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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淚風信子 江海舲 2656 字 8個月前

陽光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溫和,反而愈加強烈,好像不將我曬乾就對不起地球似的。我的臉慢慢變得滾燙熱辣,頭暈,心慌,眼前黑影亂晃,一幕幕往事如電影般在腦海浮現。   我本名柳悅兒。十八歲以前,我活得很簡單,很幸福。家中除了雙親,還有一個比我小四歲卻乖巧懂事的弟弟。父母是一家鄉鎮企業的普通職工,收入不高,但疼愛我們。我們一家四口相親相愛,生活恬靜美好。   隻是這份恬靜美好未能永遠維係下去,終究被打破。   記得那年高考,我感覺良好,估算一下分數,清華北大有望,故參加完畢業聚會後,興沖沖地收拾好行李,與同學連夜搭她爸爸的順風車回家。為了備戰高考,我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回過家,兩個多月沒見過媽媽了。爸爸倒是到過學校幾次,帶給我生活費和一些零食,叮囑我專心學習,努力沖刺,爭取考上重本。   在小區門口與同學父女道別後,我把書箱和被鋪搬進傳達室,自己背著一大袋衣服先上樓,準備到家後叫弟弟下來做苦力。   我們的小區比較老舊,最高九層,沒有電梯。我家在五樓。此刻鐵門緊閉,木門虛掩著,大廳亮著燈,傳出一陣時而大時而小的談話聲。我不禁一陣頭疼:三姨來了!三姨家在離我們幾百公裡的小縣城,以前隻有過年的時候見上一麵,但這兩年她到我家的次數多了,大概我們這裡靠近香港,她每次去香港都會先到我們家住上一晚,霸占我的房間。   我不喜歡三姨,因為她一來準沒好事,不是借錢就是借宿,她若借宿,我就得打地鋪。她還特別喜歡搬弄是非,而且似乎很不待見我,每次總會不鹹不淡地諷刺我幾句,說我長得妖裡妖氣,一看就不是正經女孩子,仿佛我挖了她家祖墳似的。哦,不,她跟媽媽是同胞姐妹,她家祖墳也算是我們家祖墳,外祖也是祖。總之,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她厭煩我,我也厭煩她。   我不想睡地板,正構思著怎樣造詞讓三姨知難而退,便聽得媽媽無奈地說:“阿芬,去年給你的十二萬已經是我全副身家,今年小軒連培訓班也去不成了,而且我的身體也不好,上個月就入院兩次,今天頭還犯暈呢。悅兒馬上要上大學,學費也是一大筆。家庭裡裡外外全靠老柳一個人支撐著,我真的再也拿不出十萬元了。”   果然又是來借錢的!這個三姨,開口閉口都是錢,絲毫不顧及媽媽的精神狀態,不念姐妹情,似乎要榨乾我家的最後一分錢才罷休。我用鄙夷的目光瞅著三姨,掏出鑰匙,正想開門進去嗆她幾句,就聽得三姨尖著嗓子哭喊道:“大姐,柳悅兒那野種來歷不明,你都可以待她那麼好,盟盟是你的親外甥,論血緣關係比那野種要親上好幾千倍幾萬倍,你怎麼能見死不救?!”   “阿芬,別這樣說悅兒。悅兒雖不是我親生的,但畢竟養了十幾年,我的悅兒也許不在人世了,我早已把這個悅兒當成親生女兒了。”   我不是父母親生的?我是野種?怎麼可能?家裡的戶口本上關係一欄明明寫著“女兒”而不是“領養”。我的腦袋仿佛幾百架戰鬥機在轟鳴,伸到門邊的手緩緩縮回。   “大姐,你知道,我家老李沒有編製,隻是個合同工,收入本來就不高,自從盟盟一病就更加艱難了,車子已經賤價賣掉,樓也斷供被拍賣,我們不得不搬回鄉下住。老李就是太老實了,擔屎不偷食,如果不是我逼著他厚起臉皮去找校長幫忙,如果不是校長心地好,號召全校師生捐款,才勉強湊夠手術費,盟盟恐怕挨不到現在。柳悅兒不讀書不會死,但盟盟不吃藥會死的。大姐,求求你!再借我五萬元,我明天一大早去香港將特效藥買回來……”   媽媽沒作聲。   “姐,如果是小軒要讀書,我沒意見,真的沒意見。但真正的悅兒已經死了,這個柳悅兒不過是來歷不明的野種,如果當年我家老李不是念在他老師的情義收留她,她早死了。她跟你跟姐夫沒半點血緣關係,你們把她養到十八歲已經仁至義盡,再給錢供書教學便虧大了。盟盟就不同了,怎麼說都血脈相連,他不但可以孝順你,甚至可以給你們養老送終。這個柳悅兒能做什麼?讓她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到時還不是要嫁出去?既然遲早要嫁,不如早些把她嫁出去,免得她長大些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聽你們的話。趁現在她還未經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幫你們張羅,讓她嫁到山那邊去,聽說那邊的彩禮有二十多萬……”三姨除了煽情,指指點點,還不斷給媽媽出主意,把自己當成諸葛亮,當成大善人,當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明明與我沒關係,偏偏胡亂地安排我的一生。   媽媽依然沒回應她。從媽媽的沉默裡,我讀到鐵一般的事實:我不如表弟盟盟親!我想起媽媽平日看我的目光,時而寵溺,時而復雜,時而茫然。原來她透過我思念著另一個人。   仿如春雷劈下,我哆嗦著,緊緊咬著嘴唇,倒退幾步,擦掉臉上的淚水,迅速奔下樓,取回傳達室的全部行李,召了一輛的士去同學家過夜。第二天早晨,我打電話回家,騙媽媽說我跟同學在廣州找到一份暑期工作,暫時不回家了。媽媽沒有說什麼,隻叮囑我萬事要小心注意。   三姨家在火車站附近。那天下午,我到達三姨家門口時,三姨丈剛好從醫院返回。見到孤身到訪的我,三姨丈非常吃驚。得知我的來意後,他長嘆一聲,給我端上些糕點後,轉身走進雜物房裡,出來時帶著一把鋤頭和一個放著香燭紙錢還有白酒的籃子。   我安靜地跟著他,走了大約十五分鐘,來到一處偏僻的山腳下,三姨丈指著麵前兩個連著的小土包說:“這是你外公和你媽媽的墳。你媽媽因為沒有結婚,不能葬在祖墳裡。你外公怕她孤獨,也堅決拒絕死後入祖墳,說自己一生隻曉得教書育人,鞠躬盡瘁教導別人的孩子,對別人盡職盡責,忽略對自己孩子的教育,所以要在這裡教育她,陪伴她,守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