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轉(1 / 1)

開學第三周開始上每周三下午的選修課。沈靈均搶課前出乎意料地沒有立刻決定選經濟,而是猶豫了一下國際關係。因為她最近在她媽眼皮子底下偷偷看三國演義,對大國博弈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最後還是理智回籠,選擇了計劃之內的經濟選修;寒溯因為加入了沃頓商賽,決定用這學期探索一下經濟,所以跟靈均一起報了韓老師的課;喬子經前途規劃有些迷茫,被陳誠拽到了國際關係選修;陳欣悅加入七中金帆舞蹈團,阮清安加入法語社,林澈化學競賽輔導……沈靈均對同學們的申請規劃有了大致的猜測,隻有李子亭讓她意外。靈均以為她是要學物理的,沒想到她竟然加入了經濟社團。   韓簷隻做過兩年老師,但無論是帶班還是教學水平都非常出色。他跟李堯在教學風格上有相似的地方,靈均見過他給高二高三學生講經濟題,一針見血,十分耐心,從來不讓學生感到壓力。沈靈均非常期待他的經濟課,好不容易搶到,上課前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經濟選修課非常火爆,高一和高二的學生都有。因為聽過韓老師的大名,大家沒有坐後排劃水,而是搶滿了前三排的位置。靈均寒溯坐在第二排中間,一向內向的李子亭也坐在了第三排寒溯身後。   韓簷是典型的理想與現實結合。他建了一個選修課的群,發布的內容有實時經濟分析,有投資學金融學基礎知識,也有各種競賽的題目和解答。課上內容豐富節奏緊湊,還不乏趣味性。靈均上課十分忘我,那點高一小朋友的小緊張和不好意思在韓老師答疑時專注的目光下煙消雲散,針對一個理論給出的例子經常讓人眼前一亮。她話不多,但每句都在點上,從不讓老師冷場,還不招人煩。寒溯是課上基本不說話的類型,因為他習慣了自己思考,且思維廣而深,同學們討論的點他基本都能想到,還能立刻結合新知識點再自己給出各種角度的看法。不過現在他身邊有沈靈均和謝宛辰,說不說話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韓老師,寒總和沈總談智利漁場的項目呢,這玩意上億啊,我不好打擾他們。”謝宛辰見韓老師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不動聲色收了翹在桌子上的長腿。   “韓老師,別聽小謝胡說,我正跟寒總匯報工作呢。”靈均笑瞇瞇的,她最近胖了點,漆黑的眼珠襯得膚色粉白透亮,像個大阿福。   寒溯:……   韓簷覺得靈均挺神奇的,明明問問題的時候氣場嚴肅得像個不茍言笑的小學者,插科打諢的時候就像變了個人。   “行,幾位老板聊著,我就不打擾了。”韓簷忍俊不禁,長腿跨過滿地的書包。   “怎麼樣子亭,我講的還可以嗎?”他走到教室後排李子亭的書桌前。剛上課的時候李子亭是坐在第三排的,一個課間的功夫就換到了最後一排。   “韓老師…”李子亭正在發愣,看見韓簷過來,有點赧然,“…您講的很,很好…就是我沒什麼基礎,不像Celine和Francis那麼優秀…”她是個特別好的姑娘,但受網上一些信息的影響,總覺得自己在七中是個“普女”,沒有陳欣悅出眾的樣貌,沒有阮清安帶感的語言天賦,看著靈均討論演講時的氣勢和肢體語言眼神直躲……選擇經濟課和寒溯身後的那個位置,已經把她攢了大半個月的勇氣和能量用光了。   韓簷拉過後麵一把閑置的椅子坐在她身邊,向前探身,讓李子亭俯視著他:“不是,子亭,你很優秀。靈均跟寒哥他們要打商賽,提前學一些是必然的。咱們這個課呢,對高一同學來說主要是科普為主,如果我講的太快,你可以隨時舉手叫停。或者你有什麼別的思路,都可以跟老師說。”   韓簷作為優秀教師,在學校存在感很強,但除了上課答疑外很少說話。他聲音很柔很沉,有一種能讓人莫名安心的力量感。   李子亭在他的鼓勵下放鬆了脊背,糾結過後開口道:“謝謝老師。那,如果我…就是我還是感覺,還是得學物理,不是您講的不好老師,是我…我覺得自己還是得去上物理。”這話說出來,李子亭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勇氣其實並沒有用光。   “我知道子亭,沒關係的,”韓老師笑著寬慰她,“咱們上學就是為了探索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知道自己對什麼感興趣重要,知道自己對什麼不感興趣同樣重要,裡麵沒有對錯之分。想換課的話我們待會兒一起去找教務老師看看換課具體操作,好嗎?我記得換課截止是十一假期過後,這期間隨時歡迎你回來。”   李子亭感覺心裡像塞了一團棉花,鬆鬆軟軟的,溫暖又踏實,擠在她心臟,又有些沉重。她父母在她四歲時就離婚了,各自再婚又有了孩子,她跟著母親一起生活。母親雖然努力維持平衡,盡量不偏不倚,但更小的孩子總會牽扯她更多的精力。李子亭在家習慣了懂事,很少會主動提出要求。今天是她膽大包天第一次在任課老師麵前說要換別的課,擱在之前她想都不敢想,韓簷給了她說出來的勇氣。韓簷知道她在老師長輩麵前不太敢說話,所以提出帶她去找教務老師。一回生二回熟,知道是怎麼個流程,多開口問問,以後也就不怕了。   沈靈均上課上到興奮處,總會忘了自己還有很多事沒乾。上完選修已經是下午五點,沈靈均回到十八班,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後知後覺感到有些疲憊,然後想到周六的托福考試,心情從巔峰跌落穀底。她駝著背收好電腦和書本,低馬尾鬆鬆垮垮,兩邊碎發在眼前晃來晃去,好像剛才在課上眼睛發亮的不是她。   “還好嗎?”阮清安小聲問。大部分人還在選修課教室沒有回來,班裡隻有她們倆。   “後天考托福嘛。”靈均做出個哭臉,在清安這她總是不自覺軟下語氣。   果然阮清安摸摸她的頭順了順毛:“女俠一定行。”她不善言辭,但說出的話沒有一句是敷衍。她如果想安慰靈均但覺得她不行,會說“別緊張”;她說“一定行”,那必然是她看到了沈靈均的努力和擺在那的水平。靈均聞言一怔,呆愣愣地問:“真的嗎?”   “真的。”阮清安沒有笑,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靈均像隻快樂小狗,看著清安喜笑顏開,就差沒把腦袋拱進她懷裡了。她背上包轉身出教室,看到寒溯拿著剛洗完的抹布站在門口,麵上存著未褪乾凈的笑意,一滴水艱難地從他指尖滴落。沈靈均喉嚨一緊,張嘴罕見地打了個磕巴。   “你…今天你值日?”今天不是他們組做值日,肯定是誰跟寒溯換的,這話靈均顯然沒過腦子。   “跟林澈換的。”寒溯耳尖有些發紅,可能是熱的吧。靈均沒細看,她心裡鼓點作響,跟方才被鼓勵到的興奮情緒混在一處,腦袋有些發懵。隻點頭,卻忘了說再見。   她像平時一樣大咧咧走出教室,走到拐角處,雙腿就像開了馬達一樣瘋狂啟動。   她是真瘋了。   她一邊狂走一邊流淚,她今天累著了,心情大起大落,寒溯風華正茂的身姿像水滴在油鍋,一下炸了。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靈均告訴自己,情緒嘛,一晚上的事,壓過了也就過了。   說來也怪,最近靈均心情起落不定,周末考托福的時候竟然分外冷靜,閱讀聽力寫作順順利利,口語奇跡般沒怎麼打磕巴。一周後出分,沈靈均顫抖著雙手打開考試網站,一查不得了,115,這是能沖藤的極高分了,這比她一模考了前八十還震撼。她給母親發微信報喜,施穎很快回復:太好了,能開始學ACT了。   靈均在家裡狂笑,養的小狗在她腳邊搖著尾巴汪汪叫,它很久沒看見小主人這麼開心了。笑完她忽然意識到,托福考試是有兩年“保質期”的。她心臟驟停了一下,這個分很可能在高三申請的時候用不了。她出分出太早了。   托福考試是有運氣成分在的,尤其對沈靈均這種不穩定的選手來說,聽說讀寫能在一場考試裡都拿高分的可能性實在不大,而且考一次費錢費時費力。靈均直接跌落在椅子上,把記聽力的一摞草稿紙全撕了,又哭又笑一頓,筋疲力盡。   冷靜下來看著分數,她還是高興的。分數是最直觀能給人自信的東西,哪怕沈靈均知道自己的水平有限,但看著這個分數,她慢慢開始相信自己下一次考試能出一樣好的分數。她心情又明朗起來,截屏發了個朋友圈。發成績這事靈均很講究,七中國際部的人一開始除了阮清安都被她屏蔽了,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後來不知道什麼心思作祟,把寒溯從“不可見”名單中放了出來。   寒溯看見這條朋友圈是晚上十點,嚴謹來說不是他看到的,而是聽樓下寒雨瀟一聲尖叫,然後被她哆哆嗦嗦地告知沈靈均托福考了115。他打開久違的微信,從通訊錄中找到靈均一匹奔騰駿馬的頭像,點進去看見一張115分的分數截屏,配文“藕斷絲連,不徹底的分手。”他向下撇了一眼,沒想到隻有寒雨瀟、阮清安和沈書延點了贊,他們七中的共同好友一個點贊的都沒有。這不應該,上次謝宛辰發113的成績單,底下有一堆點贊的,不論是不是真心祝賀,起碼大家麵子上要過得去。以沈靈均的人緣,這情景實在不應該出現,除非……   除非她開了部分可見功能。   他也是這部分可見之一的人嗎?   寒溯心頭空前一顫,指尖點在發燙的手機屏幕上無意識地滑動,腦海中好似無數念頭湧起,最終暗火於霧靄中熄滅。   哪怕屏蔽了一眾七中同學和托福課外班同學,沈靈均這條朋友圈還是得到了上百條點贊,幾十條評論祝賀,最新的兩條來自寒溯,一個贊,和一句簡單的“恭喜”。是他的風格,又不是他的風格。   十一國慶前,班裡的氣氛格外熱鬧。大家的心都飄了,哪怕假期裡不能鬆懈,聽著“放假”二字還是有種天然的激動和放鬆。沈靈均這周除了上課都沒怎麼看見寒溯,最後一天課間去廣場上看見學生會主席團候選人的海報才知道寒溯在忙什麼。一年一度的學生會競選將在十月中旬舉行,靈均早知道孟博銘要競選主席團,但著實沒想到寒溯這個處處顯出“局外人”三個字的仙人也要參選。她故意沒跟母親說學生會招新和競選的事情,因為她對這事絲毫沒有興趣,也不想母親催促,結果學生會發布的校園公眾號招來了母親連珠炮似的質問。這個學生會她不選也得選。因為主席團和一些主要部門候選人的名額滿了,她立刻要到現學生會主席的微信,求來了一個組織部候選人的位置。那天下午她一個笑臉都沒露過,高毓麟看著她的臉色,默默閉上剛要問數學題的嘴。   沈靈均實在不想把演講稿留到假期寫,放學大家回家的回家,約球的約球,零零碎碎折騰到七點鐘,教室裡就剩她跟寒溯了。   “Francis,今天留這麼晚?”靈均平時說話時麵部表情三步走,挑眉亮眼提唇角,而每次單獨跟寒溯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表情總是不正常的正常,目光平和,麵部肌肉沒有任何多餘動作,沉穩甚至冷淡,很像她作為組長帶頭討論時的神態。   “改一下競選稿。”寒溯看著靈均的眼睛說。   九月末的晚七點,天大體暗了,蟬鳴漸歇,教室裡的燈光顯得尤為冷白。他們自然地對視,自然地挪開目光,復又各自做起自己的事。   “怎麼突然想選學生會?”兩人異口同聲,靈均頓住敲字的手,不可思議地扭頭,見寒溯也愣住,兩個人第二次對視後靈均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   “沒辦法,我媽讓我選。”靈均笑夠了,大咧咧翹起二郎腿,胳膊搭上椅背,抻了抻脖子,“可千萬別選上。”   “那你很難如願以償。”   “大兄弟你可別說了,我發現你說話挺準哪,上回說完我托福,誒嘿我就出分了,這回算我求求你,把這話留到我ACT考前說行不?”靈均浣熊似的撲在桌麵上抱住電腦。   跟寒溯開開玩笑,她一天的疲倦和煩悶竟都被慢慢驅散了。寒溯看著女孩兒淩亂的額發,明知她是開玩笑,還是鄭重點了點頭,但願他真能這麼靈。   兩人各自敲著電腦,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寒溯在沈靈均這做不到寡言,也不想冷淡。他不是個熱情的性子,但跟冷漠也相距甚遠。   這屆主席團的候選人除了高二的三位學長學姐,高一的五位候選人都跟靈均認識,本部的沈書延、趙芳菲,和國際部的寒溯、管楚、孟博銘。最後八選四,一位主席三位副主席。憑心而論,沈靈均覺得這幾位中沈書延和管楚最有主席的範兒,寒溯氣質好是好,但更像在後麵運籌帷幄的軍師,氣氛調動上他不是熟手。   靈均一邊燃燒著亂七八糟的中二之魂,一邊做競選PPT。她這些天好不容易搞清楚word和Excel的一些簡單用法,PPT雖然會做,但實在太糙,她自己都看不下去。窗外的夜幕不知怎麼就給了她勇氣,跟寒溯提議互相幫助,她幫寒溯潤色演講稿,寒溯用canvas幫她修PPT。寒溯坐在這的幾個小時效率並不高,他在寫作方麵談不上不好,而是總覺得自己欠點什麼,怎麼改都改不對。   他們互換了電腦。沈靈均跟寒溯不同,她作文從來沒拿過滿分,但寫出來的東西能讓整個語文教研組的老師們都動容。她沒有改寒溯的演講主旨,一反自己憂鬱與力量感並存的風格,刪改之後的演講稿被雕成了溫玉。她避開了另幾位候選者的強勢風格和攻擊性,把寒溯自己的風格展現的淋漓盡致:清透冷靜,從容踏實,善於多角度觀察分析;同時還寫出了對領導力更加深刻獨特的見解。而靈均從寒溯本來的演講準備中看到他做的量化數據分析,針對學生生活問題構想出的解決方式,和活動組織規劃等等,這些是她之前從未想過的,算是給她上了一課。“範兒”這個東西太玄學,能力永遠是最重要的,寒溯在這個年紀就能學以致用,沈靈均嘆服。   “……看在咱同學一場的份上,能不能給個半價?”沈靈均看著寒溯給她幾乎重做了一邊的PPT,目瞪口呆。PPT主色調為深綠色,跟靈均在裡麵放的照片和到時候禮堂的橘色燈光一合,靈均已經想象出了某種典雅的效果。寒溯這版做的高級而簡約,動畫都不復雜,如果沈靈均想脫稿,不會因為控製PPT而手忙腳亂。   寒溯並沒有立刻回她的話,靈均的文字太動人,自己寫的和她改的合在一起,竟能完美貼合。寒溯反復滑著觸碰版,沈靈均的文字功底和感知能力不是短時間內能有的,也不是過往一張白紙的人能獲得的。   沈靈均眼見寒溯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心裡咯噔一下。   “Francis,不……行嗎?”她小心翼翼,丹田發虛。   “…行,”寒溯頓了一下,嗓音沉啞,眼尾熬得通紅,“這版很好,不改了。謝謝Celine。”   “咱走嗎?感覺你累著了,不好意思啊,我……”   “沒有,”寒溯合上電腦,轉頭認真看著靈均,輕輕搖頭,“沒有。”   “那,走吧?”靈均放鬆下來。   靈均走在前麵刷手機回微信,寒溯在她身後關燈關門。他們走在寂靜無人的國際部小道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路燈周圍似有小蟲飛舞,腳踏在木橋上的“咚咚”聲沉靜悅耳。秋月要滿了,將一襲溫柔沁給湖心垂柳,與吹亂女孩兒發絲的清爽晚風一道撫走了焦灼。寒溯單肩背著包,一手抓著書包帶,一手是不是撥開他們發頂的樹枝。   “你怎麼走?”靈均回完幾十條信息,發覺自己走的七扭八歪,回頭看了一眼寒溯。   “騎車,你呢?”   “我坐地鐵。”   前兩天出了出租車和走夜路奸殺的事,寒溯不放心靈均,本來打算把自行車放學校跟她一道打車,被靈均接連三句婉拒,就推著自行車把她送到了地鐵站,囑咐她到家報平安。他們一路上沒怎麼說話,寒溯不是主動說話的人,沈靈均沒說話,因為她覺得不真實,她的心在飄著。她第一次見寒溯的時候沒想過他們會再見麵,更沒想過他們會像現在這樣並肩走出學校。藝術來源於生活,生活是最藝術的藝術,但靈均從沒想過她的生活會如此驚喜,或是荒誕。   靈均走到地鐵口跟寒溯到了別,帶上耳機,qq音樂隨機播放了王菲的《匆匆那年》。   “不怪那天太冷,淚滴水成冰……”   要不要再回頭跟他道個別?靈均轉身的動作一滯。   “不怪每一個人沒能完整愛一遍……”   算了,他應該已經走了,不用給自己找份尷尬。   “是歲月善意落下,殘缺的懸念……”   就算他走了,她轉了身,也就無愧他相送。   她轉過身,死死握住電梯把手。   寒溯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