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傻好諷刺！ 　　難怪路上沒有遇到過一個人，難怪路麵會出現青苔，難怪鎖鏈將斷的樣子，原來人家早走上康莊大道，根本不需要經歷山路的折磨，不需要接受懸崖的試探，不需要承受深淵的拷問。 　　而山子，因為失去了八年自由，思想仍停留在八年前，對家鄉的認識仍停留在八年前，不知道日新月異，不知道世界變遷，隻活在自己的局限裡，跟不上時代的步伐，與社會嚴重脫了節。可我不敢作聲，我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錯一句話，會導致萬劫不復。 　　“這裡以前是菜地，這裡是牛棚，這裡是高粱地，這裡是苞穀地，這裡是……”山子一路向前一路喃喃自語，聲音顫抖。 　　見他的狀態明顯不對，我趕緊從背包的耳袋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山子哥哥，你聲音有些沙啞，渴了嗎？飲些水吧，飲些水會好點。” 　　山子下意識地接過，一口氣喝掉大半瓶後才意識回籠，滿臉歉意地說：“妹子，對不起！我沒有想到家鄉會變成這樣，累你辛苦了！” 　　“沒關係的，山子大哥，我還要謝謝你呢。我不但欣賞到美麗的風景，經過那懸崖的考驗，膽子也似乎大了，如果回頭再走一次，我相信不用你幫忙，我自己能走過去。還有，我相信從此我會變得勇敢，敢於接受生活的任何挑戰，沒有什麼能夠擊倒我。你也是，你也要勇敢啊。” 　　山子淡淡一笑，“妹子，謝謝你！別擔心，我沒事。” 　　“那你還記得你家的位置嗎？太陽好猛烈，能曬死個人，快快回家吧。你媽在家裡等著你呢！”我被太陽曬得頭昏腦脹，再多待一會怕會中暑，於是趕緊催促他回家。 　　“好。聽你的。”山子點點頭，健步如飛跨過水泥路，向對麵山腳下那片舊屋場走去。那裡應該是舊村莊，他原來居住的地方。 　　我想山子內心深處一定無比感激這似火驕陽，因為它的毒辣令人們蝸居家中不敢輕易外出，從而也避免山子回家的尷尬。 　　大概人們都喜新厭舊，舊村莊的房屋不少，紅磚砌的、青磚砌的、土坯堆的、木頭架的都有，都是舊房子，絕大多數緊閉門戶，大門上的鎖已經生銹，證明很久沒有人居住了，大概都搬到新房子去了。 　　在一幢紅磚瓦房前，山子止住了腳步，眼裡帶著忐忑和迷惘。因為這時候屋子裡走出一個年輕的女人，手裡端著個木盆，一盆臟水幾乎潑到我們身上。 　　見到我們，她怔了一下，堪堪穩住木盆，問道：“你們是誰？站在我家門口乾什麼？” 　　“嬸子，請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兒？”山子更加迷惘了，反問道。 　　“這是我家，我不住在這兒在哪兒？”她把水潑向圍墻邊的水溝中，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們。 　　山子壓壓喉頭，吞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問道：“請問原來住在這裡的魏四通一家去哪裡了？” 　　“對不起，四年前我嫁過來便一直住在這，不認識什麼魏四通。你問別人吧。”說完女人便關門入屋了。 　　山子目瞪口呆，僵硬地立在毒辣的烈日下。 　　我見此，提醒道：“山子哥，你家還有其他房子嗎？也許你家建了新房子，你爸媽嫌這兒舊了便賣掉，一家人搬到新房子去了呢。”看樣式可知這幢房子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雖然不錯，但裝修確實已經過時了。 　　山子沉默了一會，黯然說：“奶奶一個人住在祖屋，先去祖屋看她吧。”說罷低著頭匆匆向村子西邊走去。我急急跟上。 　　村子的盡頭有一間孤獨的土坯屋，屋頂蓋是用乾野草搭的，大部分是山間蘆葦，也有樹枝，土墻裂開一條大縫，縫隙用野草和破棉絮堵住。木門虛掩著，屋裡黑麻麻的，一個身材瘦削頭發花白的女人正跪在大廳中吃力地擦著地板，晶瑩的汗珠滴落在地上。應該是感應到身後有人，她回過頭來。 　　“媽，對不起，我回來了。您能原諒我嗎？”山子哽咽著，雙腿一屈，撲通一聲跪在木門前。 　　“你、你是山子？！你回來了？”女人滿臉驚愕，沖出門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子。 　　“姐？！姐，怎麼是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有這麼多白頭發？媽呢？”山子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m 臉色比她更驚愕，一臉的難以置信。不錯，這女人正是她姐姐魏小田。魏小田才三十一歲，可是麵容憔悴，皮膚鬆馳，頭發白了一半，雙眼布滿血絲，看上去像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山子，你真是山子！我不是做夢，你真回來了！”魏小田的淚水奪眶而出，突然跑入屋，撲通一聲跪在神臺前，對著神臺大喊，“奶，山子回家了！山子終於回家了！奶，您聽到嗎？山子回家了，您日盼夜盼的山子弟弟今天真的回家了！……”她號啕大哭。 　　我這才注意到大廳正中的神臺上擺放著的兩張黑白照片。老男人的照片發黃，年代略為久遠，老婦人的照片比較新，應該是近期的。不用問，兩人肯定是山子的爺爺和奶奶了。 　　“奶奶她…….”山子的淚水洶湧而出，也撲通一聲跪在遺像前。 　　“奶奶是上個月中去的，明天滿一個月。”魏小田抹著眼角說，“奶奶生前最寵你，這些年來一直念叨著你，夢裡叫喚著你的名字，總說夢到你回家，上個月臨去前，還要求我們帶她去探你。如果你早一個月回來就好了，也許能留住奶奶……” 　　山子放聲痛哭，額頭不斷磕在地上，地板咚咚作響。額頭很快紅腫一片，我真擔心他把額頭磕穿。 　　山子嘶喊道：“奶奶，奶奶，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我錯了！我讓您傷心，讓您失望，我真的知錯了，您懲罰我吧，您狠狠懲罰我吧！無論您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我都答應，您為什麼要撇下我？你為什麼不等等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