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公外婆隻生你媽媽一個。你外公是我們村小的校長。你外婆病逝後，他沒有再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媽媽拉扯大。你媽媽從小就長得漂亮，是村裡一枝花，不愛讀書。念高二的時候，她不顧你外公反對，偷偷跑去深圳打工，幾年都沒回過家。後來你外公忍不住去深圳尋她。菱兒終於回家了，不過當時精神已經出現問題，生下你沒多久跳了江，沒能搶救過來。她的死對你外公打擊很大，他一直活在自責中，兩年後也去世了，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 　　我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大姐的女兒與你同歲，不幸走失。大姐放棄工作，天天外出尋找，整個人失魂落魄。你三姨便提議將你送給她。當時我跟你三姨剛結婚不久，為免家宅不寧，加上見你養父母人品不錯，我答應了。於是你頂替了她失蹤的女兒，成了柳家的女兒，不再無依無靠……” 　　我盯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個白發男人，斯文帥氣，麵目慈祥，叫葉信，享年五十六歲。旁邊的墓碑則是個少女，叫葉菱，五官俏麗，笑容明媚，去世時才二十歲，即使照片隻有黑白兩色，並已經發黃，但依然難掩風華絕代。 　　三姨丈清理掉墳上的雜草，點燃了香燭紙錢，灑下三杯酒，喃喃說道：“葉校長，菱兒，我帶悅兒來看你們了。希望你們保佑她一生順風順水，快樂無憂。” 　　照片裡的人兒跟我長得有七八分相似，是我的親生母親無疑。我默默地跪下去，分別在兩墳前拜了三拜，叩了三個響頭。之後，我站起來，茫然地問道：“我親生父親是誰？” 　　“菱兒沒說，我也不知道。哦，對了。”三姨丈突然一拍腦袋，拿起鋤頭，在我母親的墳前挖出一個半尺見方銹跡斑斑的鐵盒子，砸掉鎖頭，然後從裡頭拿出塗了桐油的木盒子，打開木盒，裡麵有個包了幾層油紙的生鐵盒子，一個成人手掌般大小，方方正正。 　　三姨丈滿臉歉意說，“這是你媽媽的遺物。你外公要我待你十八歲後給你，也許跟你生父有關。你現在應該十八歲零兩個月了，對不起！為免被阿芬毀掉或扔掉，所以藏在這裡。如果你今天沒有上門，我都忘記了這回事。你跟你媽媽長得好像……” 　　我接過盒子，很沉，看著那個鋥亮的鎖頭，眼中疑惑。三姨丈接著說：“我將你送給大姐時，你身上有一條項鏈，項鏈吊墜裡麵藏著一把鑰匙，能打開這鎖。那條項鏈還在嗎？”我確實有一條項鏈，吊墜是藍色的，做成風信子的模樣。媽媽曾經千叮萬囑我一定要保管好，不要遺失，也不能送人。不過因為學校規定學生不能佩戴飾物，我將項鏈放在家中書櫃的抽屜裡。萬萬想不到，那竟然是打開我親生媽媽遺物的鑰匙。 　　望著三姨丈花白的頭發和通紅的眼眸，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向他深深一鞠躬，然後飛快地逃離那個沒有記憶的故鄉。 　　我渾渾噩噩地踏上綠皮火車，開啟一段陌生的旅程。 　　火車呼嘯著在暮色裡狂奔，連綿起伏的山巒如匍匐的猛獸，急速地向後退。月光帶著一層水汽，朦朦朧朧的，清勁的山風拍打在臉上，既涼爽又難受。車廂烏煙瘴氣，到處塞滿人，走廊、過道、廁所甚至行李架上、座位下都有，列車乘務員見到會管一下，但他們一走即恢復原狀。車廂裡各種味道混雜，南腔北調嘈嘈吵吵。我睡意全無，煩躁不堪，所以當對麵座位的一名板寸頭男子掏出煙盒時，我毫不客氣地吼道：“這裡不準抽煙！”他愣了一下，然後輕輕道聲對不起，把煙盒放回口袋裡。 　　換成別的人恐怕依然我行我素，不理旁人感受大抽特抽。難得這個陌生人肯聽話，我對他有些微好感。他大約二十多歲，身材瘦削，皮膚黝黑，手指粗糲，指肚盡是繭子，身穿米白色短袖衫，黑色長布褲，腳踏一雙黑色平底布鞋，坐得筆直，整個人看上去簡單樸素，又帶著些許羞赧不安。他算不上漂亮，但看上去給人一種老實本分的感覺。我舒展一下麻木的四肢，繼續埋頭看書。 　　夜漸深，車廂的吵鬧聲漸寥落，列車與鐵軌摩擦發出的“卡嗒”“卡嗒”聲漸漸演變成一曲有節奏的交響樂。找書苑 wwｗ．zｈaoｓhuyuａｎ.com昨夜失眠了一整夜的我，終於困了。 　　“小妹妹，還有書嗎？”板寸男子搔搔頭說，“睡不著，有點無聊。” 　　“剛巧我想睡了，借你瞧瞧吧。不要弄掉。”我把手裡的書遞給他，然後用外套蓋過頭伏在桌子上睡。 　　“抓扒手！抓扒手！……”一道聲嘶力竭的呼喊劃破沉寂的車廂，如平地驚雷，轟碎人們的甜夢，大家都睜開惺忪的眼睛，茫然四顧，最後齊齊把目光投在兩節車廂的駁接處一個呼天搶地的女人身上。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那裡放聲大哭並痛罵：“哪個天殺的，偷了我的錢！我的錢要留給孩子讀大學啊！……” 　　被吵醒的人們紛紛詢問情況，還有人報告列車員和乘警，車廂頓時鬧哄哄亂糟糟起來。 　　女人掀起外衣的一角，露出杏色的背心。背心自製的口袋底開了一道整齊的口子，很明顯是被鋒利的刀片劃破的。她抽噎道：“我和我老公在深圳打工，日夜加班，過年也沒有回家，才省下一萬六千多塊，準備給孩子上大學用。前天，孩子打電話給我，說考得不錯，應該能上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學校。嗚——” 　　“阿姨，為什麼要隨身攜帶這麼多現金？應該通過銀行轉賬才安全啊！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錢不見的？” 　　“我沒文化，不懂整那些，隻好帶著錢。上一個站時我摸過還在的，現在不見了。我才打了個盹，錢就不見了，不見了！我沒錢給孩子交學費了！嗚——孩子怎麼辦？怎麼辦啊？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