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仲益拔腿就跑,卻又生生停了下來。 不能去。小姑娘在校園裡反而安全。這種時候,自己表現得越反常,越容易引起K的注意。 “can you locate her again?“瞿仲益問Josh。 “it takes time.“ Josh看著瞿仲益冷白像大理石的皮膚上憋出來的紅意,隻好這樣說。 之所以能追蹤到K,還是因為人口案中一個高級負責人和她的終端有直接聯係,這才給了Josh黑進去的機會。 現在,K已經被打草驚蛇。再要做點什麼更是難上加難了。隻希望此前他留下的一個小bug沒有被鎖住,或許還能尋著這個再接入進去。 “thanks.“瞿仲益掛掉通訊,不自覺又踱步到明仁大學附近。他忍不住給禮以衡去了一個視訊,等待音響了很多很多聲,就在他以為她不會接時,視訊接通了。 小姑娘剛洗過澡,拿著條毛巾擦她濕潤的發。一雙寒星般的眼睛注視著他,也不說話。 …… 他們就這樣靜靜對視了會兒,瞿仲益敗下陣來,率先垂下眼睛。 她真的變化太大了。還是那柔軟的外表,卻看著都覺得冷硬了。 禮以衡嗤之以鼻。卻又忍不住看了他會兒。 他一點沒變。快四十的人,跟三十歲,跟抱回她的二十多歲也沒差。 禮以衡心裡莫名的銳痛。 她一開始很不喜歡他的。她一開始誰都不喜歡,甚至想殺了這個世界裡的每一個人。 醫生說她PTSD,說她失憶。 她的確沒有關於父母的任何記憶了。所以那場車禍留給她的不是傷痛,不是恐懼,而是莫名的恨意。這種恨意本是發散性的,沒有任何落點。 然而他抱走了她,他就成了她恨意的具體指向目標。 禮以衡想,或許自己根兒上還算是個善良的人。無論有多恨,她都做不出實際傷害他人的事。 所以她隻好絕食。將恨意的傷害對象對準自己。 直到他說出那句”你打贏我。“ 她的恨意就有了合理的宣泄出口。 最初那幾年,她是真的惡劣,尤其是對他。 當然他對她也算不上溫柔。每一頓打都是結結實實絕不放水的。 禮以衡拒絕去學校,他就在家教她。不學就打,打完還不給飯吃。 禮以衡每次都輸,輸完又沒辦法吃飯變強大,打贏回去。隻好忍辱負重開始學習,學著學著覺得學習還挺有趣,同時也實在不想每分每秒都看他那張臉,乾脆主動申請去學校。 所以是什麼時候對他好起來的呢?好像就是上學之後。 禮以衡要去的學校是聖德。這是所幼小初高一體的學校,求學者非富即貴,教學質量當然也很好。 學校在市區。為了方便禮以衡讀書,瞿仲益帶著禮以衡回了瞿家。 到瞿家的第一天,瞿硯舟就趾高氣昂地問禮以衡,”你就是那個死了爸媽,被我二叔撿回去的山芋?“ 禮以衡其實不太生氣,隻是多年的訓練讓她立刻上手,把瞿硯舟按在地上摩擦。 瞿硯舟哇哇大哭,”本來就是,本來就是。“ ”他們說你爸爸媽媽做非法實驗。誰接手你誰麻煩。“ 禮以衡麵不改色地單膝跪壓住瞿硯舟的背,一手壓著他的腦袋,一手把他兩隻胳膊掰到生理極限,直到大人們匆匆趕來。 瞿仲益一把薅起禮以衡抱在懷裡,低聲耳語,”道歉。“ ”我不。“禮以衡淡定地回。 ”你還想不想上學?“瞿仲益問她,”你知道的,每個人都得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付出些什麼。“ 雖然渴望上學,禮以衡還是昂著小腦袋說,”那我不要了。“ ”以後你所有想要的東西都不要了嗎?“ ”要得到我想要的,就要先感受我不想要的。“禮以衡說,”那就不要了。“ 瞿仲益啞口無言。片刻後,他用手托著禮以衡的頭,抵住自己的額頭。”還記得嗎,在你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後,可以雙倍返還你不想要的東西。“ 禮以衡終究還是慢慢向瞿硯舟走過去,然後彎腰說了聲”對不起“。 對學習的興趣消弭了一部分她對這世界的恨意。讓她的心有空隙去感受恨之外的東西。比如,瞿仲益的愛。 在瞿家,禮以衡才發現不是每個姓瞿的都會像瞿仲益那樣縱容自己。上學後,她更是慢慢意識到,瞿仲益教自己的都是對的,他的那些要求,是真心對自己好的。 與此同時,她的心也終於有空隙去明白自己對瞿仲益的愛。她發現,老師和同學對自己的贊美,遠不如瞿仲益一點頭來得讓她高興。 他是老師,是對手,也是最好的合作夥伴。 青春期時,禮以衡也曾痛苦地想過。如果他真是自己的親叔叔就好了,或者乾脆,自己是他生的就好了。這樣,自己就能將他當成長輩看待,也隻當成長輩了。 可是他偏偏不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上的聯係。 於是一個小小的妄念就在自己心裡種下,直到它慢慢生根發芽,越來越膨脹,膨脹到,它的根係貫穿了自己每一根毛細血管,它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 禮以衡對自己不恥,也為自己感到不值。 她有無數種選擇,或者說,她根本沒必要選擇。她可以一輩子待在實驗室,跟自己的細胞和培養皿過一輩子。這樣都很好。 可她偏偏,被綁定在這一種選擇上。一種會讓她感到羞恥和痛苦的選擇上。 禮以衡終於垂下眼睛。 ”這些天,和我保持聯係吧。“瞿仲益那頭發來一條信息。 ”理由呢?“禮以衡問。 ”我有資格擔憂你的安全。“瞿仲益回。 ”我成年了,你對我的義務完成了。“禮以衡將這句話還給了他。說罷便打算掛斷視訊。 ”等等,這些天千萬注意安全。“瞿仲益那頭發來一條大寫加粗的信息。 禮以衡覺察到一絲不對勁,”為什麼?“ 她看向鏡頭用手語回。 ”現在世界不安全,最近有很多人失蹤。“瞿仲益說。 禮以衡回想起自己看過的人口失蹤案,還是有些疑惑。瞿仲益這是一般性擔心,還是有特定理由的擔心? 他知道她的身手,尋常罪犯根本威脅不到她。 更何況禮以衡是明仁大學的高材生,是犯罪成本最高、最不符合受害者畫像的一類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告訴我真相。“禮以衡打著手語,嚴肅地回。 瞿仲益並不想讓她卷入調查中來,因此遲遲未動。 禮以衡放下手,無比失望地看著他,”我以為,你雖然會因為我冒失的感情而遠離我。“ ”卻至少是相信我、尊重我的。“ 瞿仲益依舊垂著眼眸,一言不發。禮以衡嘲諷地笑笑,打算關掉視訊時他卻突然開口了, ”我們找到了部分已死亡的失蹤人口,身體無明顯外傷,初步推斷死因是原發性生理疾病。“ 禮以衡的耳朵唰得豎了起來。瞿仲益看著她眼裡陡然亮起的星芒苦笑,他繼續說, ”此後我們小組就被解散,接收不到後續消息。但我推測……這部分人被進行了基因編譯。“ 瞿仲益當年也在明仁大學生物工程進修過,和K一樣,做過禮以衡母親的半個學生。 他們導師工作繁忙,實驗室的師弟妹基本就是禮焱這個大師姐帶。K是禮焱帶的第一屆學妹,瞿仲益是她帶的最後一屆學弟。他的推斷,禮以衡覺得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所以,這與我的關係是?“禮以衡問。他們無論是抓專家還是抓實驗對象,都不該抓到自己頭上啊。 ”人口失蹤案的主謀Kathrine,和你母親一個實驗室。“ 禮以衡腦袋嗡嗡作響。那個實驗室,也是禮以衡現在所在的實驗室,洲際基因進化和太空基因工程研究中心。 基因編譯、失蹤人口。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