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均之後的兩天效率有些低，地鐵上隻能背完四分之三的單詞。她想喜歡，想寒溯，想陳誠，這是她第一次想不出一個答案。陶沅問她喜歡什麼樣的，她個騙子根本沒說實話，這個問題一出口，沈靈均滿腦子都是寒溯化學考試幫她清理電腦時的情景，和陳誠聽她競選班長時大咧咧的笑意。她對陳誠有作為動物最直接的，不經理智的喜歡，喜歡他表現出的炙熱和不羈，灑脫和聰明，哪怕她知道自己也許根本不了解真實的陳誠，卻不自覺地被他吸引。她不喜歡這種不受自己控製的感覺，甚至會衍生出討厭陳誠的情感，然後她理智回籠，告訴自己這樣有問題，人家陳誠多無辜，之後該怎麼跟他相處還怎麼相處，自己對他處於喜歡到討厭再到自我反省的循環。對於寒溯，她則清清楚楚隔了層屏障，從一開始就默認他隻是她的普通同學，哪怕他一次次驚艷她，一次次讓她心裡的某處塌陷柔軟。沈靈均忽然明白為什麼有的家長老師阻止初高中戀愛，無論有沒有戀愛關係，隻要有了悸動，哪怕隻有一點迷惑，就夠少年人陷下去的了，而陷下去的確可能占用學習時間。沈靈均以前不覺得陷下去有錯，因為這是人類正常的情感，她或許也可以從裡麵獲得成長，自己隻需把握好尺度，別過多占用自己做其他事的時間就好。現在她依然覺得情感應該被尊重，但自己好像並不像想象中那麼收放自如。 　　周六她去談了留學機構，暫時從感情的迷茫中抽離。施穎在女兒教育和前程上花費的心力是大部分家長做不到的。沈靈均在學校在家努力學習，她就用下班和周六日的時間聽留學講座，從別的家長那裡了解各種信息。施穎是北漂，在老家念完了大專，工作兩年之後想自己出來闖，就投奔了在BJ做物流的堂叔。她沒上過大學，但聰明敢闖，學習能力很強，從零背景小職員一路乾到金仕達銷售管理層，接觸過很多行業，跟軍隊政府都打過交道。後來跟沈靈均她爸在一起之後，從某種程度上斷了她的前程。沈靈均周五晚上趕完了大部分ddl，周六連著走了五家機構，但都沒有合適的。靈均在這件事上極有耐心，既然母親不放心她自己申請，鐵了心要花個幾十萬，留學主導師的能力就必須強，還要自己覺得合適。她拒絕了一個大機構金牌銷售的舌燦蓮花，理由是覺得那個主導師滔滔不絕自己對她的規劃和標簽，並沒有深入了解學生，靈均認為這在未來輔導寫文書上是一個隱患。施穎對晚上看的最後一家倒是很滿意，機構坐落CBD，主導師知性優雅，畢業於耶魯大學，機構的總部在美國，輔導過不少申到耶魯的學生。沈靈均也對這家觀感不錯，但她覺得機構太大，外麵看著花團錦簇，實則不見得能把最好的資源給到自己。最終敲定機構是在周日下午，一家靈均初中附近的中小型機構，樹成。靈均談的這位主導師英文名叫Lindsey，本科在北師大讀的教育，後來放棄布朗大學教育碩士的全額獎學金，貸款念了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的市場營銷。沈靈均第一眼見她還以為她是投行金領，精致時尚又不乏公司合夥人的乾練氣場，雙目囧囧有神，整個人容光煥發，高瘦緊致，跟靈均握手的那一下十分有力。Lindsey做過芝加哥大學的前招生官，在Sprout Social工作兩年就還清所有貸款，受邀參加過多次CGTN的訪談，考下心理谘詢師證書，攢夠本錢就跟幾個芝大校友一起創立了這家機構。Lindsey從靈均母女言談的蛛絲馬跡中精準分析出了她家的家庭結構，甚至今天並未到場的父親在家庭中的位置。她從心理學角度帶靈均剖析了自己，從谘詢角度問了問題，簡單擺了沙盤，而整個過程由靈均主導。平心而論，沈靈均跟Lindsey相處時感動與防備並存，她隱隱覺得這些是Lindsey的營銷策略，但根據母親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她基本可以確定自己是Lindsey目前學生中成績最突出最有潛力沖前十院校的學生，且Lindsey跟她的對話的確很入心，所以資源上很可能有所傾斜，值得考慮……沈靈均屏蔽母親的慫恿，獨自在天臺思考了很久，她知道Lindsey或許是最適合她的導師，但無論Lindsey怎麼掩飾，靈均都能從她身上感受到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控製欲和強勢，靈均的麵具是溫柔幽默，而Lindsey的麵具是共情和傾聽。最後靈均還是選了她，因為Lindsey是她這輩子遇到的第二個在氣場上壓住她的人，第一個是把她從心直口快小辣椒打磨成高情商班長的小學班主任。靈均小學過得非常不快樂，但不可否認她在為人處事上獲得了極大的成長，雖然溫柔和共情是後來李堯潛移默化熏陶出來的，不過起碼小學畢業時她已經有所收斂，裝得很像樣了。那麼自己能在Lindsey這裡蛻變成什麼樣呢？ 　　這件事落定後，靈均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如釋重負，因為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上高中有一段時間了，靈均覺得自己的快樂和焦慮都不如從前徹底，胸口像蒙著層灰紗，雙眼看不真切，呼吸總差半口氣。加上對寒溯陳誠情感上的困惑，她晚上睡前開始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 　　寒溯大伯給他花一百萬找了一個年年所有學生全部申到前十院校的留學指導，寒溯雖然各方麵實力過硬，但在寫作上文學性和故事性沒有那麼強，大伯怕他最後的文書拖後腿，被寒溯拒絕後還是用一百萬找老同學給他兜了底。他好兄弟謝宛辰知道後搖頭感嘆，說他父母給他姐姐在紐約華爾街附近買了房，竟然跟他說幾十萬的機構錢太貴，讓謝宛辰自己跟著學校申請。謝宛辰目瞪口呆，他的夢校是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雖然他能力強學習好，但對這所頂尖商學院還是充滿了敬畏之心，他承諾以後三年家裡早飯都他做，且每天練習大提琴，終於換了母上大人垂憐，花五十萬找了個專門申請商學院的機構。 　　“不是，”謝宛辰把半盤肥牛扒進番茄鍋，“你真不打算繼承家業啊？” 　　寒溯麵無表情撈出清湯鍋裡的娃娃菜，輕搖了下頭，“沒想好。” 　　“那你怎麼說服寒伯讓你不申商學院的？”謝宛辰試探道。 　　“講理，不是隻有學商才能繼承這個攤子。” 　　“那你打算學什麼？數學？計算機？” 　　“本科期間探索吧，申請應該用數學。” 　　“你說你想去耶魯，寒伯伯什麼反應？我記得他一直想讓你去斯坦福來著，還請許學姐吃了個飯？” 　　“沒什麼反應。” 　　“他又……幾天沒跟你說話？” 　　“兩個月。” 　　“……”謝宛辰喃喃一聲。雖然他在家庭中的經濟水平遠不如寒溯，但他可一點都不羨慕這個兄弟。 　　“誒對了，你們班沈靈均加我微信來著，問沃頓商賽組隊，現在我們隊一共五個人，還缺兩個，你來不來？” 　　“…我回去看一下這學期的安排，有時間就來。”寒溯硬是用了三秒咽下差點吐口而出的“來”。 　　“嘖，你還猶豫什麼，你這腦子直接把我們都帶飛，”謝宛辰七上八下涮好毛肚就往嘴裡塞，燙的直掉眼淚。 　　“商科我隻看過兩本書，不太懂，怕拖你們後腿。” 　　“……你覺得我們很懂嗎？那兩個高二的懂是懂，但好像又不完全懂，我們隊裡還算懂的就是我跟沈靈均，本來一開始她看起來也不懂，結果人家三天後各種金融術語張口就來，我靠幸好她不申沃頓，不然我直接自殺。反正就是，這個東西也沒要求很專業，稍微懂點就行，大家都在嘗試。” 　　“她申哪裡？” 　　“她說她想申康奈爾，我覺得她至少得是U Chicago。當然啦，還是你的耶魯最好啦，所以你來不來啦？” 　　“來。”寒溯應下。 　　寒溯被拉進了商賽的微信群，受到了謝宛辰和沈靈均的熱烈歡迎。群裡一共六個人，除了寒溯沈靈均和謝宛辰，還有十六班的班長管楚和兩位高二的學長。沈靈均本來是奔著當隊長去的，結果發現這種比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高一的小朋友得緊著高二的學長學姐當隊長體現領導力，一是因為高二的人有底氣，二是高一的學生從心底裡有點怯學長。沈靈均很不服，但自己水平確實有限，這個商賽就隻能用於積累經驗和知識了。好在這個隊伍沒有摸魚的人，高二兩位學長經驗豐富，比賽報名還沒截止就天天研究股市，高一的四位一個比一個認真努力，看書看視頻自學，沈靈均還時不時去問韓簷老師問題。 　　周四體育課，女生的體育老師家裡有事，所以十六，十七，十八三個班男女合班上課。靈均跟好久不見的柳莘打了招呼，兩個人約了中午一起吃飯，討論建立文學社團的事。熱身跑完，老師組織大家練習籃球。當初中考的時候女生大部分都選了排球，而且因為疫情，體育中考秉持了“健康安全，考完就行”的原則，大家手生腳生，籃球繞桿跑球飛了滿地，阮清安拍丟的球差點把靈均拌個大跟頭，三步上籃更是慘不忍睹，有手腳不協調順拐的，有拋球隻拋幾厘米千防萬防沒防住球砸自己腦袋的，體育老師的臉皺成一個苦瓜，最後沒辦法氣笑了。不過女生打籃球水平一般的大都隻是不願意練，而打得好的是真好。籃球在周涵手裡溫順聽話，五個三分全進驚呆所有人，又帥又颯。她和靈均她們幾個三步上籃沒問題的女生被老師安排跟男生練習繞桿，靈均不喜歡跟在男生屁股後頭，就跟周涵李子亭站在男生隊伍中跑，累是累，幾圈跑下來也是真的爽。跑熱了，靈均就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往腰上一係，跟周涵學投三分球。沈靈均平時體態好氣質佳，運動起來動作漂亮，平時班裡同學直呼優雅，現在其他班的也開始跟著起哄，逼得靈均發狠投進一個三分，叉著腰沖他們喊：“都別給我吵吵！”東北味兒一出，優雅女神濾鏡碎得徹底，秒變披著貂的東北老姐，就差叼根煙。 　　“你喜歡她？”謝宛辰在哄笑聲中轉向寒溯。 　　寒溯整個人一滯，盯著謝宛辰。 　　“你就說你是不是喜歡Celine！”謝宛辰以為寒溯要走，一把拉住寒溯，他的帥帶點邪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ｏm 篤定時的目光尤其熾熱。 　　“…這件事你別多管。”寒溯聲音不大，卻十分堅決。謝宛辰雖然跟寒溯關係鐵，但他是個知道分寸的人。他不知道為什麼寒溯是這個態度，不過既然寒溯這麼說，他就不能再越界。於是仿佛無事發生，接著跟寒溯玩笑。 　　寒溯籃球打得好，但不喜歡被人圍觀，把球扔給陳誠後就在眾人驚羨的目光中和一句句牛逼中下了場。沈靈均放完球在露天水池洗手，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本能向右一閃。她仰頭，見是寒溯。下午日照又熱又辣，西麵斜暉映在寒溯有些泛紅的麵龐，秀長的睫毛垂著，淺色的瞳仁似有清波，與光相會，格外深澈，幾滴汗珠掛在側頰要墜不墜，本來是男孩兒最糙的年紀，偏偏他乾凈得纖塵不染。 　　“我洗完了，你用這個龍頭吧，水流大點。”靈均在鐵池子裡隨便甩甩手，給寒溯讓出位置。 　　“好，謝謝。” 　　靈均靜了一下，轉身要走，被寒溯叫住。 　　“Celine，下周AMC數學競賽你參加嗎？” 　　“澳大利亞這個我不參加，我下周考托福，不過我應該參加明年美國的那個AMC。你參加這個？” 　　“不參加了。” 　　“也是，你剛打完數學奧賽吧？”靈均揚眉一笑。 　　“嗯。”寒溯點下頭，好像他打的不是國際奧賽，隻是單純跟數學打了個招呼。 　　“那……” 　　“你口語很好，”寒溯耳邊陣風吹過，沒聽見靈均開口，“托福考試別緊張。” 　　沈靈均瞬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