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情況非常嚴峻,但這盤棋至少還沒到不能下的地步。 被人追著砍,對張子玄來說也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故此,他的精神上並無驚慌失措,心靈亦澄澈明凈。仿佛在不知不覺間,慧眼旁觀的“我”,占據了意識主導,冷靜而理智地審視著自身變化。 對於“我”而言,生死搏殺也好,歲月安寧也罷,都不過是生命路上,不想錯過,也不能錯過的美妙風景。 如果,他沒算錯的話,這裡附近有…… “鋥!” 來了! 張子玄猛地打了個激靈,脊骨上竄起一陣惡寒。遁光疾轉,堪堪躲過一道橫貫的劍光! “劍陣!”“停!這周圍有劍陣!”“後麵的道友止步!” 追來的真人陡然頓住,開始掐算:“無妨,這劍陣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我等合力可破之。” “嘿!想用劍陣拖延我們,隻可惜不能如願了!” 有人冷笑,拋出法器,那竟是一件青釉纏枝牡丹紋碗。 它懸空放大,化作光幕,如天羅地網兜來,方圓萬裡的空間,都封攝其中。 張子玄卻猶如未覺,對他們的言語、行動都不理不睬,也無暇他顧。 鋪天蓋地的劍光,照亮黑壓壓的蒼穹! 萬劍齊來,毫無騰挪之地,四麵八方皆是死門! 而張子玄一邊心算,一邊遁光不斷,避開大部分劍力,但仍被餘波打得左搖右擺,月白色長衫漸漸浸成赤紅。 “鋥!鋥鋥鋥!” 滔天的劍力迎頭劈開,霎時斬飛雙臂!劍光一照一絞!當場剮得粉碎! 於是,那道血染的身影,如蒼鷹折翼,從高空遙遙墜下,被黑暗的陰霾一卷,消失得無影無蹤。 “咦?這小子……” 眾真人麵麵相覷,又掐著手指狂算,最後得出一個“大吉”的結果…… “說不定他故意示弱,想假死脫身,騙過我們的法眼。” “如今結界已開,一隻螻蟻都飛不出去,他又能逃到哪裡?” 張子玄搖搖晃晃,猶如醉酒之人般,鉆進一個樹洞中,癱軟地斜靠著,咳出大量血沫。 還好還好,以前已經疼得習慣了,所以失去雙臂後,也不至於痛到無法行動。 “呼……呼……” 他費力地喘著氣,稍微動彈一下身子就目眩神暈,視線晃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金針散落一地,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張子玄的境界隨之跌回煉炁士。法力轉眼即空,再也抑製不住傷勢,全身傳來淩遲似的疼痛,仿佛被刀用力絞過。 就連咳著咳著,嘔出的血沫中也夾雜著一點點內臟的碎塊。 雖然肉身上虛弱不堪,可謂差到了極點,但並不影響張子玄的思維。心靈和軀體仿佛兩極分化,各自獨立,毫不相乾。 意念飛轉,他思索著現在還有什麼手段能用。 承風在劍陣中打得粉碎,肯定是不能重鑄了。 再次動用心符? 那不行,心符與施術者的魂魄息息相關,用一次就傷要傷及其本源。 畢竟,沒有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代價的。 就張子玄這個狀態,連續使用怕不是嫌命長……魂飛魄散都算輕的了。 兵解脫身? 也不行,兵解隻是一種欺騙天道的“假死”,日後修為重新上來了,該還的劫一個都少不了! “喂!”他猛然一扭頭,“匣子,還有東西沒?” 劍匣苦笑:“魔君,我一滴炁都沒有了……” “哦,那你走吧。” “……啊?” 張子玄沒好氣道:“走啊!你又指望不上!我要動真格了,別當拖油瓶!” 劍匣想了又想,勸道:“魔君何必意氣用事呢,把九曲浮黎交出去,有何不好?值得把命搭在劫裡麼?” “你一器靈懂什麼……”張子玄翻了個白眼,“你鑄劍的材料又不用自己考慮。像我一般的修行中人,法財侶地,天材地寶,機緣福澤,這幾樣東西哪個不需要爭!難道指望別人拱手相送嗎!” “如果這次退讓了,那麼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我的女人,我的地位,我的尊嚴……是不是為了活命,一切都可以舍棄呢?” “放棄是多麼容易,可一生中又能有多少次放棄?” 他的神色漸冷:“你以為退一步海闊天空,又怎知身後不是懸崖斷壁!” “我明白魔君的意思了。” 沉默片刻,劍匣輕輕一顫,似是行禮。 張子玄又想起一事:“且慢先行!你若把我的方位報於他人,我自有秘法可以殺你,希望道友不要做愚蠢之事。” “不敢不敢。” 劍匣連聲說道,隨及便化作流光,一閃而逝。 張子玄就躺在黑暗中,把冰冷的空氣灌進內腑,轉換成暖流,一點點在全身化開。 沉默一會兒後,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啊,刺激……好久沒這麼刺激過了…… 老實說,自從張子玄神功大成之後,也很少和人動手了。 現在這種生死懸於一發,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但贏了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刺激感,好久都不曾體會過了,簡直讓人喜極而泣。 躲著等劫過肯定不行,如果張子玄所料不錯,今夜天發殺機,主劫者肯定是自己。 換而言之,殺了張子玄就能破局,而若是他殺光其他人,亦可破局! “賊老天……” 張子玄忍不住罵道,算來算去還是得殺,但現在的情況,他敢頭鐵就絕對活不了。這樣一想,他也頓覺生機渺茫…… 天際時不時亮起劍光,燦爛眩目,映得張子玄的臉一閃一滅,仿佛被陰雲掩住,又有隻無形的手把它撥開,再掩住,再拔開…… 亦如他的心,吊起,落下;再吊起,再落下……起伏不定。 強行振奮心態,張子玄明白誰也指望不上,把生的希望交付給他人,非智者所為。 頭上的一乾真人,已經在開始破陣了。所幸此陣是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陸劍仙所布,起碼還能拖半個時辰。 於是,黑暗中聚合起一道灰燼似的影子,若有若無,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鋥鋥鋥鋥!” 明晃晃的劍光,映得四下驟然一亮,天鬼影旋及消失。幾個呼吸之後,它又重新躍回來,手上提著三具血傀。 把另外兩具扔到地上,天鬼影拆掉了手上這一具血傀的雙臂,又粗暴地給張子玄接上。 畢竟血傀雖然用的是人身,但他也摻雜了一點點“私貨”,以特製的藥油泡過,可以像墨門的機關人那般,關節、肢體可拆可接。 續上雙臂,張子玄一個鯉魚打挺地站起來,原地赫然掃過大片劍光! 與此同時,另一片劍光也掠過前襟,貼近跳動的心臟,如煙花綻開,緩緩消逝。 嘶——好險好險,差點就激活劍陣了…… 不止高空有劍陣,地麵也有劍陣,幸虧張子玄沒輕舉妄動。 而他能知道這麼清楚,皆因此陣之前是用來誅自己的啊!已經領教過一遍了! 他取出兩張符紙,沾了點先前流的血,畫好籙印,往兩具血傀眉心一拍:“還不醒來!” 符紙漸漸變得透明,融進血傀的體內。 於是那血傀抖抖身,眼珠子一轉,仿佛真的活了過來般,起身行禮:“請魔君吩咐。” “可自去。” 張子玄滿意地笑了笑,又一彈指,把九曲浮黎扔到他懷裡。 血傀俯身一拜,掐算著,一步步離開,漸行漸遠,身形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張子玄又指了指原地,對另一具血傀道:“你坐鎮此處。” 血傀笑著點頭,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把臉一晃,變成張子玄的模樣,就入定打坐,吐納煉炁了。 而張子玄的真身,被天鬼影繞著一卷,像墨汁般緩緩染開,覆蓋在體表之上,變成無麵無目,至暗至深的“幽靈”。 接著,張子玄也無聲無息地向遠處掠去,而劍陣竟沒有激活,仿佛他不存在似的。連周圍搖曳的枝葉,都沒被帶動,依舊保持著原有的運動軌跡。 如眾真人所料,他打算假死脫所,瞞天過海。 當然,他們個個狡詐如鬼,肯定要親眼看到自己死在麵前,才算安心。 所以那具血傀就是擋劫的,而張子玄使用的符籙,相當於給元神上了一層偽裝。哪怕他們搜魂,也查不出任何異樣。 另一具血傀也是掩人耳目,聲東擊西的化身,拿到的九曲浮黎並非真物。 “賊子技窮矣。” 不過片刻,“張子玄”盯著天穹。隻見霞色瑞氣萬千,一尊尊法相威嚴堂堂,四麵環繞,立在層層雲海之中,虹光灼灼眩目。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漠然俯視著蒼生萬物,降下浩浩蕩蕩的氣勢,仿佛天地念頭攀落,無可匹敵。 這排場也不是為了耍帥,主要因為氣勢外顯容易,內斂卻難,大部分人還沒返璞歸真,收放自如的那種境地。 而法相,則是煉成身輪的神通之一,甚至比遁光消耗的法力還要多。也就真人一級的修為,能隨心所欲地施展。 “天魔血解!” “張子玄”故作拚命姿態,渾身散發著慘烈的氣勢。 結果還沒閉嘴,就有五道劍光掠來,繞身一轉,斬盡四肢,割去口舌。讓他有訣不能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咒不能念。 然後有人喚出一盞宮燈,拘來他的真靈,點燃詭異的青火,拷問著九曲浮黎的下落。 “不對,”一個羽衣星冠的老道,臉色淡定,正是先前布下結界之人,“他的真身並不在此。” 張了玄的腳步陡然一頓。 隻見光幕撕裂,睜開數以百計的眸子,嘲弄地盯著他。刺得張子玄雙目微痛,也在地上映出高低不一的影子。 原以為此物隻是一個單純的結界,沒想到還能洞觀四方,讓之前的謀劃全落了空。 念頭一閃即逝,緊接著,張子玄就看到,天際再次升起熟悉的劍虹、遁光。 “哇——靠!啊!” 換做尋常人,肯定經不起這樣反復折騰,更是早早地,就會被這些真人打散魂魄,奪了仙緣。 但張子玄不是啊! 他是魔君轉世! “生死虛實互易!無攔憑依秘匙!鏡——花——水——月!” 步罡踏鬥,擺完法儀,張子玄掐訣一指!霎時,真幻相轉,虛實互易,精神與肉體交感,做出玄妙的變化。 光幕外的影子輕晃,赫然化作他的真身!而光幕內的真身,變成影子無聲消失!仿佛兩者之間,連通著一個宇的橋梁。 天地四方曰宇,即是空間,即是八荒。 而張子玄的身形,就在宇之間顛倒變幻,衣袂搖曳。最後又從中彈出,向遠處疾速逃去! “好手段!莫非又是哪位真君轉世?” 身後遙遙傳來驚嘆,張子玄大笑著咳血,抹了把臉,五官儼然重新長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