很好。”禮以衡說。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活著、讀書、工作,好像就這樣了。明仁這樣的大學裡,常常聽見人談夢想。小則進入頭部公司工作,中則趕上時代大潮創業,大則為推動人類進步而讀書。 尤其是她們生物工程的,了解生命奧秘,探索生命邊界,推動歷史發展甚至人類進化。 禮以衡什麼念頭都沒有。她好好讀書是因為讀書有意思。但也僅限於此。她該向哪方麵深入研究,研究成果該被怎樣使用,會帶來什麼效果。她是不在乎的。 就像她同學,每每有參加反壟斷,反對跨國公司乾涉國家內政遊行的;也有支持世界經濟資源整合的。 一開始還有人來敲她門,發現她們無論多麼義憤填膺,口若懸河,得到的都是一張清雅而波瀾不驚的臉後就再也不來了。 “打算進公司吧。”禮以衡說。 “進哪個?”瞿仲益問。 “哈布馮斯。”禮以衡回,“它們實驗室條件好。” 禮以衡很久沒有聽見回答。她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瞿仲益一眼,卻被他左右不對稱的表情嚇了一跳。 “你不想讓我去哈布馮斯麼?”禮以衡問。 瞿仲益似乎終於權衡好了利弊,表情一點點鬆弛下來,“嗯。不想。” 禮以衡有些生氣,“是因為你也在哈布馮斯麼?你放心,我去的是最頂尖的實驗室,跟你的武訓館不在一個地兒。” 瞿仲益沉默片刻後,問,“那我可以跟你在一個地兒麼?” 禮以衡驚喜地抬起頭,“你要回來麼?” 瞿仲益點點頭,“不走了,我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