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寒溯,英文名是Francis,我……” “救命……”陳欣悅捂著自己的心口強迫自己不發出聲音,她現在無比感謝母親從小讓她學這學那,否則她不會有機會進到這所學校,進到這個班級,遇見這麼優秀這麼好看嗓音動聽如深海的人,啊,她要昏頭了。 “我平時,比較常讀書,會一些樂器和運動,對數學感興趣。很高興可以和大家共度三年高中時光。” 阮清安初中的時候總被別人說清冷,她還很疑惑,覺得自己明明表現得十分友善,今天聽了寒溯講話,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被說高冷是有原因的。寒溯嘴上說著“很高興可以和大家共度三年時光”,但那淡漠的語氣在讓人在意識到他很高興之前就已經被凍住了。 沈靈均幅度很小地挑了挑眉。她隱約記得機構的托福老師說過,藤校喜歡那種像水一樣的孩子,光而不耀,靜水流深。她當時不信,覺得老師不尊重個體風格,但現在看寒溯言行,倒明白所謂“像水一樣”不是沉悶聽話沒有風格,而是骨子裡的謙遜沉穩。 “大家好,我是沈靈均,Celine,初中是R大附中的,我……” “誒,那你怎麼不直接去R大附中的國際部啊?”前麵剛做過自我介紹的陳誠毫不掩飾地帶著挑釁,他家裡有個表哥就是那裡畢業的,六年本碩從美國歸來,端著一副他最看不上的精英做派。媽的,最煩裝逼的人。 “因為我overqualified嘛。”靈均笑瞇瞇看向他,眼神十分真誠,反倒搞得陳誠有些不好意思。有同學被靈均的自誇逗笑,開始不那麼緊張自我介紹了。 “沒有沒有,開玩笑,就是覺得七中適合我,看公眾號覺得這兒的風格很踏實。”靈均雙手微微交叉放在桌麵,身子往後靠向椅背,眼眸微垂,整個人看起來放鬆又自在,“我平常也喜歡看書,然後彈鋼琴,唱歌,打打排球,對經濟比較感興趣。”說完她沖韓簷一樂,韓簷回以微笑點頭。 寒溯邊鼓掌邊把目光從靈均臉上移開,靈均說完抬眸看向他時,隻看到一張俊美的側顏,神色莫測,不知在想什麼。 竟然是她。 寒雨瀟哪怕跟他不很熟的情況下也總在他麵前有意無意提起的名字,那天晚上布滿血淚的麵龐和身體,再次相遇時的應激反應和令他琢磨不透的目光,自我介紹時明媚的完美笑顏……當這些碎片拚在一起成為同一個人的時候,寒溯平生第一次感到震撼。 阮清安的自我介紹顯得有些靦腆,本來打好了腹稿想說說自己的愛好比如養貓,結果一張嘴就全忘了,隻能把跟靈均聊過的話題扯過來一部分。不過當她說出自己除了中英文外還通四種語言後,別的大家都不想聽了,紛紛起哄問她幾個日常用語用外文怎麼說,搞得她頭都大了。 陳欣悅後麵那個氛圍感帥哥叫喬子經,初中就開始參加高中的生物競賽,籃球網球都很拿手,五官算不上很精致但也絕不難看,最難得的是那一身陽光純朗的氣息,相當惹眼。他也許聽到了陳欣悅對於他的評價,所以時不時看寒溯兩眼,偶爾和寒溯對上眼神,他都表現得相當客氣有風度。 自我介紹完後韓老師下發了軍訓手冊,大家各自準備,不一會兒教室裡就彌漫著各種防曬霜的氣味。沈靈均起身穿上防曬服,理好褲腳,拿上水杯去接水。 “寒溯?!”走過十七班門口,靈均右邊竄出個高個子男生,身上似有一股熱浪,給走在她身後的寒溯一個有力的擁抱,寒溯拍了拍他的後背,也微微笑了。周圍各個班的人看見兩個頂級帥哥都有些驚奇。而寒溯的目光不知怎麼就投向了沈靈均,靈均剛巧抬眸,兩人目光碰在一起,一怔,又迅速分開。 “剛想去你們班找你呢,”那男生拋給寒溯一瓶水,“晚上一起去燒烤?好久沒聚了。” “我得去接我妹妹,最近……” “那把她也叫上唄,正好我倆認識認識。” “我問問她吧。”寒溯知道妹妹有些社恐,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沒有直接答應。 “行,有信兒告訴我,我定個地方。”男生沒有勉強,轉身回班了。 沈靈均體質清奇,無論在初中還是高中,隻要她軍訓,學校肯定因為各種原因去不成軍訓基地。具體是什麼原因靈均也懶得打聽,心裡默默感謝上天就好。 上午是個小典禮,校領導來講了話,一人一小會兒也從十點一直講到了十二點。雖然藍天碧草大太陽,微風拂麵空氣爽,但靈均心裡有事,領導講話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回班路上被陳欣悅拉著說話,她難以專心,就隻微笑聽著,時不時點頭加幽默回應,再拉兩個別的女生加入對話,不一會兒就把十多個女生湊在一起,大家聊著暑假作業,學習經歷,明星八卦二次元,相當熱鬧,這氣氛惹得別的班同學多少有些羨慕。阮清安並不知道此刻靈均隻想抽身的煩悶心情,單在一旁看著她遊刃有餘地製造一個圈子,想加入時就是中心人物,想抽身時就瀟灑離開,不由十分佩服。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成不了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沈靈均是怎麼做到的。她覺得靈均跟那些普遍意義上善於社交的人不一樣,可能就是所謂的氣場和凝聚力吧。 “清安,我肚子有點疼去個衛生間,一會兒到飯點麻煩你給我發個微信。”穿過竹園時沈靈均做了個決定,有些人有些事早晚都要麵對,不如主動出擊早早解決,省得夜長夢多。 “嗯,你要是轉不出來了就給我打語音,我去找你。”清安記得靈均說過自己是路癡的事,不放心。 “好。” 靈均有些急,但腳下絲毫不慌。她按照韓老師典禮時告訴寒溯的話,轉身沿著竹園靠左走,第一個匾額右拐,來到校圖書館找到了寒溯。他剛剛拿完一個什麼東西,靈均懶得管,躑躅片刻,深吸一口氣,帶點試探地探身,朗聲道:“寒溯?” 寒溯似乎早料到靈均會來,回身環顧四周,見沒人後才走近女孩兒。 “那天……沒來得及跟你道謝,謝謝你救我。”沈靈均斂去她常年長在臉上的微笑,認真看著寒溯雙眼。 “小事。傷口怎麼樣?” “啊,腿傷好了。”她身上很多傷,但寒溯問的大概是他見過的那處,被碎玻璃劃爛,又被桌子腿碾了幾下的小腿。 “開學你準備住宿嗎?” 靈均搖搖頭,眼中有些遺憾。寒溯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淡漠的表情有些鬆動,張嘴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我媽說舍不得。”沈靈均自嘲笑笑。 “寒溯,這件事咱們兩個知道就行了,可以嗎?” “放心。” “謝謝。”沈靈均長長舒了口氣。 “我聽雨瀟說過,沈靈均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沒想到是你。” 靈均心下一沉。她早聽聞這位寒少是從小以最精英方式培養出來的人中龍鳳,拜師交友的標準肯定十分嚴格。她不在意寒溯怎麼想,可她害怕他勒令妹妹跟自己斷絕往來。她害怕,怕的要命。而她表達恐懼的方式是挺直了胸脯,鳳眼微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好像她才是占盡上風的那個人。 “我現在跟雨瀟一起住,可能她跟你說過了。如果以後你…家裡不方便,不嫌棄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住一段時間,我想雨瀟會答應的。”寒溯的聲音四平八穩,靈均眼裡的盛氣一下子就被澆滅了。 靈均下意識要婉拒,可寒溯看著她的眼神絕不是客套。等邏輯歸了位,她才反應過來寒溯在說什麼。如果換了別人,靈均會覺得交淺行深,但對著寒溯這張臉,她隻剩錯愕。 “嗯。”後來再想自己當時的表現,沈靈均覺得自己還是嫩,寒溯一句話,她就腦子空白,完全忘記了自己那套花言巧語客套言辭,出口隻剩下一個誠懇的“嗯”字。 “十二點半了,回班吃飯嗎?”寒溯看一眼手表。 靈均跟在寒溯後麵穿過竹園,看著他挺拔勁瘦的背影,腦海中攀上四個字:既見君子。 陳誠拿飯的時候同靈均道了歉。陳誠個頭直逼一米九,一口京腔兒玩世不恭,配上過眉的劉海兒,連骨頭都透著喧囂。他坐著的時候不顯,站起來尤其唬人。 “那個,你別往心裡去,我這人嘴比腦子快,”見靈均不說話,陳誠有點躁,“真不是針對你,沒想讓你難堪。” 沈靈均口罩沒摘,隻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眼。盯著陳誠看了一會兒,她笑意更盛,原來是個“紙老虎”,白長這大高個兒了。 “我真沒往心裡去,”靈均稍息的姿勢抬頭看陳誠,明明是她仰視,不自在的反而是陳誠,“我要是往心裡去了,當時就發作你了。” “那那那就行。”陳誠被盯得不好意思,拿手胡擼胡擼頭發。 “你這不行啊!”靈均大笑,“你不是想學國際關係嗎?國際關係的精髓就是無敵自信啊,黑的都得說成白的,哪有你這麼虛的?” “臥槽你不要侮辱我的專業啊!”陳誠一愣,也笑了。 “行了行了行了真沒事真沒事,你趕緊拿飯吧!” “好好好好謝謝您謝謝您謝謝您!” 陳誠沒跟除了母親之外的人認過慫,沈靈均是頭一個。可能是因為她的肢體語言太像他的校長媽媽,也可能是因為她的眼神幾乎要把他看穿了。 靈均幫陳欣悅把一眾女生拉過來,把桌子拚在一塊兒玩狼人殺。她被刀了以後跟阮清安和孟博銘聊留學機構。孟博銘初中畢業的暑假已經早早簽約了一個大神機構,叫VHD工作室,找的是大名鼎鼎的老師;阮清安準備正式開學以後問問留學指導關於簽約機構的必要性,畢竟簽機構一般要花30-50萬。選擇公立高中國際部的家庭財富實力並不統一。有寒溯陳誠這樣家裡有商業帝國或是四合院的上層家庭,孩子從小出類拔萃,有私教高人指點;有家裡有礦,孩子每個月零花錢幾十萬,但父母學歷不高,因此希望孩子更有文化知識,將來能守住財的富庶家庭;有陳欣悅喬子經這樣小孩兒一出生就吃穿不愁,算得上頂層中產的書香世家醫生世家;還有阮清安孟博銘父母這樣從小地方考到清華北大985,自己拚命成為精英的新中產家庭,有房有車,但距離很有錢差了幾代人,如果家裡出了大事需要舍棄大半生的積蓄甚至孩子的部分前程,因此對孩子極度嚴格,孩子是最拚命也是抑鬱癥最高發的存在,這些父母希望孩子能踩著自己的肩膀更上一個或幾個階層,希望孩子像自己當年一樣一往無前,在經濟發展逐漸平緩的社會乘越來越微弱的風,破越來越小卻越來越沉重的浪。這樣的中產家庭在七中國際部尤其多,三五十萬對他們來說絕不少,並不是灑灑水的事。 “你們有夢校了嗎?”孟博銘在兩個女生麵前的吃相比平時文雅太多。 “你有了嗎?”沈靈均戰術性喝口水。 “普林斯頓。”孟博銘漫不經心道,眼神卻無比堅定。 靈均嗆了一下:“我覺得我是為了湊數進這個班的。” “哪能呢。”孟博銘忙著給她遞水。 “清安呢?” “語言係好的都行吧。單論學校的話我還挺喜歡康奈爾的,安靜。你呢?” “你別說,我也喜歡康奈爾。我認識兩個康奈爾的學姐,特別沉穩,我要是也能那樣就好了。”靈均沒說實話,她最想去的是西北大學。隻是她從小許的願望就沒靈過,所以總把最重的欲望埋在心底。 “你機構簽了嗎?”孟博銘問。 “我就聽我媽提了一嘴,還沒想過呢,暑假玩太瘋了。”沈靈均又扯,她暑假被托福搞得焦頭爛額,閱讀聽力一個滿分30一個29,結果口語23寫作24,這個首考結果其實她自己很滿意,但出分後母親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下午開始正式軍訓,其實就是站軍姿。同學們按男女生大小個站了四列橫排,女前男後。女生兩排打頭是陳欣悅和周涵,男生兩排打頭是寒溯和陳誠。沈靈均身板氣質好,在第一排正中間直麵教官嚴肅的麵容。她學過舞蹈打過太極,平時身姿就極標準挺拔,往那一站跟鬆柏似的,還一點不累。 休息的時候周涵想去跑圈。她運動天賦超強,各種球類運動不在話下,站不定坐不住,每天不跑步就難受。她想叫幾個人一起,結果男生的吵嚷聲振聾發聵,大部分女生跟陳欣悅玩誰是臥底,搞得她格外孤獨,跑步也顯得沒了意思。 “跑兩圈去嗎?”靈均放下水杯站起來,她從遊戲中順利出局,漫不經心走到周涵身邊。自我介紹的時候靈均就注意到了周涵,她一看就是不拘小節的實心眼姑娘,靈均決定處處看,她需要這樣一個朋友。 “好啊!”周涵笑了,有點害羞。 “走走走,”靈均迫不及待,“清安,一塊兒跑兩圈嗎?” “我已經虛了。”清安捂臉婉拒。 “跑圈啊?”陳誠也不知怎麼在男生的高聲叫喚中聽到了靈均說話,一骨碌起身。 “來啊一起!”靈均挽著周涵胳膊,見女生玩得正高興,就看向那一圈男生。喬子經和林澈都跟著陳誠站起來,五個人也不排隊,邊聊天邊跑。 寒溯坐靠著樹閉目養神,一條腿屈起一條腿放直,右手搭在屈起的腿膝上,雕像一樣漂亮。 他不屬於任何一個群體,也不像沈靈均一樣喜歡創造群體或在各個群體間遊走。寒溯不是社恐也不是裝高冷,他的“不合群”是自信自然又悠然的,沈靈均邊跑邊想,這種人能力一般都很強,人際關係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把所有時間都花在提升自我上,加之性格沒有明顯的問題,不用費心搞關係,遇到正事自然而然就會很聚人。靈均覺得焦躁,她引以為傲的能力在寒溯這種人麵前,好像真的不算什麼。更令她難受的是,她隻是享受社交能力帶給她的益處,可一點都不喜歡這個過程。閑聊讓她覺得空虛。靈均不敢承認自己不喜歡社交,否則就好像否定了自己最長的長板,若這點長處都沒了,她還憑什麼脫穎而出,憑什麼實現自己呢? 寒溯閉目養神但沒有睡著,聽著沈靈均他們的說笑聲,覺得她真是有種魔力,不刻意不做作,不過分熱情讓人不適,清風自然輕而易舉地聚攏起熱鬧,聚攏起一幫朋友。自己從小到大的同學,除了最好的兄弟謝宛辰,無一不把他當作萬事通大字典講題機器,有事稱兄道弟,沒事很少跟他交流。倒不是討厭他,是覺得寒溯太高太遠,不是可以親近的人。寒溯有自己的世界,他的事情和學習計劃排的很滿,平時沒空理這些事和同學,對那些話題遊戲也不怎麼感興趣,但寒溯他到底是個人。 十八班的平均顏值相當高,四個跟靈均周涵跑步的男生都是上品。他們在四百米的跑道最外圈,邊跑邊能聽見高考部同學的議論。有欣賞的,有說國際部學生就是投胎好其實都是學渣的,有開始憤憤教育資源不平均的。有些話說的相當難聽,可連陳誠這樣的驢脾氣都忍著沒說話,因為那些話裡真真假假,假的沒必要反駁,真的不知道怎麼反駁。他們是一路拚上來的,放在高考部都是清北復交的料,說他們不努力那是扯淡,無論哪個地方都有人才有混子,隻是富人中的混子太招搖,讓旁人隻記住了那些混賬,靈均等人受著非事實的偏見,內裡自信,所以不需要反駁;但他們用著最頭部的資源,的確比同樣努力但出身不同的人更有機會,成功率更高,不過同樣努力的人沒有時間說酸話,陳誠他們敬佩這樣哪怕不富有,但有著鮮活生命力的人,加之心裡因外界言論多少有些負罪感,因此他們不反駁;而對於那些把他們和社會資源不平均當成自己墮落的“正當理由”的人,他們煩,但選擇屏蔽。 “嘴上都罵有錢人,又都想成為有錢人。”周涵也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憋出這麼一句。 “求生搶資源是生物本能,隻不過人類善於偽裝,所以是高級動物。”林澈跑步也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 “沒看出哪高級,想要就說想要,爭搶不丟人。我看說酸話的就是怕自己搶不到,也沒那個本事搶。”陳誠跑著步人都清醒了,狼似的眼睛又黑又亮。 “不能一概而論吧,真的有人搶不到。有的是努力一輩子但隻能在郊區買個衛生間的。”靈均落後陳誠半步,“就算是我,現在能出國,可畢業了不見得多少年才能把錢賺回來。經濟發展追不上科技,階級壁壘越來越厚,把酸話的殼子扒了,裡麵有實話。誰不想自己過得好?但現在不是九十年代了。” “你要是這麼說,現在的人趁早別拚了,哪個時代都有上車的有落後的,總不能自己落後了就怪拚命擠上車的不等他吧。”陳誠聲音大了些,吵得寒溯睜開眼。 “問題是,在車上的人跟落後的人已經差了幾代了,不是靠一代人就能追上的。而咱們父母這一輩還沉浸在九十年代,覺得努力就能有回報,所以逼著孩子拚。他們竭盡全力給孩子最好的,可是他們的“最好的”跟一些競爭對手比根本從一開始就輸了。這些孩子就算在學生時代超越了有錢人家的孩子,可到了社會上資源跟上麵的人比就是天差地別,當發現他們怎麼追都追不上的時候,就是絕望。當然了,那些隻會動嘴的人咱們就不討論了。”靈均說了這麼一大串,有點喘不上氣。 “你說的這些的前提是,這些人把掙到錢和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當作努力的目標甚至信仰。你不覺得這個信仰特別資本主義特別倒退嗎?”陳誠就著靈均的速度跑跑走走。 “因為父母從小就這麼給他們灌輸。” “他們不讀書,不知道自己思考嗎?父母說什麼就是什麼,習都學到哪去了。” “你覺得他們有時間嗎?” 陳誠閉了嘴。 是啊,他們有時間嗎?獨立思考,跟自己博弈,和跳出既定思維是要褪一層皮,削掉骨上的肉的,這需要大量閱讀和思考,需要勇氣,需要時間。而孩子們幼升小,小升初,中考高考,考研考公成為996社畜,然後結婚生子,成為房奴車奴,為生計和幾兩碎銀彎腰俯首,生一場大病前半生努力霎時成為灰燼,他們一路不停前進,把書籍和試卷當作躍升階級的階梯,每天刷抖音玩遊戲才能覺得放鬆,因為他們已經學到看見書就緊張甚至惡心的程度,書籍的意義已經變了。到了最後,最初的意氣和信念早跟著高中卷子被撕成了碎片。跟自己博弈?夢裡吧。人生在世已經夠苦了,不如把種種不如意歸咎於外界,歸咎於擋在他們上麵的人,歸咎於父母從一開始就不切實際的一場大夢,為什麼要削骨剔肉改變思維折麼自己呢? “而且,把掙到錢和成功當作努力目標就是錯的嗎?我隻能說人各有誌。而且你知道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嘛?人活著呢,錢沒了。”靈均不等陳誠開口又道。周涵被本山大叔的段子逗樂了,她笑起來憨憨的,特別打動人。 “總結一下就是,你想說社會是不公平的,沒錢的孩子酸別人天經地義,富人家的孩子就有原罪?”陳誠嘴不饒人。靈均跑不動了,開始走,他們四個也跟著停下來。 “不,”靈均眉毛挑的很高,對上陳誠的狼眼,雙手插進褲兜,“不以個體的維度出發,我覺得這是公平的。富人家的孩子有更多資源,那是他們祖輩拚來的,人家幾代人努力了,造福子孫後代天經地義。而且沒錢的孩子不全是酸別人的,有人能頂著壓力和洪流靜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磨刀不誤砍柴工,最後自己想通了,把注意力放在知識和個人成長上。那些扔掉的執念比如財富,最後反倒自己找上門了,所以得看人。” 陳誠若有所思地盯著靈均。這姓沈的真的不是他媽媽失散多年的女兒麼? “你覺得高考製度怎麼樣?”林澈把防曬服脫下搭在細白的手臂。 靈均笑了:“我以為高考的目的不在於教育,而在於維持穩定。這場考試是從下往上的通道,也是上麵能夠長居不落的砝碼。這個模式的好處在於減小社會矛盾,弊端在於阻礙了向前的突破。” “所以,不談什麼幾代人怎麼樣,我覺得如果隻把人當個體生命看,有點悲涼。” “也不見得吧,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改變命運’的。”喬子經第一次發言,他被陳誠靈均的氣場和語氣搞得有點頭大,隻能安慰安慰林澈。 “你說的對。”過了一會兒,他們跑完走完回到班級寒溯坐的那棵樹的位置,沈靈均看向林澈,“如果把咱們的現在當作歷史看,就是悲涼。咱們今天討論的就是大背景下的小問題,還是小問題之一,什麼家庭心理問題還都在這裡麵藏著呢。可是你說,哪段歷史不悲涼呢?” “咳咳,但是呢,這些問題的本質,都是經濟啊!”沈靈均突然開朗起來,“limited ,unlimited wants嘛,這小問題等姐學成了全給你們解決了。誒我說什麼來著,還得是經濟!” 周涵沒繃住一口水噴了出來,陳誠撇著嘴正要抬杠,被靈均一眼瞪得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