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劫數(1 / 1)

雖然情況非常嚴峻,但這盤棋至少還沒到不能下的地步。   被人追著砍,對張子玄來說也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故此,他的精神上並無驚慌失措,心靈亦澄澈明凈。仿佛在不知不覺間,慧眼旁觀的“我”,占據了意識主導,冷靜而理智地審視著自身變化。   對於“我”而言,生死搏殺也好,歲月安寧也罷,都不過是生命路上,不想錯過,也不能錯過的美妙風景。   如果,他沒算錯的話,這裡附近有……   “鋥!”   來了!   張子玄猛地打了個激靈,脊骨上竄起一陣惡寒。遁光疾轉,堪堪躲過一道橫貫的劍光!   “劍陣!”“停!這周圍有劍陣!”“後麵的道友止步!”   追來的真人陡然頓住,開始掐算:“無妨,這劍陣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我等合力可破之。”   “嘿!想用劍陣拖延我們,隻可惜不能如願了!”   有人冷笑,拋出法器,那竟是一件青釉纏枝牡丹紋碗。   它懸空放大,化作光幕,如天羅地網兜來,方圓萬裡的空間,都封攝其中。   張子玄卻猶如未覺,對他們的言語、行動都不理不睬,也無暇他顧。   鋪天蓋地的劍光,照亮黑壓壓的蒼穹!   萬劍齊來,毫無騰挪之地,四麵八方皆是死門!   而張子玄一邊心算,一邊遁光不斷,避開大部分劍力,但仍被餘波打得左搖右擺,月白色長衫漸漸浸成赤紅。   “鋥!鋥鋥鋥!”   滔天的劍力迎頭劈開,霎時斬飛雙臂!劍光一照一絞!當場剮得粉碎!   於是,那道血染的身影,如蒼鷹折翼,從高空遙遙墜下,被黑暗的陰霾一卷,消失得無影無蹤。   “咦?這小子……”   眾真人麵麵相覷,又掐著手指狂算,最後得出一個“大吉”的結果……   “說不定他故意示弱,想假死脫身,騙過我們的法眼。”   “如今結界已開,一隻螻蟻都飛不出去,他又能逃到哪裡?”   張子玄搖搖晃晃,猶如醉酒之人般,鉆進一個樹洞中,癱軟地斜靠著,咳出大量血沫。   還好還好,以前已經疼得習慣了,所以失去雙臂後,也不至於痛到無法行動。   “呼……呼……”   他費力地喘著氣,稍微動彈一下身子就目眩神暈,視線晃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金針散落一地,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張子玄的境界隨之跌回煉炁士。法力轉眼即空,再也抑製不住傷勢,全身傳來淩遲似的疼痛,仿佛被刀用力絞過。   就連咳著咳著,嘔出的血沫中也夾雜著一點點內臟的碎塊。   雖然肉身上虛弱不堪,可謂差到了極點,但並不影響張子玄的思維。心靈和軀體仿佛兩極分化,各自獨立,毫不相乾。   意念飛轉,他思索著現在還有什麼手段能用。   承風在劍陣中打得粉碎,肯定是不能重鑄了。   再次動用心符?   那不行,心符與施術者的魂魄息息相關,用一次就傷要傷及其本源。   畢竟,沒有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代價的。   就張子玄這個狀態,連續使用怕不是嫌命長……魂飛魄散都算輕的了。   兵解脫身?   也不行,兵解隻是一種欺騙天道的“假死”,日後修為重新上來了,該還的劫一個都少不了!   “喂!”他猛然一扭頭,“匣子,還有東西沒?”   劍匣苦笑:“魔君,我一滴炁都沒有了……”   “哦,那你走吧。”   “……啊?”   張子玄沒好氣道:“走啊!你又指望不上!我要動真格了,別當拖油瓶!”   劍匣想了又想,勸道:“魔君何必意氣用事呢,把九曲浮黎交出去,有何不好?值得把命搭在劫裡麼?”   “你一器靈懂什麼……”張子玄翻了個白眼,“你鑄劍的材料又不用自己考慮。像我一般的修行中人,法財侶地,天材地寶,機緣福澤,這幾樣東西哪個不需要爭!難道指望別人拱手相送嗎!”   “如果這次退讓了,那麼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我的女人,我的地位,我的尊嚴……是不是為了活命,一切都可以舍棄呢?”   “放棄是多麼容易,可一生中又能有多少次放棄?”   他的神色漸冷:“你以為退一步海闊天空,又怎知身後不是懸崖斷壁!”   “我明白魔君的意思了。”   沉默片刻,劍匣輕輕一顫,似是行禮。   張子玄又想起一事:“且慢先行!你若把我的方位報於他人,我自有秘法可以殺你,希望道友不要做愚蠢之事。”   “不敢不敢。”   劍匣連聲說道,隨及便化作流光,一閃而逝。   張子玄就躺在黑暗中,把冰冷的空氣灌進內腑,轉換成暖流,一點點在全身化開。   沉默一會兒後,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啊,刺激……好久沒這麼刺激過了……   老實說,自從張子玄神功大成之後,也很少和人動手了。   現在這種生死懸於一發,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但贏了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刺激感,好久都不曾體會過了,簡直讓人喜極而泣。   躲著等劫過肯定不行,如果張子玄所料不錯,今夜天發殺機,主劫者肯定是自己。   換而言之,殺了張子玄就能破局,而若是他殺光其他人,亦可破局!   “賊老天……”   張子玄忍不住罵道,算來算去還是得殺,但現在的情況,他敢頭鐵就絕對活不了。這樣一想,他也頓覺生機渺茫……   天際時不時亮起劍光,燦爛眩目,映得張子玄的臉一閃一滅,仿佛被陰雲掩住,又有隻無形的手把它撥開,再掩住,再拔開……   亦如他的心,吊起,落下;再吊起,再落下……起伏不定。   強行振奮心態,張子玄明白誰也指望不上,把生的希望交付給他人,非智者所為。   頭上的一乾真人,已經在開始破陣了。所幸此陣是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陸劍仙所布,起碼還能拖半個時辰。   於是,黑暗中聚合起一道灰燼似的影子,若有若無,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鋥鋥鋥鋥!”   明晃晃的劍光,映得四下驟然一亮,天鬼影旋及消失。幾個呼吸之後,它又重新躍回來,手上提著三具血傀。   把另外兩具扔到地上,天鬼影拆掉了手上這一具血傀的雙臂,又粗暴地給張子玄接上。   畢竟血傀雖然用的是人身,但他也摻雜了一點點“私貨”,以特製的藥油泡過,可以像墨門的機關人那般,關節、肢體可拆可接。   續上雙臂,張子玄一個鯉魚打挺地站起來,原地赫然掃過大片劍光!   與此同時,另一片劍光也掠過前襟,貼近跳動的心臟,如煙花綻開,緩緩消逝。   嘶——好險好險,差點就激活劍陣了……   不止高空有劍陣,地麵也有劍陣,幸虧張子玄沒輕舉妄動。   而他能知道這麼清楚,皆因此陣之前是用來誅自己的啊!已經領教過一遍了!   他取出兩張符紙,沾了點先前流的血,畫好籙印,往兩具血傀眉心一拍:“還不醒來!”   符紙漸漸變得透明,融進血傀的體內。   於是那血傀抖抖身,眼珠子一轉,仿佛真的活了過來般,起身行禮:“請魔君吩咐。”   “可自去。”   張子玄滿意地笑了笑,又一彈指,把九曲浮黎扔到他懷裡。   血傀俯身一拜,掐算著,一步步離開,漸行漸遠,身形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張子玄又指了指原地,對另一具血傀道:“你坐鎮此處。”   血傀笑著點頭,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把臉一晃,變成張子玄的模樣,就入定打坐,吐納煉炁了。   而張子玄的真身,被天鬼影繞著一卷,像墨汁般緩緩染開,覆蓋在體表之上,變成無麵無目,至暗至深的“幽靈”。   接著,張子玄也無聲無息地向遠處掠去,而劍陣竟沒有激活,仿佛他不存在似的。連周圍搖曳的枝葉,都沒被帶動,依舊保持著原有的運動軌跡。   如眾真人所料,他打算假死脫所,瞞天過海。   當然,他們個個狡詐如鬼,肯定要親眼看到自己死在麵前,才算安心。   所以那具血傀就是擋劫的,而張子玄使用的符籙,相當於給元神上了一層偽裝。哪怕他們搜魂,也查不出任何異樣。   另一具血傀也是掩人耳目,聲東擊西的化身,拿到的九曲浮黎並非真物。   “賊子技窮矣。”   不過片刻,“張子玄”盯著天穹。隻見霞色瑞氣萬千,一尊尊法相威嚴堂堂,四麵環繞,立在層層雲海之中,虹光灼灼眩目。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漠然俯視著蒼生萬物,降下浩浩蕩蕩的氣勢,仿佛天地念頭攀落,無可匹敵。   這排場也不是為了耍帥,主要因為氣勢外顯容易,內斂卻難,大部分人還沒返璞歸真,收放自如的那種境地。   而法相,則是煉成身輪的神通之一,甚至比遁光消耗的法力還要多。也就真人一級的修為,能隨心所欲地施展。   “天魔血解!”   “張子玄”故作拚命姿態,渾身散發著慘烈的氣勢。   結果還沒閉嘴,就有五道劍光掠來,繞身一轉,斬盡四肢,割去口舌。讓他有訣不能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咒不能念。   然後有人喚出一盞宮燈,拘來他的真靈,點燃詭異的青火,拷問著九曲浮黎的下落。   “不對,”一個羽衣星冠的老道,臉色淡定,正是先前布下結界之人,“他的真身並不在此。”   張了玄的腳步陡然一頓。   隻見光幕撕裂,睜開數以百計的眸子,嘲弄地盯著他。刺得張子玄雙目微痛,也在地上映出高低不一的影子。   原以為此物隻是一個單純的結界,沒想到還能洞觀四方,讓之前的謀劃全落了空。   念頭一閃即逝,緊接著,張子玄就看到,天際再次升起熟悉的劍虹、遁光。   “哇——靠!啊!”   換做尋常人,肯定經不起這樣反復折騰,更是早早地,就會被這些真人打散魂魄,奪了仙緣。   但張子玄不是啊!   他是魔君轉世!   “生死虛實互易!無攔憑依秘匙!鏡——花——水——月!”   步罡踏鬥,擺完法儀,張子玄掐訣一指!霎時,真幻相轉,虛實互易,精神與肉體交感,做出玄妙的變化。   光幕外的影子輕晃,赫然化作他的真身!而光幕內的真身,變成影子無聲消失!仿佛兩者之間,連通著一個宇的橋梁。   天地四方曰宇,即是空間,即是八荒。   而張子玄的身形,就在宇之間顛倒變幻,衣袂搖曳。最後又從中彈出,向遠處疾速逃去!   “好手段!莫非又是哪位真君轉世?”   身後遙遙傳來驚嘆,張子玄大笑著咳血,抹了把臉,五官儼然重新長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