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褻瀆神明!”山子緊張地拉住我,“那是我們這裡的山神。”說罷自顧上前,恭敬地跪在石凹前,虔誠地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詞。 我木然地看著他,心裡不滿:下雨也不讓躲一躲,這山神有屁用?可我不敢發牢騷,也不敢站在樹下,隻得站在雨中發呆。 山子招呼我過去,說:“這是我們村世代供奉的山神,凡是進村都要跪拜,否則過不了前麵的山崖。不要懷疑,這是真實存在的,凡是對山神不敬,後果很嚴重,可能會從懸崖掉下去,輕則受傷,重則死亡。妹子,你是第一次到此,更加要拜拜,祈求它保佑我們順利通過前麵的懸崖。” 我瞄了一眼石凹中立著的那塊灰白色的人形石頭,石頭上麵的彩漆早已褪去,剩下斑駁的殘跡,盡是歲月留下的滄桑。我本是無神論者,心中沒有神佛的概念,對神佛庇佑人的說法更是嗤之以鼻,不過想到自己是陪山子進村的,必須入鄉隨俗,所以猶豫了一下,也跪下去,學著山子的樣子三拜九叩,低聲祈禱道:“山神仙,請保佑我們順利通過前麵的山崖,保佑魏大山從此順風順水,祝福他闔家安康。同時祝福我有一個愉快的旅程。祝福我們吧!謝謝您!”剛說完,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如果真有神明的話,我這樣肯定褻瀆了它。 “妹子,現在可以進去躲一躲了,等雨停了再走。”山子要我躲在山神像旁邊避雨,自己則站在外頭淋雨。 石凹雖然不大,但勉強能容納兩人,我縮在神像右邊,指著左邊說:“山子大哥,這種天氣很容易中暑。你也進來吧。如果真有神靈,我們一左一右護著它,剛好為它遮風擋雨。它不僅不會責怪我們,還會祝福我們呢!” 山子皺著眉頭,抬頭看看天色,猶豫了一下,終於也鉆進石凹,坐在山神的左手邊。 風夾著雨灌進石凹,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山子談起他的家庭情況。他家共有六口人:爸爸、媽媽、哥哥和姐姐,還有一個長期臥床的奶奶。他爸是村裡的鐵匠,脾氣暴躁,動輒打他,但對奶奶很好,是全村聞名的大孝子。由於技術一流,找他打造工具的人很多,他們家建起了村中最早的磚瓦房。媽媽溫厚善良,勤儉持家。姐姐比他大五歲,他離家那年已定下人家,現在應該兒女繞膝了。哥哥小姐姐兩歲,初中畢業沒有再升學,繼承爸爸的打鐵營生,也繼承爸爸的臭脾氣,對他沒有好臉色。家境富裕,加上在家中排行最小,最得奶奶寵愛,山子因而養成飛揚跋扈的性格,小小年紀便到處闖禍,時常惹得爸爸拳腳相向。如果不是因為媽媽在,十五歲那年他便離家出走了。後來考上了鎮子上的高中,在外頭沒有管束,山子更加肆無忌憚,從小偷小摸發展到聚眾打架,致人死亡。一失足成千古恨。打死了人,闖下彌天大禍,夥伴們經過商議,認為他年齡最小,事發時不足十八歲,不會判死刑,於是慫恿他認下所有罪狀。而他為了義氣,真的扛下了全部罪狀,說自己就是團夥首領,打人是為兄弟出頭,結果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在監獄中他才深刻意識到,爸爸對他兇其實是想他好。可惜年少自負的他不曉得,深深辜負了他。由於服從管教,並有多次立功表現,他獲得了幾次減刑,提前出獄了。隻是家裡人並不以此為榮,也許 半小時後,雨歇雲收,山風徐徐。我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將背包交給山子,跟著他慢慢摸向前麵的懸崖。這方懸崖的道路比之前所有的道路都要狹窄,最窄處不到十厘米寬,隻能側著身體行進。還有一處完全沒有落腳的石頭,隻有幾條鐵鏈子橫著,霧氣環繞,風一吹,鐵鏈嘩啦啦地響,仿佛魔鬼在狂歡。山子說這是全程最險要也是風光最美的地方,過了這座山就是村界了。 我欣賞不了彩虹橫過山巒的美麗,感受不到一覽眾山小的豪情,隻知道自己的牙齒格格作響,雙腿抖得像北風中的枯葉。我麵對峭壁,緊緊抓住峭壁上的鐵鏈,踩著最貼近山道的鎖鏈,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前移。那一刻,忽然對“麵壁思過”有了深刻的領悟:麵對峭壁,思考著怎麼過!或者這才是上述四字最原始最真實的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偶爾一陣風刮過,鎖鏈搖晃起來,水珠簌簌跌落,我嚇得緊閉雙眼,驚叫連天,聲音比山雕還要尖銳。 “有我在,別怕。”山子哭笑不得,他伸出左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手粗糙有力,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我的心慢慢平復下來。 半個小時後,終於離開出了索道,踏上凹凸不平的山路,眼前豁然開朗。我新換上的衣服又濕透了,渾身癱軟,趴在山子身上無力起來。山子隻好將我的背包移到胸前,後麵背著我,側麵掛著自己的行李袋繼續前行。 炎炎烈日又在頭頂作威作福,草叢裡時不時跳出一隻蟲子來,看到我們後即驚慌地竄入對麵的草叢中。道路越走越寬,蹚過一處淺水灘後,我漸漸恢復力氣,要求山子放下我。因為我聽到不遠處有人聲和狗吠聲,而且看到房屋了。山子嘴唇有點發抖,說:“是到了。” 轉出山彎,一條約三米寬的水泥路橫在我們眼前。大概是正午吧,路上行人絕跡,偶爾有一輛小汽車駛過。路旁矗立著一排紅磚房,或三層或四層,高矮不一,但都寬敞漂亮。 我看看手表,此時是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終於到了,耶!”我忍不住歡呼起來,“山子哥,哪間房子是你家的?” “八年了,村裡全變了,而且有路了。這裡以前是田野……”山子臉色漲紅,艱難地挪動步伐,懵然地繼續向前行。 看著那貫穿南北的水泥路,我欲哭無淚,我們是早上五點半從鎮子上出發的,一路攀山涉水,真的足足走了七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