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象環生(1 / 1)

酋長的遊戲 山來海去 6526 字 8個月前

撒姆爾的軍中沒有成文的條令條例,工作、訓練和生活都是按長官的意誌行事,沒有統一的規範。這裡隻有三條約定俗成的基本原則是放之全軍而皆準的:第一,為尼阿美打仗不懼死亡;第二,長官的命令必須無條件的執行;第三,要像愛護自己生命一樣愛護手中武器。   目前,我和塞隆還無法貫徹第一條原則,第二條原則已經被豬頭鑲嵌在我們的腦子裡了,第三條原則正在慢慢融入我們的生活。   在強烈的愛裝意識影響下,授槍儀式成了每名士兵必須經歷的環節。我和塞隆的授槍儀式舉行在第四周的周一,豬頭和兩名親衛隊的軍官參加了儀式。   參加儀式的士兵很多,除受訓的王子外,不需要站崗的親衛隊士兵也悉數到場。儀式一開始,我們按照既定流程走到豬頭麵前,敬禮、禮畢,接槍。豬頭推槍的動作很快,力量很足,AK-47步槍幾乎是砸到我的前胸的。   我和塞隆接完槍,開始聽豬頭訓示:“槍是什麼?槍是士兵的命,是尼阿美賜予勇士的禮物。現在,我把你們的命交給你們,把尼阿美的祝福送給你們。你們要珍惜它,用它殺死每個背叛尼阿美的人,為撒姆爾建立功勛。”   豬頭講完後,一名巫師從遠處的樹林裡鉆了出來。這人赤裸著身子,全身用油彩塗滿了咒語,連外生殖器都未能幸免。他脖子上的飾物特別醒目,紅白相間,顏色鮮艷。事實上,那是一條身藏劇毒的眼鏡蛇。他嘴裡念念有詞,說著隻有自己才能聽懂的語言,一會兒仰望天空,邊走邊跪下祈福,一會兒又倒立行走,每走一步就停下來親吻大地。不得不說,在撒姆爾的部落當巫師真是個技術活。   巫師來到我們身邊後,他的表演才正式開始。隻見他跳起了鬼魅般的舞蹈,嘴裡發出各種詭異悠揚的聲音。在他的誘導下,那條紅白相間的眼鏡蛇從他身上爬了下去,吐著信子朝我們襲來。參加儀式前,塞多和西裡爾提醒我們,一定要沉住氣,靜靜地站在那裡,這樣蛇就不會攻擊我們。   我盡力屏住呼吸,控製自己的身體,讓自己保持鎮靜。等到蛇環繞我的小腿向上攀爬時,身體還是本能地顫抖起來了。   我怕驚擾到它,於是微微仰起頭,不讓額頭緊張的汗水滴落下來,盡量讓汗水沿著臉麵滾進衣領裡去。眼鏡蛇貼著腰爬到了我的右手上。我心想,幸好今天戴了白手套,不然它吐出的信子舔到了皮膚上,想不動彈都難。眼鏡蛇從我右手爬上了槍托,盤旋著繼續前進,一直爬到三棱槍刺的刀尖上。這條蛇貌似對槍油的味道情有獨鐘,它的信子幾乎舔遍了這把保養良好的步槍的每寸槍身,還輕輕咬住了刺刀刀尖。不知道刺刀上有沒有留下它的毒液。   隨後,它又故技重施,在塞隆身上施展了一番淫威。自從洗車事件過後,住在塞隆身軀裡的靈魂已悄然變化。當毒蛇遊走在他身上的時候,他鎮定自若,絲毫不慌,這種異乎尋常的冷靜令人膽寒。   不過,塞隆的表現贏得了豬頭的肯定。他咧出一嘴白牙,高興地拍拍塞隆的臉:“哈哈,很好。這才像個士兵,這才是個男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我從未見過豬頭這樣稱贊他的部下,更別說塞隆這樣經常闖禍的人。   巫師的表演結束了,豬頭對我和塞隆說道:“你們和手裡的槍,已經被羅安達賦予了無敵的神力,向羅安達致敬吧。”話音剛落,我們就跪倒在地,臉貼在地麵上,口中念到:“羅安達,尼阿美忠誠的仆人,你是鏟兇除惡的神,你是無處不在的聖靈。”   羅安達是當地神話中侍奉萬物之主尼阿美的寵物,被認為是眼鏡蛇的始祖。準確的說,世界上的眼鏡蛇都是羅安達的化身。按照神話傳說,羅安達可以辨忠奸、知善惡,它會咬死心術不正的人。正因如此,當地的居民對眼鏡蛇特別恭敬,可能是愛屋及烏吧,其他蛇類動物也都得到了當地人的愛護。在這裡,捕蛇會受到嚴厲的懲處。   據說,撒姆爾的哥哥——前任酋長臨終時,曾將唯一的兒子與撒姆爾一齊叫來,用眼鏡蛇測試他們的忠誠。最終,毒蛇咬向了年僅5歲的小王子,撒姆爾坐上了酋長之位。   授槍儀式結束後,戰鬥技能訓練就全麵鋪開了。槍支分解結合,輕武器射擊、手雷投擲、武裝越野、武裝泅渡、土工作業、班排戰術、攀巖、偽裝、刺殺等科目接踵而至。   作為世界一流軍隊中的一員,我接受過更加正規、科學、嚴苛而又復雜的訓練。盡管,巴布魯的身體尚在少兒狀態,肌肉力量不足,但我的大腦和小腦懂得如何取巧。槍械不必說了,多年的軍旅生涯,槍已經融入了我的生命,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像第三條手臂一樣,我可以隨心所欲的使用他們。   扔手雷對巴布魯的幼童之軀來說似乎不太友好,然而,這不是一個單純靠蠻力的項目,腰馬合一、協同發力往往能彌補臂力的不足。而且,出手瞬間的爆發至關重要。過去在特種部隊,投彈要求脫手瞬間必須像撞針擊發底火一樣,軍營裡還裝有專門測試全身發力數值的設備。顯然,用巧勁並不會比大力士差太多,盡管我沒有小腿般粗的胳膊,但成績依然名列前茅。可豬頭並不會因此就放鬆對我的要求,他不會因為某人是某個項目的第一名就不給他加餐,更別說不是第一的人。每次吃飯前,他都會讓我們自己搬兩箱手雷,去餐廳門口扔,扔不完不許吃飯,而且每一顆都要扔到30米以外。有時,手雷扔完吃飯都費勁,因為手腕已經酸了。   我最頭疼的是武裝越野,巴布魯孱弱的身體難以滿足我獲勝的欲望,我幾乎坐穩了最後一名。越野的場地不是一成不變的,距離要看豬頭的心情。我們有時在草原上奔跑,有時在森林裡奔跑,有時在山地奔跑。   奔跑的賽道上暗藏著大自然最原始的危險,我們在跑步的同時必須保持警惕。這並非危言聳聽,發生在我們身邊的血淋淋的教訓並不少見。訓練伊始,我們就經歷了一場事故。   那天,我們按照豬頭的計劃,在附近的草原上開展武裝越野訓練。我們所處的地區,位於熱帶草原與雨林的交界地帶,雨水豐沛,草木旺盛,草本植物的高度足以遮擋大部分孩童的視野。我們跑得很疲憊,齊人高的草叢不止阻擋著我們的腳步,還抑製了空氣的流動。大概第十四公裡的時候,我們這隻虎狼之師已是強弩之末,絲毫沒有察覺到蟄伏於身邊的獵手。   我們在草木間穿梭,草葉與迷彩服斷斷續續的摩擦,簌簌作響。我依稀聽見混亂的噪聲之外,兩陣頓促奔騰的聲響從不同方向朝我們靠近。   很快,這種聲音消失了,繼之以身體壓倒草木的沉悶聲和人驚慌失措的慘叫。前方不遠處,獵豹撲倒了我們其中的一員。我在草縫中觀察,好像是達達王子遭遇了不幸。王子們開始騷亂,四散而逃,僅寥寥幾人蹲下來據槍射擊,豹子迅速遁入草從之中。   我們忽略了一個事實。人類在不斷進化和發展以適應復雜的自然環境的同時,動物也在不斷進化和發展以適應威脅極大的人類。   當AK—47的槍口噴出復仇的子彈時,另一隻獵豹已經向槍聲的來源襲來。這一次,塞多王子成為了獵豹攻擊的目標。幸運的是,塞隆就在塞多的身邊,他掏出手槍,兩槍結果了這個狡猾的獵手。   塞隆在輕武器射擊上天賦異稟,他在短時間內就達到了普通人喂上一年子彈才能取得的成績。而且,塞隆的冷靜已經錘煉到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境地,這是一切優秀軍人必備的精神品質。   塞隆清醒地認識到,步槍的穿透力太強,射殺豹子的同時,可能會讓塞多王子命殞於此。因此,他換上了射程近、穿透力小的手槍,雖然這樣的行為也很冒險。   我大聲呼喚其他人,企圖讓零散在外的“逃兵”們聚攏在一起,互為依托,共同防範獵豹的襲擊。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大家的生命安全。目前,還有一隻獵豹“逍遙法外”,我們也不能確定這周圍沒有這種結對捕獵的猛獸了。   然而,事與願違,我能喊來的同伴寥寥無幾。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句中文“真是一群豬隊友。”然而,不知是伯納教授的臨別囑托銘心刻骨,還是十年的非洲生活已讓我忘記中文的發音方式,這句話並未脫口而出。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愈來愈近,這給予我們極大的安全感。是豬頭吉普車的聲音,想必六公裡之外的他已經聽到了槍聲。發動機的聲音比我的叫喊聲管用的多,王子們很自覺的向車子周圍靠近。當然,我們還是要小心謹慎,不然的話,沒有死在獵豹爪牙下的人很可能會倒在車軲轆底下。   我的耳朵捕捉著吉普車的聲音,人卻走向了另一個方位。可憐的達達此時還躺在血泊之中。他的右腿中了三發子彈,一顆貫穿小腿肌肉,一顆卡在脛骨與腓骨之間,另外一顆打斷了大腿動脈。此外,左肩下部也挨了一槍,離心臟很近,位置兇險。諷刺的是,獵豹隻對達達造成了一處重傷。不得不說,這兩隻獵豹不僅狡猾,手段也足夠毒辣,達達和塞多都是傷在脖子。達達的氣管被獵豹的牙齒撕開了,氣管裡發出嘶嘶聲。   達達無助的呻吟著、哀嚎著,嘴裡一邊喊著媽媽,一邊咒罵豬頭和獵豹。死到臨頭的恐懼、絕望和歇斯底裡在此刻集中爆發。草木被他的情緒感染,天空也抱有一絲同情。陽光變得溫和,微風撥開草葉輕撫傷者的麵頰,幾朵棉花糖似的雲朵掛在天邊。   撒姆爾的軍隊,物資裝備都相當落後。急救包裡隻有簡單的繃帶、紗布和藥包。我沒有鎮定劑和止疼藥可用,我隻能用語言安撫達達的情緒,勸導甚至警告他不要亂動。達達的意識已經混亂,我說的任何話他都聽不進去。我隻能一邊盡力規勸,一邊包紮他的傷口。首先要遏製的就是動脈噴湧而出的鮮血,我把藥包敷在他的傷口上,又用繃帶和紗布勒緊近心端,由於沒有絞棒,我隻能用步槍旋緊繃帶。現在,我隻能用毛瑟HSC手槍防身了。我的手腳很麻利,在豬頭找到我們之前,就止住了動脈血。但糟糕的是,脖頸處的血流到了氣管裡,甚至開始凝固,達達的呼吸已經很微弱了。   豬頭終於找到了我們,幾個王子和我一起合力把達達抬上了吉普車。在車裡,我已經顧不上軍用水壺裡的水乾不乾凈了。我用這些水清洗達達氣管裡外的血汙,盡量向他的胸腔裡吹氣,我知道,我現在正在與尼阿美掰手腕。   我輸給了尼阿美,達達終究是死了,死在了一路顛簸又疾馳而過的吉普車上。我自認為自己的處置是得當的,可人的認知畢竟存在邊界,我沒能挽救他,我甚至無法準確判斷搶救失效的原因。   “他隻有13歲啊。”達達咽氣後,我反復念叨。   “巴布,你已經盡力了。”塞多的額頭貼到我的額頭上,寬慰道。   塞多王子的後頸被獵豹咬傷,好在沒有傷及頸椎,並無大礙。   我們搭乘吉普車最先回到莊園外的軍營,其他人按照塞隆的命令呈防禦隊形撤退了回來。   部落裡沒有“虎毒不食子”的道德認同。因此,撒姆爾對這起訓練事故並不重視,他沒有追究豬頭的過失。聽說,加圖索王子極力諫言罷黜豬頭,但遭到了撒姆爾的反對。   撒姆爾的支持讓豬頭變本加厲、無所顧忌,他的訓練方式一如既往的殘酷。然而,達達的死不可能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反響。豬頭肯定剖析了此次事故的原因,他加大了輕武器射擊的訓練強度,他的這一做法甚至獲得了政敵加圖索王子的支持,加圖索調撥了大量彈藥來給他。   事後,我問塞多:“難道之前就沒發生過這種事嗎?”   塞多說:“發生過,我已經經歷了兩次這種事情了,算上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每次都死人?”   “當然,軍營裡死人再正常不過了,不過這次還不一樣。”   “這次有何不同?”   “這次嘛。達達的死很大程度上要歸咎於我們自己人,畢竟腿上的槍傷讓他流了太多血。”   “我們會受到懲罰的。”   “嗨,這倒不用擔心。無非就是挨幾鞭子,這麼多人開槍,誰知道到底是哪個人把他打死的。”   塞多的回答倒是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代一道經典的刑法常識題,兩人開槍殺一人,一顆子彈斃命,無法判斷子彈從誰的槍裡打出來的,二人隻能都判故意殺人未遂。   達達的葬禮舉行在事故發生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這已經是達達死後的第五天了,他的遺體已經嚴重腐爛,散發出的臭味幾乎要把我熏倒在地。皎潔皓明的月光下,達達的母親眼含熱淚,親手用刀子豁開兒子的肚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腹腔裡的氣體被釋放,鼓脹的肚子癟了下去。在巫師的導演下,禿鷲盤旋到我們頭頂的上空,待到人群散開後,落到達達的身上,開始啃食他的內臟。禿鷲掏空了達達的身體,把五臟六腑吃的乾乾凈凈,隻給他留下一具乾枯的皮囊。隨後,士兵們把這副副皮囊扔到了木筏上,澆上汽油點燃,任他隨波逐流、化為灰燼。   在撒姆爾部落的神話傳說當中,人是尼阿美用野獸的皮肉紮出來的玩偶,尼阿美用魔法讓它長出心肝脾胃腎,賦予了它生命,讓它變成了人。因此,人死以後要讓禿鷲把他的內臟挖空,重新還給尼阿美。酋長死後則不需要,傳說裡酋長不是普通人,酋長是尼阿美和主宰大地的紮撒結合而生下的聖子,借凡人的子宮孕育的人神。當然,這樣的神話漏洞也不少,比方說,大腦就不在尼阿美的賞賜範圍之內。   達達是王子,他能享受到平民葬禮所不及的待遇,他可以用珍貴的汽油火化。   達達的葬禮觸目驚心、令人作嘔,晚上回去後我吐了好一會兒。倒黴的是,我嘔吐的樣子讓豬頭抓了個正著。繼誤擊事故後,我再一次挨了他的耳光。   熄燈後,我呆呆地凝望上鋪的床板,思緒纏繞心頭,難以入眠。許多疑惑飄搖在眼前。麗迪是個疼愛孩子的人,想必軍營的事情她也會有所耳聞,為何我稍一求她,她便準許我離開了家;我們對於撒姆爾來說算什麼,兒子還是部下,達達的葬禮他都沒有出席,加圖索也沒來;甚至,我開始懷疑,伯納教授選定巴布魯的原因,難道他真的沒有其他人選了嗎?